今日是甲辰年二月廿六清明 湘南一帶每每到此應是春和景明,或者春雨細密,沁人心脾,此時卻是寒氣陣陣,一副淒風苦雨之相。錦衣衛百戶餘列持著繡春刀,冷眼看著那位黃臉漢子,自長沙府至此不過百裡,卻趕上了難得一遇的瓢潑大雨,現在的他內襟都被雨水浸透,隻覺得手腳沉重,頭暈目眩,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是他不得不去麵對這個在近幾個月聲名鵲起的刀客,哪怕是死,也得把他拖在這個客棧裡,不得入長沙府一步。 李二沒有抬頭,不過耳朵微動,便聽出了這些錦衣衛手腳打顫,氣息不穩,除了那百戶無一人是他一合之敵。 客棧的門大開著,數不清的雨滴伴著風和草屑打在了李二的臉上,他吃著花生,想到了十年前,一位著名的算命先生來到了他的家裡,給他們兄弟倆摸骨看相,臉色大變,拉著他的父親在一旁小聲嘀咕著,卻不知他李懸藏自幼五感通明,聽的清清楚楚,“你這兩子,長子根骨雄厚,麵容甚偉,以後若是入官場必定如魚得水,若入江湖則是一代梟雄,卻是早夭之相;次子天生百脈具通,練武奇才,有華蓋之格,若是放在以前定是人前顯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命格,可是放在今時今日,卻….”話沒說完李父便打斷了算命先生的話,引他入了書房密談,李二雖未知曉詳情,但是在後來父親的有意雪藏之下,他大抵明白了,他這種命格是有難言之隱,不可以輕易示人,於是他自從進入江湖之後易容改麵,遇貴人則避,遇官則逃,原本還算得上清俊秀逸的翩翩公子成了現在的黃臉大漢,卻不想在這不知名的破落客棧裡,還是同這些特務頭子們碰上了,想必是那位兄長的至交好友透露了消息,可是僅憑這二十多個不入流的錦衣衛又如何攔得住他? 李二眼光微微閃爍,幾次呼吸之間便放下了握在刀柄上的左手,“你們還有多少人在路上。” 見李二似是放下了突圍的打算,餘列下意識地送了一口氣,臉色也緩和了些許,“我們路上還有三批弟兄,每一批弟兄都守在前往長沙府的路上,現在陸總督正在長沙府宴請湖南的俊彥,若你想去長沙府為非作歹,我等便是舍了這條命也要把你緝拿。” 李二在心底輕笑一聲,卻是已經明白了這些錦衣衛到底是為何而來,隱約間也知曉了那位陸沉公子的用意,“我不會反抗的,且容我在外邊給母親燒些紙錢祭奠,便隨你們去。” 餘列這下終於把懸著的心放下,“悉聽尊便。”他身後的錦衣衛們紛紛讓開道來,卻隱隱還是包圍之勢,這讓李二頗為驚訝,沒想到這般年景還能看到進退有度,配合默契的錦衣衛,這大武朝並不如大哥所說的那般不堪。 李二往袖口裡掏了掏,取出幾粒碎銀,隨手放丟到了顫顫巍巍的掌櫃身前,“掌櫃的待會兒給這位周懷瑾周公子送到最好的套房裡去,”隨後李二回過頭,看了看書童,“和你家公子說,要來找我,三天之內趕到長沙府。” 李二走到客棧外,風雨依舊,泥土被雨水浸潤的清新空氣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和母親,兄長出門踏青的時候,那時候的兄長雖然不過十歲,卻已經出口成章,投壺作詩,聖賢典籍,無一不是過人之姿,那年踏青,他們一家子和周圍的達官貴人玩起了飛花令,兄長自謙不如他等,現場作詩,不過三兩殘句,便讓那些自詡名流雅士的書生們大驚失色,掩麵而走;“兄長,你現在到底在何處。”李二手裡的火折子被風吹熄了好幾次才算勉強點著了紙錢,他雙膝跪地,看著飛速燃盡的那遝紙錢,深深嘆了一口氣。 “來吧,抓我走,讓我見見你們背後的人。” 李二站起身,輕聲一笑。 ——————此時,長沙府嶽麓書院。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一位麵容姣好,神色卻頗為憔悴的女子倚靠在梳妝桌上,看著銅鏡裡自己的模樣,“得虧那浪蕩子寫得出這般的驚艷之詞,如今的我安能配得上這樣的詩,若是讓京城那些才子看見了豈不是大失所望。”隻見那女子眸光流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難掩失落之色,華貴的雪白狐皮和衣裳也無法掩蓋她形銷骨立的身形。 “聖上賞賜的大藥已經下來了,隻需在這裡等上數日,把今年春時要備好的供奉藥材準備好,你的身體恢復也是遲早的事。”一道沉穩的聲音從窗外傳來,隻見一衣著樸素麵容清貴的書生正定定地站在走道中看著雨景,“這般大雨在春時可不常見,你需得常出門走走看看,心情鬱結方能有所紓解。” “嗬……”女子冷笑,也不知是在譏諷那大藥抑或是別的什麼,她雙手輕輕一推,晦暗的天光和雨滴邊一同照了進來,那剎那間的光景讓那書生一時失神,想起了幾年前她言笑晏晏,傾倒無數才俊的神采。 “你今天派出那些錦衣衛意欲何為,你要把他唯一的兄弟也牽扯進來嘛?!”女子憤懣地質問,眼角隱有淚光。 “你不知道他鬧出了多大的動靜,湘南刀客李二,一入江湖便打穿了整個湖廣的武林,他殺了多少江南名宿又毀了多少世家大族的暗子!我不抓他,他安能活命!”清貴書生皺眉,看著那女子,“巡撫使已經注意到他了,趁他動手之前,我需得先行出手,等他來到長沙府之後,或走或留,我絕不攔他。” “好,陸沉陸文昭你聽著,若李懸藏因為你一絲損傷,我一定不會再放過你。”女子麵容淒苦,重重關上了窗戶。 “李懸藏啊李懸藏,為何你是華蓋之相啊……”陸文昭閉著眼,心底念叨著,藏在袖袍裡的手掌泛著翠綠色,隱隱有向著小臂蔓延的趨勢;他攥了攥拳,凝神調氣,方才把這異象壓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