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染不解地瞪著大眼睛,頓了一會才怯怯地喚了一聲:“娘。” 方沅沅顧不得傷口疼痛,激動地緊緊地摟他入懷裡,“不染乖,再叫一聲。”不染重復喚了幾遍“娘”,一直喚到她破涕為笑。終於,她推開不染,把他交給喬無瑕,要兩人馬上離開。 此時天色近黃昏,煙雨濛濛,喬無瑕明白方小姐逼著他們離開出於安全考慮,可是她自己身受重傷呢,誰照顧? 喬無瑕收拾停當,幾次欲言又止,後來鼓起勇氣問道:“方濘是誰?” 方沅沅一怔,“你問這個作甚?不過,現在沒有隱瞞的必要:方濘我的大姐,就是差點成為王妃的那位。高賢是我們的外甥;道靜師太是我娘的親妹妹,我的親阿姨。我的太祖奶奶是元朝的一位公主,跟一位漢人相好,兩人私奔到江南……” 輪到喬無瑕愕然,接著又問道:“為何花名冊上沒有不染的名字?我覺得你們好像不想不染見人。” 方沅沅十分虛弱,繼續道:“大姐被逐出家門後,大哥成為家族繼承人,他見大嫂多年無所出,便在外頭偷偷養了幾個女人,可惜不但沒有添一男半女,反染上花柳。爹娘氣得剝奪他的繼承權,由於二哥三哥不願接手,他們臨終前把家族事業交給少不更事的我,二哥三哥輔助我。大哥很不樂意,想方設法欲奪回家族權,不停地給我指婚。韋雪寒是三哥的朋友,我們一見鐘情,我願意為他放棄所有,但大哥一定要我嫁給朱奠培或者毛鴻漸,我不從,我們鬧得很僵。後來我於此誕下不染,阿姨親自接生的。他為免家族蒙羞,說不染是他跟大嫂生的兒子。知曉此事的隻有我家幾人,四哥也不曉得,因為當時四嫂也在懷孕……不該說的我都說了,祈望你能將不染完好無損地送到他親爹身邊。我的家人死得糊裡糊塗,所以我希望你守口如瓶,在江湖上絕口不提方家,免招來殺身之禍。隻須記住‘我愛你一生一世一世一生’就行。在沒查出兇手前,不要讓江湖人知道不染是方家後人!千萬千萬!” 喬無瑕含淚點頭,默然不語,方家的秘密太多,事情復雜,怪不得下人多是聾啞人,原來怕人說出去,偏偏讓李飛逮個空子,裝聾作啞混進府中,導致家破人亡。可是李飛何以死而復生?又何以要滅江南方家?背後受何人操縱? 喬無瑕領著不染出了門口又折回,哭道:“小姐,我們一起逃吧!” 方沅沅堅決地搖頭道:“跟我在一起你們難以活命。因為他們的目標是我,而且十二生肖在這裡。”見喬無瑕迷惑不解,她取下墻上的掛畫,在墻上輕敲三下,“轟隆”一聲後,大廳左邊的墻壁自動分開,露出一隻黑得發亮的大烏木櫃來。櫃門上整齊地雕刻著一些動物。她走到櫃邊,用纖纖玉指點了一通,再用鑰匙一搗,櫃門隨即開啟,裡麵射出一股寒光。她從裡麵抓出一隻碧玉馬,道:“這是十二生肖中的馬。” 碧玉馬有一尺多高,通體碧綠,晶瑩透亮,正揚蹄奮起,勇奔前程。其他生肖也都一樣,看似做工精致,卻是渾然天成,精美絕倫,絕對價值連城。 方沅沅慘笑一聲,將玉器連同柳葉刀一齊放進去,鎖上櫃門。她盯著喬無瑕,嚴肅地說道:“小妹,這個櫃內壁灌滿火藥,隻能用鑰匙加密碼打開,若強行打開,裡麵東西便會炸成粉碎。若日後誰家出現這十二生肖,那他肯定跟方家的滅門慘劇有關。”喬無瑕似懂非懂地點頭。 方沅沅再度警告她江湖險惡,切勿提及方家之事,因為對付方家的人極可能是方家的朋友,她不能將他們托付給任何人,千叮萬囑完後抱著不染又親了一輪,然後催促他們離開。 喬無瑕按照方沅沅的指點走出古怪的樹林後一直向北行。雨如煙如霧,紅梅別苑埋在蒼茫的暮色裡。 大漠沙如雪。金沙客棧孤零零地矗立在戈壁灘上,它是進入沙漠前的最後一個補給站。老板多桑是個肥胖的笑容可掬的中年人,有一個叫盤兒的傻乎乎的兒子。盤兒十三歲,整天光著膀子赤著腳在外麵瘋,渾身曬成古銅色。他喜歡圍著客人轉,嘻嘻笑著向人家討糖果吃,為此不知被多桑教訓過多少回,奈何就是死性不改。不過因為是個傻子,人們不會跟他計較,熟客們大多會友善主動地給他一些新奇的玩意和食物。 這天,盤兒登上峰頭極目遠眺,看到東邊走來一支駱駝隊,馬上奔回客棧對他爹說道:“駝叔叔來了!駝叔叔來了!”然後搬條板凳橫在門口。 別人莫名其妙。多桑笑道:“駝子曾經說過回來時給他帶隻好玩有趣的木馬,條件是他不能亂走,所以盤兒但凡看到駱駝經過就以為他回來,變得很乖。” 不過這次盤兒沒有看錯,進來的領隊確是個駝子。盤兒搶去他手中的木馬自個兒在門口玩,一會兒騎一會兒舞,不樂亦乎。 駝子不理他,徑直走向多桑,道:“哥,我馬上要離開,這兩個可憐的孩子交給你,他們從中原來,要找他們的爹,麻煩你照顧一下。如果實在找不到,折返時我會送他們回中原。” 多桑這才發現駝子身後跟著一大一小兩個又黑又瘦的孩子。大的十來歲,背著小的,小的約摸兩三歲,好像生病了。多桑點頭答應。商隊用完膳離開了。 這兩孩子正是喬無瑕和方不染。戈壁白天熱浪滾滾,晚上寒風徹骨。經過幾月的長途跋涉,風吹雨打,不染病了。多桑給他喂了一些藥才安然入睡。喬無瑕長長噓了一口氣。 客棧每天客如輪轉。薛偉的名字在墻上已出現半月,人始終未出現。後來喬無瑕加上芙蓉的名字,因為她依稀記得芙蓉提過這間客棧。不染的病時好時壞,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多桑總說那個叫薛偉的人快到快到,他每月初十左右都會來一次收取別人捎給他的東西。可今天已是六月十五,依然無聲無息。 一輪紅彤彤的月亮在東方冉冉升起,淒美孤清。喬無瑕坐在牲畜圈邊,舉頭望著紅月亮,心亂如麻。她不明白為什麼今夜的月亮是紅的,投射在沙漠上把沙漠染成一片紅色的海洋。 兩條身影躡手躡腳地挪近牲畜圈,一個壓低聲音道:“哥,真的沒問題?惡狼堡有那個本事嗎?” 另一個同樣答道:“我啥時候騙過你?別磨蹭,再不走就看不到韋雪寒的倒黴樣了。鄂堡主已布下天羅地網,韋雪寒今夜必死無疑。” 喬無瑕的心“咯噔”一聲,撲撲亂跳,韋雪寒若死了,那我們豈不是白行一趟?她連忙躲起來,等兩人走遠才鉆出,跑去問多桑惡狼堡在哪裡。 多桑平日明哲保身,不理客人的行徑,但一聽得“惡狼堡”三字,立即警覺起來,搖手道:“使不得!那是劫匪的老巢。” 喬無瑕閃爍其詞道:“我隻想知道它在哪裡,免得自己不小心跑到那兒去。” “隻要你不往南走就行了。” “我根本分不清東南西北,哪天送上門去也不曉得。大叔,你告訴我那兒有啥特點,好讓我一見就回頭。” 多桑搔搔後腦道:“南行七裡,孤城一座,無遮無掩,沒有啥特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反正你不往南走,不穿過胡楊林就對了。”喬無瑕點頭道謝而去。 多桑以為小女孩不過是多嘴一問,哪料得她自有打算?喬無瑕馬上回房背起不染,趁他打瞌睡的當兒溜出客棧,向南奔去。 月色下的戈壁涼如水,風呼呼地掠過耳邊,枯死的胡楊樹像老人,像猛獸,像千手觀音。林中偶爾閃過一雙綠瑩瑩的眼睛,那是狼。 喬無瑕緊握手中的棒。這不是平常的棒,這棒上部分是劍鞘,下部分則灌滿火藥,隻要用力拉住中間的拉環便會噴出火來,鬆開則停止。當天方小姐沒有將雙刃劍給她是因為人稱伏虎刀的雙刃劍乃方漁的武器,為江湖人所熟悉,而且上麵還刻有一個“漁”字;另外劍身比普通劍寬三倍,笨且重,不適合孩子使用;所以給了她這棒,既防身又實用。雖未試過它的威力,但手握著它,喬無瑕覺得自己天下無敵,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胡楊林後是一片平坦的沙地,一座黑黝黝的城堡立在夜色中,無遮無掩,幾百人正圍著篝火載歌載舞、吃喝劃拳,熱鬧非常。城堡在月下沉默,人們在火邊狂歡,來來往往的人都興高采烈,毫無戒心。連喬無瑕這個不速之客加入也無人阻擋、無人過問。更令她吃驚的是:盤兒披著一件藍綠條紋的袍子混進人堆裡,大口大口地啃著烤羊腿!這像劫匪的老巢嗎? 月亮漸漸升高,漸變金黃。喬無瑕四周察看一下,除了城門下有個高高的土臺,土臺上豎起個十字木樁外,別無特別之處。狐疑間聽得一陣鑼鼓響,正在玩樂的人剎時間集結成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