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北麵的圍墻大片倒塌,住宅已成廢墟一片,接近住宅樓的花草樹木也焦了,一水之隔的後花園的亭臺樓閣略有熏黑卻保持完整。整個救火過程,未見有一個方家人出現過!大家惶惑不已。 官府和寧王府的衙役官兵相繼趕來,把方家團團圍住,不讓普通人靠近,怕有人趁火打劫。衙役在熏黑的門房裡找到一本花名冊。花名冊記載著方家上下共有五十五人,其中主人六名,奶媽一名,書童一名,廚工四名,馬夫三名,打雜的丫鬟、仆婦、奴才共二十四名,巡邏護院家丁十二名,門房四名。 第一具屍體給抬出來,馬房找到的,應該是個馬夫,經辨認確實是;其他屍體陸續被抬出來,全都焦炭一般,有的燒得隻剩下一副骨架,完全辨不清是男是女,更別說身份。 雨越下越大,圍觀的人有增無減,臉上表情各異。白智淵命人搭起雨棚,畫了一幅方家的住宅結構圖,根據發現屍體的位置來判定身份。按現場分析,起火位置在雲津樓,然後波及旁邊的朝陽樓及東、西、南、北廂房,蔓延至整個前院。方泓的新房布置在雲津樓,一對緊緊抱在一起的遺骸給挖出來,無疑就是剛成禮的新人。 盧富豪夫婦哭得呼天搶地。今天本是愛女三朝回門的日子,他們正在家中興高采烈地忙碌著準備迎接一對新人,誰知喜炮未發,噩耗先聞。 屍體越來越多,大多數給燒得麵目全非。仵作的驗屍結果全是喉嚨裡有煙灰,係吸入濃煙昏迷後燒死。東廂房的方沂夫婦像兩根黑木炭。 當衙役從西廂房裡抬出一具黑糊糊的屍體時,有人淚如泉湧,有人失聲痛哭,有人唏噓不已,誰也不願意相信那就是令天下男人神魂顛倒的傾國傾城的武林第一美人方家五小姐方沅沅。因此有人叫喊道:“不對,那是方家的奶媽,不是方小姐,方小姐菩薩心腸,一定是被神仙搭救了。”可是他知道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雖燒成焦炭,那窈窕的體態怎麼可能是一位身材發福的中年婦人?有人感嘆道,“美人就是美人,即使燒成灰也曼妙無比!”朱奠培哭成淚人兒,癱軟在地,由侍衛攙扶著回府。 吳媽的屍體很快找到;朝陽樓找到一具小孩的屍首,是方漁的書童楊小乙;一共五十三具屍首!死者大多平靜地死於自己房中,身上並無任何外傷,除了楊小乙。楊小乙的頭離身體有幾尺遠,大概是脖子先被燒斷,頭顱再被塌下來的柱子擊中滾開。 衙役在後花園的湖裡發現一條小船。小船裡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個人,身邊放著幾個空酒瓶,像在熟睡中,任冰涼的雨水打在通紅的臉上,臉容依舊恬靜、安詳。人們驚叫道:“方家二公子!”方家二公子方潛長期酗酒,死本不可疑,但不遲不早剛好死在這天就不得不令人生疑。然而仵作搖頭道:“死於酗酒。死因無可疑。” 衙役在後花園石屋裡找到方漁,他渾身赤裸,通紅,浮在溫泉池中。仵作檢驗後說道:“酒後入水,心病突發致溺亡。” 人們惋惜不已。這位三公子多才多藝,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是多少城中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心中金龜婿,也是鶯鶯燕燕的夢中情人,曾經有妓女為他大打出手,鬧得滿城風雨,想不到竟這樣沒了。 雨棚裡已堆滿屍首。方漁被擺放在雨棚外,雨水無情地落在他身上、臉上和漂亮的微翹下巴上——上月,一向以虯髯客自居的他無端刮掉蓄了多年的大胡子,被方小姐足足取笑了半個月! 至此,五十五人找齊了。後花園還有五匹受驚的駿馬,人們在街上尋到方家走失的另外的三匹馬,其中有方漁的坐騎,是匹黑色的長鬃草原野馬。它走到方漁身邊,用鼻子嘴巴不停地推他,後來仿佛明白主人不會再醒來,對著天空長嘶。 高賢身穿便服,兩眼通紅立在雨中。今天不是他當值。熬了兩個通宵的他睡得很沉,是急於想知道消息的白惠惠硬把他推醒的。他環顧四周,現場這般慘烈,那場大火一定火勢驚人,為何沒人發覺?沒人走避?方家的下人雖都是聾啞人,但不該坐以待斃。這顯然有悖常理。他脫下外衣蓋在方漁身上,默默地撐開雨傘,免得雨水再灑著他。這時,人們驚奇地發現方漁的七竅開始在流血!不禁議論紛紛:“死後仍在淌血,一定有冤情。”高賢隻顧著悲傷,任淚水和著雨水在臉上縱橫,沒有察覺人群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用力地捂住嘴巴,失控地逃離現場。 方沅沅焦急地盼著喬無瑕回來,左等右等,快到中午才見到眼睛發腫的她。喬無瑕還未開口即放聲大哭,良久,斷斷續續地講述早上的所見所聞。 方沅沅兩眼發直,突然“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不省人事。 這時,不染醒了,吵著要吃東西。喬無瑕忙亂中找不到東西給他吃,他就拚命地搖著方小姐。喬無瑕隻好煮麵條,不染方停止哭鬧。 方沅沅醒來後,起初隻是嚶嚶地哭,後來號啕大哭,哭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待她稍稍平靜,喬無瑕擦乾淚水問道,“小姐,為什麼他們說你死了?” 方沅沅淚眼迷離,眼前出現一幅模糊的畫麵,嘴唇顫動著,似乎在喃喃自語:“我跟大哥吵了一大架,飯沒吃便睡了,睡夢中被人扇醒,以為阿姨拍我。因為我生病,她留下陪我。我推她,但她沒反應。正奇怪,耳邊傳來三哥的聲音:‘五妹,別睡!我們家要遭殃了!’我驚愕,連忙下床,三哥竟然倒在床邊的地上,說‘馬上殺了楊小乙!不然讓他沖開穴道就遲了!’自從知道楊小乙是殺大姐的兇手後,我一直想殺他,總被三哥製止,他這次竟然叫我動手,我毫不猶豫沖上朝陽樓砍下那家夥的頭。阿姨躺在床上毫無反應,三哥癱在地上動彈不得,我一籌莫展。三哥遞給我一張小紙條,要我馬上帶你和不染離開。我這才發覺你和不染沒回家。我扶起三哥,可是他全身無力,我們走到回廊已經走不動。三哥要我叫醒眾人,二哥的房間空著;四哥四嫂已入睡,花燭仍在燃著;任我怎樣拍門大哥大嫂都毫無反應,仆人也是,甚至看門人也溜回房中呼呼大睡置大門於不顧!我氣得踹了他幾腳。三哥長嘆一聲,‘完了。隻怕高賢也在沉睡,誰也幫不了我們!他們都中了“江南夢”,我中了“千斤墜”。三妹,快逃,敵人已到圍墻邊……剛才楊小乙羞辱我說他將大仇得報,他的主人是一個跟我家有淵源的人……我終於知道姐夫是怎樣死的……’三哥說著就昏昏欲睡。這時高墻外跳進一個蒙麵黑衣人來,跟著又一個,一共十二個!他們身手矯健,行動敏捷,一看便知是高手。我把三哥藏匿在回廊的花叢後,自己則躲在他房中監視動靜。他們在各處轉悠一下,先到庫房抬走十二箱金銀財寶,接著動手搬雲津樓的賀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進入隔壁盜取二哥的名貴書畫、古玩玉器。我屏住呼吸等待他們進入房間,終於,房門輕輕敲了三下,外麵那人壓低聲音道:‘不見十二生肖,請指示!’我沒有作答,學著楊小乙模糊不清的發音嗯了一聲,外麵那人推門進來,乘他不備,手起刀落結果他。誰知數人跟著殺入,我寡不敵眾,被一暗器打中,隻得翻墻逃跑……到底誰這麼歹毒?” 方沅沅抹抹淚水,攤開一張揉得皺巴巴的小紙條,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新郎絕命方家美人十二生肖”這十二個字。她默默地念了幾遍,突然急促地說道:“此地不宜久留。小妹,不,喬無瑕,芙蓉使者,迅速帶不染離開,到大漠去找他爹。他的親爹是天教的光明使者人稱‘六月飛雪’的韋雪寒。你到祁連山下的金沙客棧,在那兒找一個叫薛偉的人,便有人帶你找韋雪寒。你見到韋雪寒,告訴他:我愛你一生一世,一世一生。切記!我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地老天荒原可笑,海枯石爛甚荒唐!”說完,從脖子上取下一個金項圈,打開,用布纏起來,套在不染的脖子上。這樣,任何人都看不出那是一個金項圈。項圈是空心的,不算太重,不染沒有感覺特別不適。 方沅沅定睛地瞧著不染,再次淚如雨下。 不染替她揩去腮邊的淚,奶聲奶氣說道:“姑姑,是不是不染不乖,惹你哭了?不染不哭,姑姑也別哭。” 此言一出,方沅沅的淚更有如江河決堤,洶湧泛濫,她放聲大哭起來,許久才收住聲,哽咽道:“不染,我是你娘,叫一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