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一個山坳,路邊大樹下赫然出現一間小酒家,一片黃色酒旗迎風招展,上麵寫著“葉家酒店”四個字,健壯的掌櫃夫婦正殷勤地吆喝著招呼客人。王活笑道:“大哥,你的本家酒店,咱們前去吃個飯可能有折扣。”眾人紛紛起哄。 葉宏掃了酒家一眼,抬頭看看太陽,時值中午,鏢師們全都熱汗涔涔,又饑又渴,便令大家把車趕到前麵的小樹林邊休息一下,吃些乾糧再起行。 王活絮絮叨叨道:“又是乾糧,離家十多天沒吃過一頓正常飯……”旁邊的人捅他一下,他才收聲。大家進了小樹林,一屁股坐下,狼吞虎咽啃起乾糧來,唯獨王活不動。 葉宏向各人深深一鞠躬,朗聲道:“各位兄弟辛苦了!咱們這趟鏢非比尋常,不容有失。湖廣一帶劫匪猖狂,無所不用其極。那間酒店是新立,我不敢造次,望兄弟們見諒。再堅持兩天可走出湖北地界到達信陽,信陽分局的兄弟正準備好美酒佳肴為我們洗塵呢,屆時可騎上馬兒輕鬆到京城。麻煩兄弟們稍作忍耐。葉宏感激不盡!”王活聽得滿心羞慚,自覺取出乾糧來吃。 一陣香味撲鼻而來,王活巡香找去。小樹林外有群孩子在地上生堆火烤紅薯和板栗,紅薯的皮燒得黑如炭,把皮剝開,香氣四溢;板栗則露出金黃色的果仁,同樣芳香誘人,令人垂涎欲滴。他咽了咽口水,從衣兜裡掏出幾文錢,給那個剛從火堆裡取出一個紅薯的孩子,道:“小朋友,我跟你換。” 小朋友搖了搖頭,自個吃去。另一個滿臉炭灰的小孩子看見了,高興地說道:“我換!”收了王活的五文錢,從火堆裡挑出十五個板栗來。王活大喜,用衣服包著板栗回到鏢隊,首先遞給葉宏,葉宏板著臉不接。 王活道:“大哥,我肯定這板栗不會有問題。你不吃,我吃!如果有毒,我先死好了!”說罷自個兒剝起板栗來。烤板栗的芳香令人無法抗拒,幾個年輕鏢師也紛紛找小朋友交換板栗或紅薯。但小朋友們那裡不多,第三批再去時就沒有了。大家意猶未盡,在葉宏的催促下不得不起行了。 夜幕已降臨,山中黑得快,山路難行,還有一段塌方,他們弄很久才得以通過。武勝關近在咫尺,然而無論如何努力,城門關閉前他們不可能進關,也就是說必須在山中過夜。秋季的氣溫日夜相差大,白天炎熱難熬,晚上涼意颼颼。葉宏不禁皺眉苦思。 年青鏢師許加腰佩長劍走上前,眨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道:“大當家,這陣子我們總提防劫匪偷襲或下迷藥,天天乾糧拌山溪水,兄弟們不是便秘就是腹瀉,這樣下去恐怕會生事端。”他是葉宏最得力的助手,二十來歲,身材頎長,生得白白凈凈,斯斯文文,與其他黑不溜秋的鏢師明顯不同。郭清也附和道:“大哥,小許說的有理。我看前麵有農田菜地,應該有人居住,不如咱向他們買點東西,自己開鍋,休整一夜,養精蓄銳,明天一口氣走出山區直達信陽。可好?” 葉宏欲拒絕,鏢師們卻齊聲拍手叫好,說自己動手,外人無機可乘,請大當家放心。葉宏心中即使一萬個不樂意,見眾人都贊同,也無奈同意。 月亮不時被山峰和迷霧遮擋,鏢隊在漆黑的山路上緩緩行進,不出一裡,果見山坳處有幾戶農家。幾戶人聚集在一個籬笆院子裡,男人和小孩借著淡淡的月色剝栗子帶刺的外皮,孩子們剝完外皮偶爾會剝開一些不太堅硬的外殼然後把果仁塞進嘴裡。女人們則在昏暗的油燈下握著剪刀或尖錐,先在栗子的頂端挑開一個口子,再輕輕一撬,堅硬的外殼便分成幾塊脫落。她們的動作很快,沒多時麵前就堆了一大堆。女人們停了手,其中一個把帶衣的栗子投到熱水裡,一會兒撈起,用手指一搓,栗子的茸衣脫落,露出一粒尖圓的金黃色的果仁。小孩隨即打這些半熟果仁的主意,抓一粒塞進嘴裡嚼。女人見狀,笑道:“別吃了,吃得多會放屁。姑姑剛生了孩子,要補一補。”說罷將褪了衣的栗子仁全投入旁邊的大鍋裡,大鍋裡正煮著一隻大光雞。 王活看得口水直流,對郭清道:“二哥,咱又不是沒錢,乾嗎頓頓啃乾糧?學學他們多好。今夜若能呷上一碗美美的雞湯,真是造化!” 郭清笑罵道:“死胖子,凈曉得吃,看哪天把你撐死!” “若能像皇帝老子那樣吃盡天下的山珍海味,死而無憾!”王活不停地咽口水。 郭清笑咳了,把他推進農家的院子,“那你去死罷!” 院子裡一群男女老少談天說地,乍見兩條彪形大漢闖入,又帶著刀,嚇得全閉了嘴,膽小的孩子躲到女人懷裡,女人則躲到她們的丈夫背後。 郭清連忙揖手行禮道:“打擾各位鄉親,實在抱歉!在下路經此地,腹中饑餓,特向各位買點吃的。我等並非強盜,我們會付錢的。”說著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最前麵的那個男人手上。 院子裡的人這才寬下心,按他的要求奉上五隻大活雞,五斤剝掉外殼未褪衣的栗子,一隻大鐵鍋和一堆柴。農夫們請鏢師們進院歇息,鏢師們推辭,在路邊支起爐子,自顧殺雞拔毛、生火煮食,不樂亦乎。農夫也不強求,乾完活關門歇息去。 金黃色的湯在冒著巨大的泡泡,香氣四溢。王活忍不住呷了一口,連聲大叫:“味道好極了!”眾人紛紛揶揄他。 談笑間,山彎處過來一個拄拐杖的老者,七十多歲,白發滿頭,皺紋滿臉,穿著一件破舊的灰白色薄棉襖,背著一個又黑又瘦的孩子,走到眾人麵前,怯生生的哀求道:“各位爺,能否賞我一點湯?我孫子餓得發暈,可憐可憐一下。”說著從布袋裡掏出一隻破缽來,然後不好意思的笑道,“哎呀,太臟了,要洗一洗。” 郭清幫他洗了,舀上滿滿一缽湯遞給他。老人見狀,連忙倒回一大半進鍋裡,道:“好香。太多了,哪裡好意思?” 郭清道:“那一點點如何有用?”他又給老人舀滿,老人又把一半倒回鍋裡,激動地說道:“你們真是太好了!你們人多,給我這麼多怕不夠分。我要一點就夠了。謝謝!謝謝!” 郭清見老人這般執拗,也就作罷,問道:“老人家這麼晚還帶孫子外出?不怕遇到壞人嗎?” 老人道:“今天是重陽節,我帶孫子到報曉峰祈福歸來。他自幼沒了爹娘,又多病,就算遇到壞人也沒法。唉!”老人用嘴吹著湯,待湯稍涼,喂孩子喝了,然後再千恩萬謝辭去。 眾人目送著老者走遠,想到今天是重陽節,不免感觸。許加嘆道:“我家鄉也有重陽登高祈福的習俗。”其他鏢師紛紛附和。於是大家一同飲湯,一同念起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弟兄》:“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葉宏笑道:“隻要過了這一關,明年九月九咱們不走鏢,讓兄弟們在家陪親人,管他天王老子!”眾人紛紛叫好,嬉笑聲震撼山野。 太陽給山峰披上一層金黃色的光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葉宏揉揉眼睛,望望四周,一躍而起,高聲大喊道:“起來!起來!怎麼全睡了?” 眾人聽得叫聲,紛紛醒來,麵麵相覷,不曉得怎麼回事,本來大家輪流值夜守護鏢車,竟然全部一覺睡到天亮,幸好鏢車鏢箱仍在,但都嚇出一身冷汗。 王活笑道:“聽說栗子保腎,能令人安睡,原來是真的。” 郭清喝道:“都是你這張饞嘴惹的禍!以後走鏢不準吃栗子!” 許加道:“三當家,看來你真的要戒戒嘴巴,否則人家不會把生意交給我們。” 王活本想再耍耍嘴皮,見葉宏臉色發黑,要說的話即刻咽回肚子裡。 一行人匆匆忙忙起程,風風火火越過雞公山,趕到信陽時剛好黃昏。信陽威遠分鏢局的鏢頭馮宇已經等候多時。 大家熱情問候一番,馮宇命人把鏢箱轉移到馬車上,以便明日騎馬上京。賬房先生李清走過來,瞧瞧這個箱,又望望那個箱,眼裡充滿疑惑。 馮宇問道:“先生,有何不妥之處?” 李清若有所思道:“很是奇怪。大當家,你換了鏢箱嗎?這鏢箱好像不是我們鏢局的,還有這些封條不大對勁……” 葉宏一驚,馬上喚來郭清,兩人各掏出一條鑰匙,把鑰匙插入匙孔中,竟開不了鎖! 郭清也大吃一驚,叫道:“對啊!昨天王活吃過烤栗子後,還在各鏢箱印了個黑手印,被我罵了一頓呢!如今沒有一個鏢箱有黑手印!到底怎麼回事?” 葉宏臉色發白,咬著牙道:“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