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劍落青天外(1 / 1)

劍落青天 玄小卿 7695 字 2024-03-16

山落青天外,水分白鷺洲。鳥驚枝上月,鹿穿深林歸。   源武國西部,天蘭城郊,城鎮與青山在此相接。   一戶人家,依山而建,三兩間木頭與茅草落成的房屋,一道泥笆圍起的庭院,院內一顆尚且年幼的蘭樹幾張破木凳,便是這方小天地的全部。   麵色潮紅的男子,坐在院內,感受微風中傳來的氣息,迎著不算明亮的月光,跟隨鵲鳥的鳴叫,抖動著手裡的簸箕,篩出還算完整的穀子。   男子英朗俊姿,一雙深邃的眉目極具英氣,烏黑的長發修整的披在肩後。即使身著粗布衣袍,也難掩溫潤儒雅的氣質,如琢如莫,如切如磋。   “裴澤先生,後來那位狄公子如何了,就是你上次和我講個那個山水記裡楚南國的狄公子。”   一個少年從屋內跑出,十二三歲的年紀,麵容有些枯瘦,但一雙眼眸確是炯炯有神。   少年姓周,單名浩,自打記事起便沒見過便宜老爹,從小與母親相依為命。   周浩搖晃著裴澤顛抖著簸箕的手臂,等待著裴澤繼續上回未完的故事。   “小浩,回來,別去打擾先生!”跟著少年同樣來到屋外的是一位中年婦女,夫人姓陳,是周浩的母親。衣著簡樸,鄉土氣息的臉上帶著些許勞累的風霜。   看見周浩的行為,女人和藹的表情掛起了些許的怒意,抬手便要打去。   “大娘。”裴澤站起,微微欠身,向大娘道了個好,將篩好的穀子遞去,“大娘,這些時日多謝照顧,如今我還有些要事已經拖不得,今夜便要離開。”   說罷,伸手寵溺的揉了揉躲在身後沖婦女擺弄鬼臉的周浩。   裴澤是半個來月前突然到來的此地,那時他昏倒在山林的邊上,嘴角邊還有絲絲血跡。邊上的居民都不敢收留他,唯恐招來什麼橫禍。最後是這戶最貧困的婦女將他背回了家,好生照顧。   周浩家中並不富裕,沒有餘錢供周浩去城裡的書塾讀書,自從郊外學堂被城主下令關閉,學堂先生回到城裡,周浩便沒了書讀。   裴澤暫借在此,說自己曾經讀過幾本聖賢,閑著也是閑著,便索性給周浩當起了教書先生。   不過這位裴先生並不同之前的先生一樣,叫他念些“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聖賢綱領,反倒是與他講了好多未曾聽聞的人物和故事,叫周浩開始有些不習慣。   聽聞裴澤要走,婦女才舒展開的麵容再次緊張了起來,道:“裴先生,你大病初愈,若不好好休息,烙下病根可不美了,不如再在咱家休息幾日,雖然破事破了些,但好歹有個住處。”   裴澤搖了搖,道了聲無礙,謝絕了婦女的好意。   “先生,你要走了嗎,以後我還能見到先生嗎?”少年不舍的扯著裴澤的衣角,從背後探出了腦袋。   “一定可以的,等你把先生布置的課業完成了,先生就回來了,好不好?”   “嗯!拉勾勾!”   “嗯...拉勾勾。”   ...   明月高懸頭頂,照過茂密的林梢,在地上灑下點點星斑。   此時的裴澤已經換上以一襲潔白的長袍,乾練的白袍襯出修長的身軀,服飾上的雲紋點綴出凡的氣質。烏黑明亮的青絲被根翠綠的簪子簪起,發尾披散在身後,垂落腰際,俊然一副謙謙君子的摸樣。   男子似是如閑庭信步般的漫遊在群山之間,腳下的景物卻在飛速變換,數息之間不知越過了多少山頭,最後停在了一座山林之巔。   蒼穹之上,一粒光點隱匿群星之間,倏然大放光芒,耀眼的射線輻沖四麵八方。   八顆星辰自天幕上依次綻放,勾勒出一座龐大的法陣,將裴澤周邊的一片山林照耀,猶如白晝。   裴澤抬起頭朝天幕望去,淩冽的勁風激蕩起他的長發與白袍。裴澤環視四周,喃喃自語道:“因該已經夠遠了。”   “溫潤如玉狄公子,為了些不入眼的螻蟻而身陷險境,佩服佩服。”雄厚濃混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的笑聲自蒼穹之上響起,緊接話鋒一轉:“可惜今日便要在此身死道銷。”   “狄真戎,回頭吧,天道無私,你修君子之道,對天地凡修生出些惻隱之心,情有可原。”另一道略帶惋惜的蒼老嗓音自蒼穹之上響起,“隻要你能回心轉意,這天下便還能容得下你,你便還是你那杏壇書院的狄先生,溫潤如玉,萬人敬仰的狄君子。”   裴澤或者說是狄真戎,雙手負在身後,仰頭斜望天幕,笑意灑脫,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天地,聽上去讓人如沐春風。   “狄某自修道來一百五十載有餘,以君子之道證道,雖遇險阻,亦不變其心。君子之道,天下為公,關懷民生,承載萬物,無所遺棄。”   “今日我轉身離去,那麼天地間便再沒有狄君子,隻有為了生存蠅營狗茍,茍且偷生的狄真戎。”   “你們口中的天道,非天下人之天道,而是你等的獨行其道!諸位不必多說,要是認為今日可以將狄某葬送在此那麼便出手吧!”   夜晚山林裡的煙霧早已被吹散,天上的雲也無影無蹤,九顆星辰高懸天幕,將深邃的蒼穹照亮。   一道裂痕突兀的浮現,下一瞬猛然擴大最後陡然裂開,一股猛烈的沖擊波襲向四方,山河破碎。狄真戎眉頭微皺,抬手。   天地為局!   碩大的陣法眨眼便已然成型,將天幕破碎的沖擊約束在這方小天地,絲毫未成外泄。   九道身影攜帶一輪大日出現在了蒼穹之上,俯視著站立在山林之巔的狄真戎。每人臉上的表情不盡相同,有的戲謔,有的惋惜,有的感慨,但更多的還是譏諷。   “桀桀,讀書讀成了個書呆子,被尊稱為一句先生、君子,就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救世主,做一番改天換地的大事。”一位臉覆麵具的獨臂男子開口,脖頸上的巨大疤痕隨著男子言語,一上一下的蠕動。   男子遙遙一指道“上次給你僥幸脫身,這回可不會了。畢竟,隻要你走了這方圓萬裡的生靈都要代你去死!”   狄真戎麵露不善,青筋在額上跳動,怒意肉眼可見。   巨大的法相托起狄真戎,直上青天,與蒼穹下的九道身影遙遙對視。法相揮舞著手臂,掀起萬丈狂瀾,席卷向九人身後的那輪大日。   “一個書呆子,也敢如此猖狂,違逆天道,屍骨無存。”九道身影中的一位身著道袍,手撚拂塵的中年道士淡然開口,手中拂塵輕揮而出,道道細小的毫毛飛散,化做道道符文烙印虛空。   “且容貧道來會會你!”   虛空上的符文金光大放,變化萬千。泯滅了法相掀起的攻勢,道士單手撚訣,手勢變換,虛空中的符文飛速排列,凝結出一座龐大劍陣,散發陣陣兇光。   霎時間,無數靈氣匯聚形成的飛劍自劍陣中勃湧而出,如潮水一般呼嘯著沖向鼎立在天地間的法相,挽起朵朵劍花。   原本莊嚴的法相頓時傷痕累累,留下條條深褐色的劍痕,任憑法相磅礴的靈力沖刷也無法愈合。   立於法相之上的狄真戎依舊雲淡風輕,不成露出一絲膽怯。伸出單手,呈抓握狀,脫口而出。   印法天地!   驟然,天地間靈氣大作,呈現漏鬥狀倒吸在狄真戎的掌上。靈力漩渦散去,一枚細膩瑩白的方形印璽漂浮在掌上。   印璽的頂部雕琢著山川水秀,定眼一看竟正是狄真戎立足的此方天地,而背麵著雕刻著四字印文:“萬物皆感。”   在印璽出現的一刻,天地驟然變色,星月潛行,天地顛倒,隻剩狄真戎以及九道身影與他們身後的那輪大日屹立此間。   在這方印璽影射的天地裡,狄真戎便是唯一的聖人,主宰!   “君子行道,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萬物皆有感。好一個萬物皆感!對得住君子這個名頭”一道雄渾的嗓音自身軀高大,肌肉盤虯的男子響起,   “諸位,一起出手吧。”   九道身影互視一眼,點點頭,隨即閃身,成包圍之勢將狄真戎困在中央,各自掐訣,一個個法相在背後浮現。   濃厚到近乎粘稠的靈氣源源不斷的湧入那一輪大日中,赤日炎炎,即便狄真戎是坐鎮此方的聖人,也無力阻止這方小世界的消融。   眨眼間,赤日便已灼穿了狄真戎的印法天地,劇烈奪目的烈日剎那間便的出現在源武國的上空,照亮了整個源武國!   “神仙大人!神仙大人!”遠處源武國的民眾望著天邊的一輪大日,紛紛叩首跪拜在了地上,口中念念有詞,像是禱告,像是求饒...   “陛下,陛下,不好了,夜空中出現了一輪碩大的太陽!”源武國的皇宮裡一個老太監慌慌張張的闖進寢宮叫喊到,確隻見那陛下早已匍匐在地,身體哆嗦著不知在嘀咕著什麼。   天蘭城邊郊的一處小院裡,周浩指著天上的那道烈日問道:“媽媽,那個太陽是什麼,現在不是晚上嗎?”   早已拜倒在地的夫人頭也不抬,怒喝到:“那是上仙,浩兒快快跪拜,不得無禮!”   “那裴先生呢,他一個人出門不會有事吧?”   “裴先生福人自有天相,出不得事。”   周浩沉吟一聲,但卻是未成跪下,心道:“男兒膝下有黃金,裴先生說的!”   “狄真戎,看看遠處的螻蟻吧,這些便是你身死道消也要護著啊,一點術法的餘波,便能壓得他們長跪不起,真是可笑!”戲虐的聲音在狄真戎耳邊炸響,嘲笑著他這個自以為是的“君子”。   狄真戎放眼看去,目光不自覺落到了天蘭城邊郊的小院裡,淩厲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起來,好似恢復了常日裡教書先生的摸樣。   “總會有不會跪下的,隻要還有人站著,便能將你們這堆腐朽的枯草燃燒千年!萬年!”   說完,狄真戎解下了簪在腦後的簪子,茂密的長發散落,披散在他的肩後,仿佛變回了那位教導周浩的裴澤先生。   “小浩,你表現的很不錯,隻不過先生可能要食言了。”狄真戎輕聲喃喃道,手中的簪子瞬間變成了一柄三尺鋒芒。   “世人皆知書生狄真戎,以君子入道,極盡風流。卻不知劍修狄真戎,才是真正的風流!”   聽到狄真戎的話語,陣法中的九人暗罵一聲不妙,各種神通法寶祭出,護在身前。   “沒想到那個傳聞竟是真的。”   “此子竟還是個劍修?”   “天地之間,劍修殺力最大,卻也最難習修,此子劍道修為竟也如此自高,此等天賦,著實恐怖!”   不等九人驚嘆,狄真戎起劍,揮出,霎那間萬籟俱靜,天地寒光一片,一道難以察覺的細痕穿過空中那輪大日,落去青天之外。   “哈哈哈,快哉,快哉!”狄真戎負劍身後大笑,一腳踏出巨陣,去向天外,身後那輪大日熄滅了光芒,從天空滑落,化作兩半。   悠悠的聲音自天外傳來:“唯餘劍鋒在,耿耿氣成虹。一人倚竹芒,劍挑九仙人,快哉,快哉!”   那位中年道士起身便要追去,卻被一位麵容蒼老的老者攔在身後。   老者皺著眉頭說道:“不必追了,他魂魄已經被打散,早已燈枯油盡如今自是一點殘念罷。倒是我們這...”   一絲殷紅順著老者的嘴角留下,與此同時,中年道士的右臂在自己驚愕的目光中悄然滑落,斷麵光滑但卻已毫無生機。   “砰!”   又是兩聲沉悶的撞擊聲,回頭看去,兩道身影狼狽的自天空墜落,一個麵色陰沉的魂魄艱難的逃出,看著自己壞死的軀殼狠狠的撞擊在地上,而另一具頭戴麵具的獨臂身影早已氣息全無,魂魄不存。   天外禦劍而行的狄真戎破去壁壘,在一座座世界和洞天間飛馳。   “道兄。”一個洞天內的青衣男子端著一本棋譜,慵懶的靠在石桌上,瞥見在虛空穿行的狄真戎後,立馬端正了神色,遙遙一禮道。   “道兄。”狄真戎還禮,不做停留。   “道兄,這便是你選擇的大道嗎?”男子眼神微跳,看著虛空中遠去的背影,低聲道。   一路上,見到狄真戎之人紛紛行禮,狄真戎也一一回禮。不久便便來到了一處山峰。   山峰的最高處挺立著顆常年翠綠的勁鬆,鬆下坐著一位老者。   “先生。”狄真戎對著樹下老者的背影躬身行禮。   “知道了,去吧去吧。”老者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既然是你的大道,我也說不得什麼。”   狄真戎再次一禮,起身離去。一滴淚水從老者的眼角滴落,張了張口,卻是沒說出一句話來,回過頭來時,身後早已空空如也。   最後,狄真戎回到了源武國天蘭城郊外的那處小院,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天空已經泛起魚肚白。   狄真戎輕輕推開周浩虛掩的房門,走到少年的床邊,看著床上裹著單薄被單的少年。   那天晚上,周浩好似做了一個夢,夢中遇見了本該離開的裴先生。   “裴先生,是你嗎?”周浩小心翼翼的詢問。   “嗯,先生在。”裴澤輕哼一聲道。   “先生的衣服好華麗,穿上這種衣服就可以變成君子了嗎?”   裴澤輕笑,搖了搖頭道:“小浩,君子不是一副行頭,也不是任何一種具象的體現。君子二字太過復雜,先生究其一生也在尋找它。你現在太小,見識和閱歷都不充足,等你哪天長大了,或許便能走出自己的君子之道。”   “那到時候先生還在嗎?”   “大抵已經不在了,你需要一個人麵對,雖然很殘酷,但未來大道就在腳下,勇敢的去吧!”   裴澤笑道,將一塊玉墜攥到周浩的掌心,隨後用力的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少年踉蹌,借勢奔跑了起來,夢中的景色在不斷的延伸,身後傳來了裴先生的笑聲。   “周浩,你的浩,要做浩然的浩!你要讓全天下,不隻這鐘鳴天下,皆知你周浩是浩然君子!”   出了屋門的裴澤,看著院中搖曳的蘭樹,若有所思,喃喃道:“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原來如此,原來苦苦追尋的君子之道就在自己腳下。”   隨後露出快意至極的神色。   當晨曦的第一縷陽光即將照耀在他的身上,裴澤溘然而逝。   天地間留下低聲回旋-----此心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