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挖好最後一處墓坑,徐方知癱坐在地,肉身雖不覺疲累,心頭卻是交瘁萬分。他望了望周圍五十多座墳墓,不由得心生哀情。 五十多座墳墓下埋著的便是五十多戶人家,而他們在修士眼中不過微如螻蟻。 少年空嘆了口氣,深知愁苦多是無用功,便是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打量著麵前青年男子的屍首:屍身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右手手掌間布滿老繭,仍持握刀狀,而左手卻是死死攥著一枚玉佩。 徐方知止不住地顫著嘴唇,眼中淚光閃爍,卻是極力克製自己,穩定住情緒。 年幼時的教誨和此前種種經歷,已然練就他年少老成的心態。 記憶裡,與張叔的十年相處間,他從未見過如此玉佩。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扒開了張叔的左手。 白色玉佩呈雲形,似流動浮雲樣潔白飄逸。已為修士的徐方知感受到玉佩中的些許靈氣,便嘗試將自身靈氣引入其中。 玉佩納入靈氣,閃出陣陣微弱白光。忽的,一縷殘識從玉佩中竄出。 “入塵遊天下,化仙摘浮雲”、三仙島、浮雲玉佩…… 徐方知有些呆愕,他的腦海中憑空出現一句話,一處地名以及一段記憶。 他難以置信地觸摸著張叔的麵龐。傳來的記憶中,一俊俏青年乘於浮雲之上,周身雲霧繚繞,正與一身著白袍的姣好女子有所談笑。 那俊俏青年的相貌與張叔一模一樣,隻是眼前的張叔留著胡茬,有些邋遢,風吹日曬的皮膚已是泛著黝黑,眉目間雖仍顯清秀,但氣質上卻遠不及那俊俏青年。 徐方知隻覺悲哀,他竟像隻無頭蒼蠅般摸不著頭腦。青袍老者是如何?縱天之心是如何?浮雲玉佩又是如何? 似乎所有的疑惑都無處深究,無力深究。但有一件事徐方知十分確定:他要提升修為,殺了那魔修! 可前路漫漫,唯有做好眼前事最為要緊。 他將張叔的屍身放在墳坑裡,至於那玉佩,藏匿的殘識已被他吸收,如今除了含有些許靈氣外,似乎再無其他特別之處。 他重新將玉佩放回張叔左手中,正欲埋土時,卻不想那玉佩竟又飛於他的麵前。 反復試了兩三次,浮雲玉佩都是如此狀態。 “因為吸收了我的靈氣,所以才會這樣嗎?” 徐方知心中猜出個一二來,隻是到底如何,大概唯有死去的張叔知曉了。 玉佩浮在身前,見狀,他也不再猶豫,將其塞入懷中。 說來,他已經耗費了太多時間。從趕回村子起,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 先前拚命逃亡花了兩刻鐘才到山崖,而返回時卻隻花了不到半刻鐘。直到現在他一刻未曾停歇,也感覺不到一絲疲倦。 這便是仙凡之別,即便是修為最低的煉氣一層修士,在筋骨血肉上也要遠超凡人…… 已然是埋葬好張叔後,徐方知跪在一眾墳墓前,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呆滯良久才緩緩起身。 可下一刻,他渾身發寒,腳下竟生出層層冰霜,動彈不得。 見徐方知被困在原地,隱匿於周圍林中的兩名修士這才顯露出身形。 “豎子!老實交代,可是你殺了這些凡人?”不論是非曲直,其中一較年長的中年修士直接發問,頗顯道貌岸然。 不等徐方知回答,他身後的少年修士卻是說道: “師兄,你也看見了,魔修可不會給死去的凡人磕頭。” 說話者年齡和徐方知相仿,但說話做事更顯老到。 “師弟,你涉世未深,自是不知魔修的狡詐。” 少年修士沒有理會師兄的話語,而是徑直走向徐方知,他用傲慢的態度向身後瞥了一眼: “不過一個剛開竅的修士,師兄何必如此當真。” 目光又轉向徐方知,用輕蔑的語氣說道:“我們是正道仙派‘恒明派’的內門弟子,你所遭遇的事,一五一十地說清楚,自會有人為你尋個公道。” “但請道友莫要隱瞞,否則——死!”少年修士語氣兇狠,邊說邊甩了甩袖。 數枚手臂粗的冰錐隻一瞬便在掌間凝成,隨袖子甩動射出,輕易刺穿了周圍的幾棵大樹。 如此威脅下,徐方知麵色不改,心中卻是覺得十分可笑。正道仙派?尋個公道?那魔修屠戮村子時這些正道修士在做甚?! 但到底是實力弱小,即使心中悲憤交加,他也不敢有所作為。 腦中思緒一轉,他將魔修的事坦然說出,至於自己如何活下來,又是如何成仙,卻是有所隱瞞。 他隱隱猜測到,眼前的兩修士定是被先前巨藤引發的奇異天象吸引而來,而不是為抓魔修專門跑一趟,隻是他們尋探無果,又恰巧碰到了自己,便要拿自己問事。 他便將事實改為,自己逃至山崖上,一巨藤恍然冒出,將魔修震懾離去,而巨藤引發的異象,使得自己弄巧成仙。 徐方知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信,但以他的認知,也隻能編出這般故事了。 聽罷,兩修士退至一旁交談起來。 “修士在渡一些災劫時,周遭靈氣確實會更加濃鬱,而高境界的修士身死道消後,四周千裡甚至萬裡的靈氣都會變得充沛。” “如此情況下開竅成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看來那巨藤的修為至少也達出竅期。” “……” 交談片刻後,中年修士手掌一揮,解去了徐方知所中的術法。 “既然事情已經明了,你便隨我們去恒明派吧,也算有個去處。” 聞聽此言,徐方知心頭一鬆,他編的話不僅把二人搪塞過去,還為自己爭來加入修仙門派的機會。 中年修士手掌又是一揮,從儲物袋中調出一碧玉飛舟。 飛舟載著三人淩於高空中,飛速向南邊駛去。 望著身下落於青蒼大山中的渺小幾點,徐方知有些惆悵,那裡是他的家鄉,埋著他最愛的人。 也因此,要報仇的想法在他心底愈發強烈。 …… 恒明派隱於南陽國的極南寒地中,而徐方知的故鄉則是落於南陽國的中偏南地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修士而言,兩地相距雖不算遠,但氣候差異卻是極大,前者終年冰天雪地,後者則有四季交替。 這世間,南陽國的極南寒地和北桑國的北疆凍土,一南一北,兩地始終都是冰雪覆蓋,難以消融的極寒地區,也是凡人絕無可能踏足的禁地。 在極南寒地一行一列的群山中,有六座山最為顯眼。與其他雪山不同,這六座山身披翠綠,呈現出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 六座山中,其中外三峰是外門弟子居住之地,內三峰則是內門弟子居住之地。這六座山又緊緊圍著一座山,它是群山中最高的主峰。 外三峰,內三峰,一主峰,攏共七座山,便是恒明派的紮根之地。 此時已是夜晚,一輪圓月高懸在天邊,蒼冷的月光灑在主峰上。 披著雪的主峰映出銀素光輝,粉妝玉砌般的如夢似幻,好似冰潔嬌弱的女子立在那兒。 看著如此景象,徐方知隻覺苦悶。因他五行靈根皆具,被稱為“廢靈根”,修為難進,甚至終生無望,也因此他進入了外門。 眼前明月越看越厭煩,徐方知索性扭過頭來,閉上雙眼。 可是明月無情人有情,思來想去他也不通透,到底為何厭煩,又為何苦悶。 僅僅是因為他人的三言兩語便擊潰了自己嗎? 徐方知摸了摸自己的心,那青袍老者說的“縱天之心”他應該還是有的,自己說過的壯誌豪言他也從未忘卻。 又是望著那輪圓月,心頭裹著一抹孤寒的少年幽幽嘆道:“嗬,隻是來日方長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