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當年有位小道士(1 / 1)

群龍無首 潛龍客 7559 字 2024-03-16

而就在葉子灰於五月底,悄然下山祭奠自己兄弟的時候。   來參加今年六月初六舉行的,躍龍門大考的年輕人族修士們,頭幾批,業已隨著自己學堂裡或宗門內的師長們,逐漸抵達了荒州京城西邊,兩百七十裡處的龍門山。   此刻,距龍門山三千裡。   正在駱家村外山野裡的葉子灰不知道的是,這頭幾批抵達龍門山的修士中,有一隊黑衣人正趁著深沉夜色的遮掩,在悄悄地靠近著,他在龍門山上的那間院舍。   這處院舍,原是去年時分,當那頭赤龍的氣息顯現於龍門山上,在葉子灰身上留下傳承種子之後,爾後他在躍龍門之日,因傷表現不佳,故而決定二躍龍門,呆在山上苦修一年,山上的人便給他單獨劃出來的住處。   這件事,其實多少都是帶著點兒單獨監管的意思。   但要從另一麵來講,這也是對這位赤龍傳承種子,給予單獨看護、特殊照顧的意思。   算是龍門山背後的,官方勢力的某種默認態度的表示,是和山下的人達成的一種很微妙的默契。   而在今夜時分。   若是讓這院舍外,暗中接近的幾人闖了進去,瞧了個究竟,那葉子灰臨近躍龍門考核開始,卻不在山上的事,就真的瞞不住了,要被山裡山外的人都知道了。   雖說一年來,葉子灰並未在明麵兒上,被人限製著人身自由,但這個在去年躍龍門前,走大運撿到赤龍傳承的少年。   他在二躍龍門前的這一年,就應該老老實實地留在山上,處在各方勢力的監察之下,這似乎是山外的勢力,不強行闖上山來褫奪少年造化的一種默契。   這種葉子灰不下山,各方勢力便不得出手奪少年造化的默契,仿佛是山門外的勢力,和九州官方之間默認達成的,一種極為微妙的平衡局麵。   可是。   盡管在明確知道,官方的底線在哪裡的情況下,還是有一些反麵的案例出現了。   所以,在去年的六月初六那天。   龍門山外的某些勢力,還是動手了,想在背地裡悄悄地、快快地解決掉葉子灰,把他身上的赤龍傳承吃到嘴裡。   等咽進肚子裡了,官方要是追究,把赤龍傳承再吐出來,是不可能的了,但大家可以在其他方麵,做一些利益交換嘛。   本來嘛,政治這玩意兒,就是各方妥協的結果而已。   政治的真相之一,不就是謀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嗎?因為政治在本質上,依舊可以算作是一種功利主義。   而對於葉子灰來說,葉家雖然曾顯耀一時,可現在畢竟是沒落了,在各方勢力聯手施壓的情況下,大概率是保不住葉子灰的。   至少,葉家在明麵兒上的力量,大概是保不住這位葉家七少爺的。   而且,就算保得住,葉家彼時畢竟鞭長莫及,葉子灰是在躍龍門前三天出的事兒,是在京城西邊兩百七十裡地的,龍門山上得的赤龍傳承。   三天時間的功夫,龍門山上的消息,這會兒還沒傳到北境的碎葉城那邊呢,更遑論葉家人收到消息後,再趕到葉子灰這兒。   那會兒葉家人,都還在京城北邊三千裡開外呢。   當時在葉子灰身邊的,隻有他逍遙鎮學堂裡的兄弟們和師長們,並無任何葉家長輩陪同。   葉家人畢竟沒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本領,自然也料不到自家七少爺躍個龍門,不,是還沒躍龍門呢,能得了個寶貝的赤龍傳承。   這人世間的事兒啊,真個是禍福相依的。   福耶?禍耶?   又有哪個人說得清的,辨得分明的了呢?   而彼時,若是那些心懷歹意之人,又趁著官方疏忽,就安靜迅捷地解決掉了葉子灰,怕是去年的葉七少爺,估計還要走在自己那位兄弟的前頭了。   但是,這人間的惡意,對那位藍衣少年郎總算是還沒那麼大。   去年六月初六晚間,有個身份來歷不明的,藍袍老道士出了手。   於是,山外麵的人在與官方的默契中,以及對山上的那位大人物的妥協下,在葉子灰的這雙重保險之下,他們也就隻能捏著鼻子,老老實實地忍了將近一年時間。   而現在。   這不,葉七的保險快到一年的期限了。   山外的人,就有點忍不住了,覺得自己孫子已經當得夠久了,爺爺要來動手了。   於是,距離今年的躍龍門大考不足幾日時間了,熟悉的黑衣人群,便又接近了那個貌似熟悉的院舍。   人群極自然地,又行進到了那個並非貌似,而是真的很熟悉的位置。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眾人耳邊再次響起。   “滾。”   熟悉的臺詞。   爾後。   除了熟悉的位置和熟悉的臺詞之外,其餘老朋友也便都來了。   熟悉的暈眩和惡心的感覺。   熟悉的下餃子聲。   “噗通。”   “噗通。”   “噗通。”   真他娘的有節奏感。   黑衣人們於是又紛紛灑灑地,跌落到去年那個很熟悉的老坑位了。   他們上次和這次,都嚴格地做到了:隻聞其聲,未見其人。   同時,應聲而滾。   ……   此時,總穿著一身藏藍色道袍的老道士,正在葉子灰的屋內。   因為少年走的時候,叮囑過讓老道士,要裝作房間裡有人的樣子,得掌燈,還要有人看管燈火,萬一燈火被門縫兒裡的風吹滅了呢,不照樣得露餡兒麼?   這座七千九百丈高的龍門山上,風可大。   而這屋裡的油燈又實在是很脆弱,比不得葉家裡的那些用來照明的,能在夜晚自己發光的珠子,那些珠子的光可是風吹不滅的。   這照看油燈,就顯得忒麻煩了些。   而葉子灰雖不是一個憊懶之人,但卻是個極怕麻煩的,尤其是一些沒有必要的麻煩。   所以他爽快地,將看管油燈的事兒,交托給了當時看起來很不爽快的老道士。   而老道士在他身上,留了一道改變形貌氣息的術法印記之後,葉少爺就悄悄下山了。   其實,在葉子灰臨走之前,和老道士絮叨這些事情的時候。   老道士曾有無數次,想過立馬轉身離去。   自己在龍門山既然業已看過那半麵的石像大佛了,也緬懷過故人了,這小子的傷也早都好利索了,或許自己真的可以離開龍門山了。   嗯,該走了,可以走了。   因為,麵前的這個臭小子太不知好歹了!   竟敢讓自己當個掌燈小丫……老丫鬟……   自己畢竟活了這麼大歲數,況且自己的身份還是道門那三……   “唉……”   老道士當時,對著葉子灰已然離去的靜室,長嘆了一聲,終究未曾離去。   他當初來北荒州這座龍門山,本是要再看看舊時光景,也追憶一下當年在此地初相逢,而後就和自己,有了一段很長的故事的一位故人。   那位曾經在此地,出手打碎佛像半麵的,傲氣飛揚的青衣女子。   至多再順便看看當年的,參加躍龍門考核的北州小崽子們的成色,在心裡頭和自己那個年代的,參加第一屆九州躍龍門的家夥們比較比較。   可是啊。   自己怎麼就相中了這個姓葉的臭小子了呢?   許是這小子老愛穿著的那身藍色衣衫瞅著順眼?   和自己常年穿著的藏藍色道袍有點像?   所以,自己就看到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藍衣年輕道士的影子?   放屁。   這天下道士大都慣穿藍色道袍,自己怎麼就沒瞅著別的小道士順眼呢?   況且這小子又不是什麼道士。   但是。   並不是因為穿著相同色調的相似衣衫,而是因為穿著衣衫的人。   “真的像啊。”   此刻。   在葉子灰屋內,剛剛讓一隊人滾掉的老道士,正專注地看著桌上的油燈火焰,靜靜開口道。   “和我像。”   “和她。”   “也很像。”   老道士去年那一次出手,本來隻是出於照拂人族少年才俊之意。   當時,老道士本是在傷懷故人,而念識卻注意到了下方之事。   他本就是一個俠義豪爽的真性情之人,雖然活了很大年紀,見過了太多的人和事,早就沒了那種,必須要讓世界按照自己的意思,變得更好的,熱血和沖動的少年心氣。   而今,老道士他隻是直麵萬象,任其自然而已,己身若水,但憑流淌,隻是經過,不必駐足。   老道士既已過了那個任性沖動的熱血年紀,便也不會上趕著去懲惡揚善。   隻是去年那一天,於葉子灰院舍外正在發生的事情,和那群心懷惡念的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地擱那兒杵著呢……   老道士如今,隻依憑道法自然而為,可自身心性畢竟在那兒擺著呢,便正是要依著本性自然而為,當下也便自然是看不得,那些發生在眼前的醃臢事情的。   若是這種事情離得遠一些還就罷了,也算眼不見為凈,可這一幕畢竟就在眼前,自己就在千丈外的,數百丈高的佛像肩頭坐著呢。   千百丈麼,可不就是在老道士眼皮子底下麼?   若是這群人早上幾刻,老道士還沒坐在這兒,或是晚上片刻,老道士緬懷完故人之後從此處離開。   他,也就沒必要非得替下麵的少年出頭。   畢竟,這天下,誰又死不得呢?   可是……   真是,來得早,來得晚,都不如來得巧啊……   所以老道士揮了揮衣袖,沒帶走一片雲彩,隻帶走了眼皮子底下的一群人,哦對,那群人在一年前還帶走了三個字。   如是而已矣。   而此刻。   在那間屋子裡,安置著油燈的桌子旁,老道士正坐在一把椅子上。   桌上除了那盞亮著的油燈外,還有一柄劍,和一個酒葫蘆。   其實從前,老道士身邊隻有一柄天青色長劍。   是從六百多年前開始,老道士的身邊除了這柄長劍,還多了個褐紅色的酒葫蘆。   當下。   老道士伸手,從劍旁掠過,拾起桌上的酒葫蘆。   而後,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仰頭,呷了幾口酒。   然後,沒有言語。   靜靜地等著酒意揮發,也靜靜地瞧著燈火。   你說,道士看的是火嗎?   看的當然不是火。   他盯著油燈裡的火,可眼裡的是光。   那光裡啊,有兩個人的影子。   一個,是穿著藍色道袍的意氣風發小道士。   一個,是穿著青衣的衣袂飄飄的溫柔少女。   “喂!”   “嗯?”   青衣少女:“你好啊。”   藍袍小道士:“你好。”   青衣少女:“小道士,你叫什麼名字?”   藍袍小道士:“易淵。”   青衣少女:“哦。”   藍袍小道士:“你呢?”   青衣少女:“嘻嘻,我不告訴你。”   藍袍小道士:“好吧……初次見麵,請多指教。”   青衣少女:“以後請多多關照。”   ……   而慢慢地。   兩個人的影子就在光裡重疊到一起去了。   之所以說葉子灰和老道士年輕的時候像,和那位女子也很像。   那是因為,年輕的道士,和年輕的女子,他和她本來就很像。   眼裡的光影重疊,許是道士現在的醉意上來了。   可道士現在的酒量,當然不如以前年輕的時候了,但也不至於幾口酒就醉了。   有的時候,醉人的不在酒。   可能。   可能是一段回憶。   一個很長的故事。   當年本是見色起意。   不知何時就傾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