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磕頭的王二狗,動作一滯。 被磕頭的喻十六,眉頭一皺。 場上演著主仆情深戲碼的二人,忽然覺得尷尬。 似乎連龍門山的問道廣場上,都頓時安靜了下來。 額頭距地麵還差寸許,就要給喻十六再磕下去一個響頭的王二狗。 和那作伸手狀伸了一半,卻遲遲沒有扶起王二狗的喻十六。 他們愣在那裡,隻覺得尷尬極了。 原來他們現在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啊。 可在尷尬之後,二人心中緊接著泛起的異樣情緒,不是羞愧,而是憤怒。 一種強烈的憤怒,氣急敗壞之後的憤怒。 某種世間約定俗成的默契,被猛烈地燒掉了遮羞布後,而變得赤裸畸形的、乖戾離奇的憤怒。 而當這種憤怒,在喻十六和王二狗兩人的心中,燃起的熊熊怒火將欲噴發之時。 烏小龍也再度出聲道:“俺還要報名呢!” 於是。 主仆兩人心中的邪異怒火,暫時沒有了發泄的出口,他們此時隻得強忍著不快。 喻十六黑著臉,走開了些距離。 但他卻也沒立即離去,不知想乾什麼。 這時,旁邊有一個年輕修士湊到喻十六的身邊,悄悄地跟他在嘀咕著什麼。 二人密談間,不斷瞟著烏小龍。 不知是那人說了些甚麼話,喻十六的臉色逐漸好轉了起來。 隻是他落在烏小龍身上的視線中,帶著的鄙夷之色越來越濃厚。 王二狗也黑著臉起身。 他坐回原位,又惡狠狠地沖著烏小龍道: “你!什麼名字?” 烏小龍不想跟這動不動就給人下跪磕頭、喊著主人、自稱老奴的中年男子多講話。 他就盡量簡短的回應對方。 隻甕聲甕氣地道:“烏小龍。” 王二狗道:“打哪兒來的?” 烏小龍道:“烏蒙山,盤山鎮。” 王二狗聞言,停下了筆,斜覷了眼烏小龍。 其暗戳戳地小聲道:“哼,西南來的土包子,也敢得罪喻少,真是不知死活的鄉下玩意兒……” 在場之人都是修士。 雖然境界不一,或高或低,但能來參加躍龍門的,大抵都是超過濁士一品境界,至少「洗耳境」以上的修為了。 此時,眾士子雖未刻意將靈氣注入雙耳,可也將一介凡人的嘀咕,都聽得清楚得很。 故見此間的眾修士裡,喻十六和他旁邊的男子當下輕輕嗤笑著。 而不少先前因烏小龍頂撞了這位荒京喻家的少爺,而曾對他生出些許好奇來的少年人們,此刻也都紛紛朝他露出了譏諷之色。 場上眾人雖都未開口嘲笑烏小龍。 可他們那輕蔑的笑意,和鄙夷的眼神,卻似是刀子一般,在深深刺痛著從大山腳下而來的,小鎮少年的自尊心。 有時候。 少年人間的霸淩,不需要爆發肢體上的沖突。 甚至也無需語言的刺激,僅僅隻用一個眼神中的惡意羞辱,和一種態度上的排擠孤立。 就足以把一個正在成長中的少年人,傷得體無完膚、遍體鱗傷了。 眾看官,莫聽一些所謂的專家學究,在那兒放屁狂吠,這不是因為少年人太過脆弱,而是長在人心底裡的惡,才是人間無形狀的,莫名大恐怖! 此即古之聖賢書中,所謂「人心惟危」四字而矣。 而此刻場上的烏小龍。 就處在一眾同齡少年的、充滿著惡念的眼神圍攻之下。 生長於小鎮的少年人到底樸實憨厚,以前從沒經歷過這種事情,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種場麵。 他現在有點生氣,有點憤怒,也有點難過。 而更多的則是不知所措,隻把自己一張臉憋得通紅。 葉子灰自然不會跟著這些人同流。 見狀他緊緊皺了皺眉,正欲開口說話,幫小鎮來的少年人解圍。 烏小龍卻忍氣道:“你……你快點登記吧,俺……俺等會兒有事,還要去找老師匯合呢。” 他看著王二狗,目光中有憤怒。 但更多的卻是緊張和不安,甚至還有一絲絲的祈求之意。 葉子灰見此心底長嘆一聲。 他暗道:“唉……算了,他趕緊報完名就沒事兒了,早點從這是非窩裡抽身離開吧,別跟這些垃圾糾纏就好,我現在去幫他出頭,隻會激化矛盾,讓烏小龍陷入事件的漩渦中心,這或許隻會讓他之後更加難堪了。” 王二狗也沒回應烏小龍。 他自顧自地,在案卷上填好烏小龍的生源地信息後,斜眼瞥著對方。 又問道:“修行境界?” 烏小龍趕忙應聲道:“『天沖煉』。” “啥?” 王二狗動了動眉毛,將左耳轉向小鎮少年所在的方位。 似乎是他沒聽清剛才的話,或者是,他覺得應該是自己聽錯了。 王二狗不自覺地,把左眼瞪大,看著烏小龍,但右眼,還是剛才斜眼瞇人的大小。 所以現在的王二狗,一副大小眼且斜著腦袋的模樣,烏小龍覺得滑稽極了。 小鎮少年想笑,但又不敢笑出來,怕惹惱了這人,再說出什麼給自己難堪的話來。 王二狗不由再次問道:“你什麼境界?” 烏小龍提高了音量,說道: “就清士一品境界……『天沖煉』啊。” 後方的葉子灰當下舒展了眉頭,臉上又擴散出了兩分笑意。 他心想道:“嘖,這小子果然有點東西,我沒看走眼吶,這家夥還挺爭氣的,哎呦喂,這下現場的不少人,怕是都要遭打臉了呀?” 於是葉少爺轉動他的腦袋。 四下打量著那些,剛才沖小鎮來的年輕人,在盡情釋放惡意的一眾士子們。 隻見眾人臉上,都是震驚和質疑不斷交錯的神色。 許多修士都在低頭交談、竊竊私語。 現場忽然掀起了一陣巨大的哄然之聲。 隻是這聲音雖然大,卻不刺耳,就像是有無數的蚊子,在人耳邊嗡鳴一樣。 喻十六麵色難看至極,看向烏小龍的眼神,充滿著惱怒之意。 甚至,還藏著一絲怨毒嫉妒之色。 但他現在卻沒法兒朝烏小龍發火。 於是喻十六將中燒怒火,全然傾瀉在一旁之人的身上。 因為就是這名叫張辛樂的修士,先前湊到喻家少爺身邊。 說他知道那烏小龍的底細,說什麼其人出身山野小鎮,境界也很低微。 於是這修士就給喻少遞了投名狀。 說是等烏小龍自報底細後,他張辛樂就替喻少出麵,折辱烏小龍,幫忙找回場子。 可是先前,當張辛樂聽到烏小龍自報修行境界,為「天沖煉」時,他的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了。 而此刻。 在喻十六的訓斥下,張辛樂更是瞬間臉色大變。 似乎是那位喻家少爺,要把這次的帳,算在他的頭上了。 於是張辛樂心裡發慌,冷汗涔涔,神情恍惚中,低聲自語道: “不可能啊,這……我路上見過他的啊,還恥笑過他的口音,如果他真的有這麼厲害,是清士一品境界修為的話,此人又怎麼可能任我羞辱啊?他一定是撒謊了吧。” 張辛樂猛地抬起頭來,盯著烏小龍的單薄身影。 便聽此人惡聲道:“對,他就是撒謊了!因為大家先前嘲笑他的出身,所以烏小龍此刻為了挽回這份丟失掉的顏麵,就虛報了己身的境界修為!” 當下,這家夥倒也真是狗急跳墻了。 為了免受喻十六的威脅報復,竟然當場給自己編了這麼一套瞎話,而且貌似還深信不疑。 隻是。 倘若他還能稍微動一下自己的腦子,就該知道這事兒,應是不可能的。 別說太漢王朝早已有明文規定,九州躍龍門,考前登記時,往高虛報修為境界,與身份信息不實的修士,將會被終身取消考核資格。 就單說明日躍龍門時,眾士子便都會在官方高層大修士的監督下,毫無保留地爆發境界氣息,全力一躍爭取個好名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可是當場打假啊。 如果肩膀上的東西沒生銹的話,怕是沒有正常修士,能做出此等虛報修行境界的騷操作啊。 但這張辛樂,此刻就仿佛是腦袋銹到了,簡直太銹了。 他莫名對烏小龍虛報境界這事兒,就已然是深信無疑了。 於是當他想到這兒,也顧不得先向喻家少爺告罪求饒。 便當場直接沖烏小龍怒斥道:“你胡說!你一個從鄉下小鎮子來的野雞修士,修為境界怎麼可能比喻少還高一品呢?!” 喻十六聽到此人在喊話中還捎帶著自己,麵色略有不喜之意。 但是他心裡也不肯相信,這毫不起眼的烏小龍,確實又怎麼可能勝過自己這位荒京喻家的大少爺呢? 故而,喻十六便長袖一揮,兩手背於身後,老神在在的靜觀其變。 任那張辛樂在場上自由發揮了。 而見喻少並未阻攔自己,自覺有人撐腰,張辛樂登時有了底氣,表現得更為猖狂。 他搶步沖到了烏小龍的身前,然後伸出一根手指,直直點向烏小龍的鼻子,滿臉怒容,大聲喝罵道: “就憑你?!你烏小龍不過是一介小鎮野修士,土雞瓦狗之輩耳,論修行資源,沒有,論身份背景,也沒有,就憑你?還能修行到清士一品境界?哈哈哈,他姥姥的笑死人了都,怎麼?難不成您還是個‘小鎮修行家’啊?!” 此人“小鎮修行家”之語一出。 “哈哈哈哈哈!” 在場的眾多修士們,頓時都出聲大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