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門鏢局(1 / 1)

四公子嚼著穗穗有些發黃的狗尾巴草莖,恣意地躺在屋頂鋪著的青瓦上,手裡把玩著兩枚雕龍畫鳳的玉簡。   樓下是一片寬敞的場院,院子裡盡是一片嘿嘿哈哈的聲音。   初冬時節,天氣中早已有了不少涼意,卻仍無法掩蓋鏢師們練習拳腳的熱情。   他又使勁嚼了嚼那根草,然後呸的一聲把草桿吐在了手上。   隨後,四公子學著樓下鏢師練習飛鏢的架勢,瞇著一隻眼瞄了瞄,將那根草桿往其中一個人的腦袋上嗖地扔了過去,隻不過當然是落在了空處。   眼見樓下的鏢師沒有反應,四公子吐了吐舌頭,便又將兩塊玉簡分作左右兩手拿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拿著其中一枚的兩角,將玉簡放在陽光下,來回翻轉著打量著,嘴裡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一會,又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屋簷的一角爬了上來。   那小夥子虎頭虎腦的,十歲出頭的模樣,手裡攥著兩枚有些發紅的核桃。   等他略顯笨拙地踩著屋頂的瓦片,挪動到四公子的身邊,才低聲悄悄說道:“四哥,給你,這是咱爹庫裡藏著的文玩核桃,我趁爹和柳叔不在,才好不容易從裡麵拿出來的。一塊嘗嘗,一塊嘗嘗,你說這東西味道好吃,我早就想吃了!”   四公子眉毛挑了挑,一副心領神會的模樣,沖小夥子笑了笑,卻早已偷偷將手中的玉簡收起來,藏在衣帶的夾層裡。   他接過兩枚核桃,順手掀起一塊瓦片,一手舉著核桃,一手用瓦片輕輕一砍,其中一枚核桃頓時從中央裂開一道細口。   他又用手輕輕一捏,那核桃就被捏成兩半,遞給了那小夥子。而他自己,則同樣把剩下的一枚揣進了自己的衣兜裡。   四公子姓姬名良金,年方十五,正是這玉門鏢局老板姬鳴澤的四公子。   其實不止這玉門鏢局一家,這條街上的東頭有名的店,十家裡麵有五家都歸他們姬家管,比方說賣金玉首飾的翠明齋,專營典當拍賣的無憂閣,賣藥的妙露仙居,賣酒的醉仙樓……總之,那可都是他們姬家經年累月經營出來的資產。   姬家在這伏龍城裡,可謂風生水起,如日中天。自從百餘年前姬家老祖姬振邦經營這玉門鏢局發家致富以來,便得時運庇佑不斷,家業在短短五代中擴大了數十倍不止。   他爹那一輩還好,算他爹姬鳴澤一共兄弟三人,姊妹兩個,隻不過二叔姬鳴武和三叔姬鳴晨都英年早逝。   而到了他這一代,姬家已經有了足足十個孩子,五男五女,可謂是人丁興旺,更上一層。   大哥姬敬槐已然將近而立之年,一身武藝高強,身輕如燕,已經在鏢局裡當上了一位總鏢頭。街坊鄰居還有鏢局裡的老鏢頭總是說,姬敬槐頗有當年二叔姬鳴武的風姿。   五弟姬臻垣自不必多說,還是識字念書,練童子功的年歲,而二哥姬庭燿,三哥姬佑瀧,大姐姬藍柚,二姐姬蓮熠則都在伏龍城有出了一番名頭,或是在家幫襯事業,或是在江湖中闖蕩出了一番威名,三姐姬雪泠也新近成為了醉仙樓的頭牌。   緣此種種,人們提及姬家,總是羨艷不止,贊不絕口。   隻不過……   盡管家教還算嚴苛,盡管老爹還有大哥早就對姬良金軟硬兼施地引導多次,他,姬良金,作為從小在無憂閣和翠明齋長大,似乎是要繼承這兩份家業的姬家四公子,卻早早染上了小偷小摸的毛病。   這倒不是說他真的就是那種貪財慳吝之輩,隻是他自小和玉石金器長大,一有空就鉆進兩家擺放寶物的倉庫裡欣賞,自然對這些珍貴之物產生了一種難以言明的親近感。   於是,姬良金隔三岔五地就要翻進倉庫,挑兩件成色不錯的寶貝,放在手裡好好把玩一陣子,然後再還回去。   按他的話說,這就叫“君子愛財,本應是取之有道。盜亦有道,亦能學君子愛財”。   加上他同樣自幼跟著大哥練過幾年拳腳,萬一被老爹發現了氣急了要揍他,他也能撒腿就跑,在城裡其他地方躲上好幾天,直到老爹不得不氣消了才偷偷溜回家。   因此盡管家裡直係之人大都知道他有這個毛病,卻也無計可施,隻能任由某些寶貝在他手裡受幾天委屈。   還記得有一次大哥問他,他這樣是否會從心裡愧對他“良金”的名字時,他隻是撇了撇嘴,說道:“美玉奇珍遇到了我良金,它們還巴不得謝謝我的知遇之恩呢,我又豈會感到愧疚?”   那之後,大哥連對他的口頭教育也變得委婉了許多,或許是自知反正說不過他的緣故吧……   隻不過,到底叫不叫良金也無所謂,反正姬良金確實生得還算標致。白麵玲瓏,細眉長眼,穿著一身雪白乾練的練功袍,頗有些少年英雄的氣度,隻聽名字的話,倒也確實有幾分“良金”的風範。這恐怕也是老爹老媽從來也不敢真的下重手打他的原因之一了吧。   這時,卻聽見屋後他們上來的梯子上傳來了一陣咚咚的聲響。姬良金一挑眉毛,翻身一躍,便踩著練武場上靠近屋簷下的一具木人樁一躍而下,藏在了木人樁的後麵,將姬臻垣留在了原地,一溜煙跑開了。   之後不久,屋頂上就傳來了柳叔刻意壓低但仍掩不住氣憤的訓斥聲:   “好你個小子,別的不學,倒是學起你四哥了。這可是文玩核桃,老爺派人前陣子從奉京城采買回來,準備大賺一筆的,就被你這麼給吃了?啊?”   緊接著就傳來了姬臻垣的尖叫,兩個人哐當哐當的踩著瓦片,在屋頂上追逐了兩三圈,最終先後下了梯子。   再然後,姬良金遠遠看見柳叔揪著姬臻垣的耳朵,朝建在鏢局堂口之後的姬家大院走了過去。   姬良金翻了個白眼。倒不是他真偷吃過什麼文玩核桃,反正他剛才給姬臻垣敲核桃的時候,隻能從裡麵聞到一股陳年舊油的怪味兒,也不知道姬臻垣是不是真覺得這玩意好吃。   他隻是單純覺得用這個借口能托姬臻垣幫他跑個腿罷了,畢竟柳叔作為和老爹一同闖蕩的老夥計,能在五六十歲,體力逐漸走低的年紀,依然擔著看管庫房的重任,就可見其地位之高了。   正因如此,柳叔才有資格對姬家最小的小公子擺出那副訓斥的態度,還能當著眾多鏢師的麵拎著他的耳朵帶他去麵見老爹——而對於姬良金而言,柳叔則是教育他最勤快的一個,即使明知姬良金不會聽勸,也會像防賊一樣看著他,試圖從根源上斷絕他偷盜的毛病。   因此一聽說老爹新從奉京城進了一批名叫文玩核桃的新奇玩意兒,姬良金手癢難耐,卻自知難以下手,便隻能想出了這麼一個損招。   正當他暗中嘲笑小弟,又隱隱為他感到有些惋惜,剛想從兜裡取出核桃好好盤一盤的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突然從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   姬良金一個激靈,咚的一聲,腦袋磕在了木人樁上麵。姬良金吃痛,卻也沒叫出聲,隻是齜牙咧嘴地看向了身後,卻見到大哥姬敬槐正站在他身後,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大……大哥?”姬良金盡量克製住擠眉弄眼的沖動,有些做賊心虛的問道,“大哥你……這個時段,大哥你不去練功不去教習,突然來找我……這是有何貴乾啊?”   姬敬槐向著他半插在衣兜裡的手瞥了一眼,卻隻是裝作沒看見的說道:“沒什麼。隻是父親有事,托我轉述於你。”   說著,姬敬槐便拿出了一枚暗紅色的木刻令牌,遞給了姬良金。姬良金將插在兜裡的手抽了出來,裝作無事發生的揉了揉腦袋,卻見那木牌上陰刻著玉門二字,又用鮮紅的朱筆上了色,而其背麵則刻著他的名字:姬良金。   姬良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的問:“大哥……這,這莫非是要我走鏢?”   姬敬槐正色低聲道:“正是。再過幾個月,便是你十六歲生辰,那之後你也該學著自謀生路了。父親給你兩條路可選,其一便是繼承家業,隨我習武走鏢,然後跟著柳叔學如何經營無憂閣和翠明齋。其二,則是去方泉山找你三哥,經營幫派,給咱們姬家擴展些新的門路。這些你可聽懂了?”   姬良金依舊摸著腦袋:“懂是懂了,隻不過,老爹他為什麼要給我這個鏢牌?”   姬敬槐拉過姬良金,將他從習武場裡拉了出來,直到四下無人,才繼續對他說道:“還能因為什麼?父親特意囑托我,說你心性頑劣,缺乏歷練。無論你選哪條路,都得隨我先把最基本的功夫好好溫習一番。   “等你生辰一過,父親那裡正好有一趟從伏龍城到奉京城的鏢要走,你無論選哪條路,都要先隨我走上這一趟鏢,來歷練一番。之後你若選擇回來繼承家業,便隨我一同回伏龍城,若選擇去找三弟,我便送你去方泉山。這些時日,你便可以考慮到底前去何處了。這你可明白?”   這時,柳叔和姬臻垣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了過來。   姬良金麵對被他害慘了的小老弟,多少有點心虛,隻能裝作似懂非懂的樣子繼續問大哥:“也就是說……這幾個月我得歸大哥你管了唄?”   “正是。盡管自幼便是我在教你習武,但茲事體大不可疏忽。明日晨起你便到演武場來,我先授你走鏢行當的行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再查驗你基本功近來修行進展如何,對你指點一二。”   姬敬槐思索片刻,最終還是決定明天再開始教導這位心性頑劣的弟弟。   這時柳叔已經領著姬臻垣的手重新向外走了,看樣子是沒找到老爹老媽。姬敬槐遠遠看見柳叔,當即作揖行禮。   柳叔自也不敢怠慢,對著大公子還了一禮,旋即又看見在一旁低眉順眼的姬良金,撚了撚胡須,默默點了點頭,便帶著姬臻垣一同走了。   姬臻垣和柳叔走後,姬敬槐又好生叮囑了一番,這才重新回到了練武場,教習手下一眾鏢師去了。   姬良金四下張望,從風中隱隱還能聽到柳叔“你四哥都有好好聽人教誨的一天,你怎麼反倒學起小偷小摸來了?”的訓斥,不禁又是一陣暗自發笑。   他低著頭,下意識地藏在姬家大院高墻籠罩下的陰影裡,一麵將手伸進衣兜裡盤著核桃,一麵沒有一絲腳步聲地順著墻根前行,直到走回自己那間屋裡。   其實早在大哥告訴他這些消息的當時,他就拿定了主意。家裡這些寶貝,雖然頗有些新奇玩意兒,但終歸是老爹品鑒過的二手貨,他偷摸拿起來終歸是少了幾分挑戰性。與其在家裡受父母等人的管教,倒不如直接去找三哥,在那名為方泉山的江湖門派裡好好闖蕩一番,順便看自己能在所謂的江湖之中尋到什麼新奇寶貝。   隻是他哪裡能知道,他這一去,“品鑒”過的寶貝,可就不再單單隻能憑金錢衡量了,而他姬良金,也莫名其妙走上了一條哪怕和修士也大相徑庭的修仙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