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村背靠著龍爪山的半坡,山高林密,村子土地貧瘠,共有五六十戶人家,以種田、采藥為生。男孩的家在西坡村的最高處,與最近的吳二伯家也隔著近十丈的距離。 快到家門時,遠遠聽到村子裡有人拍門、有人咋呼,男孩站到高處往村子裡一看,隻見裡長領著一隊官差十餘人正要搜查李四叔的家。 男孩心中一動,趕忙奔回小院,閂上院門。他沖進西臥房,隻見少年仍昏睡未醒,趕緊把少年換下的衣物窩成一團,連被卷起少年,將他橫抱進小院西側羊圈的角落,又抱來兩大捆茅草鋪蓋在被卷之上。 “阿恒,出啥事了?” 男孩忙著手上的事沒注意身後有人,驚了一跳,待看清是自己阿爹後,方舒了一口氣:“裡長帶著官差挨家搜查,也不知搜啥。”說著轉身扣住羊圈的柵欄。 漢子瞧著男孩頻頻點頭,輕聲道:“阿恒,做得不錯!” 這時,泥鰍朝院門處開始吠叫,院門也被嘭嘭拍響。阿恒趕忙道:“阿爹,你回屋躺著,我去開門!” 男孩邊應著聲邊朝院門走去:“誰呀?” 門外是裡長的聲音:“李山快開門,京裡來的官爺來村裡搜查反賊。” 男孩拴住泥鰍,打開院門把裡長和官差們迎進院。裡長緊跟在為首的官差身後道:“王官爺,這最後一家,戶主叫李山,老母去年過世,這不家裡就他們爺倆二人。” 王官爺身材精瘦,鉤鼻薄唇,頰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一臉不耐煩,大概覺得男孩在眼前礙事,一掌向男孩肩頭推去。眼見男孩斜退了一步,竟連衣角都沒碰著,王官爺眼中射出陰狠的光芒,停步冷笑瞧向男孩:“小子還有點身手?”他剛才推男孩的力道不小,本覺得男孩非摔個仰八叉不可,竟被小小毛孩子這樣輕描淡寫地躲過,心中著實氣惱。 裡長趕忙過來拱手:“獵戶家的小子,長年跑山身子也靈活一些。李山家的小子,你叫啥來著?快過來給官爺賠個不是。” 男孩拳頭緊握,臉上卻誠惶誠恐陪著笑臉過來作揖:“官爺大人,小人名叫李恒,無心沖撞了大人,請大人大量不計小人之過。” 王官爺微微一笑:“小子不錯!”伸手拍了拍李恒的肩頭,卻冷不防一腳踹向他的小腿又腳尖一勾,李恒哎呀一聲,側身跌坐在地上。王官爺臉上陰霾更重,他本意是想踹得男孩跪在他麵前,但不知怎地未能如願,氣上心頭又是狠狠一腳踢在李恒的肩頭,把他踢得在地上連滾兩圈,看著男孩哎喲著半天爬不起來,才哼一聲揮手令手下進屋搜查。 王官爺跟著進屋,一掀開內屋的草簾,濃重的藥味撲麵而來,他揮手扇風,指著床上閉目咳喘的漢子皺眉問:“他什麼病?” 裡長賠笑著說:“他就是戶主李山,聽說是得了肺癆,從年前就病著不出門了。” 王官爺一聽是肺癆很是嫌棄,趕緊一甩草簾出了屋子,卻令手下們要瞪起眼來仔細搜查。沒過多久,手下陸續走出來,說屋裡隻有一個病鬼,並沒有什麼異樣。王官爺掃視一圈,向著李恒一仰下巴高聲道:“近來有反賊受傷藏匿在山裡。上頭有令,若發現可疑者立即報告縣衙,若有窩藏不報者,全族連坐!”然後向外一揮手道:“這家晦氣!弟兄們咱們到下一個村子,那什麼杏花峪。” 他旁邊一名官差抱怨道:“孫大人也是,偏給咱們隊的兄弟安排這些藏在深山野林的村子,一村一村的都隔的這麼老遠,兄弟們的腿快跑斷了!” 另一名官差說:“是啊,聽說錢二哥那隊昨晚就搜查完回去歇著了。沒辦法,錢二可是孫大人眼前的大紅人啊!” 官差們邊嘟囔邊陸續往院外走去,扶著桃樹站著的李恒略略鬆了口氣。王官爺卻轉身吸了吸鼻子,眉毛挑起:“有血腥味?”說著,朝著羊圈走去。 李恒趕忙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從羊圈的柵欄邊上取下早上打來的雉雞,竹箭拔出後那雞還在滴著血。他雙手奉上:“官爺,這是小人清晨剛打來的兩隻山雞,就送給官爺們嘗嘗野味吧!” 王官爺接過雉雞掂了掂,陰冷的目光卻仍在羊圈中停留著。男孩心中一緊,目光斜瞟向羊圈一角的茅草堆,那堆茅草因被羊兒啃食拉扯,隱隱透出了裡麵的青布被麵。王官爺推開羊圈的柵欄門,邊四下打量邊往羊圈中走去。男孩全麵緊繃手心冒汗,目光瞟向掛在窗下的柴刀,腳步也慢慢往窗邊移動著。 王官爺在羊圈內掃視幾圈,走到茅草堆旁,伸手抓住一隻大山羊的犄角往外拖,邊叫著:“張義、老趙,你倆過來,今兒大夥開開葷!”張義和老趙聞聲答應著喜滋滋地跑過來,一人接過雉雞,一人拉著羊拖著往外走。男孩撲過去抱住那隻羊,口中哭喊著:“官爺,這是我家頭羊……”王官爺冷哼一聲,一腳把男孩踹翻在地:“別不識抬舉!改天自己去縣衙找李知縣要羊錢!”他跟著上司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的龍崖縣快十天了,天天粗茶淡飯,嘴裡都快淡出鳥來了。他轉頭問向裡長:“你家婦人可會煮羊?” 裡長心中暗喜,連聲答:“會、會,我家婆娘做飯手藝好的很呢!”這頭羊得有四五十斤,就算這些官差吃完了肉,還有羊頭、羊雜、羊湯、羊皮、羊蹄,也夠他們全家再美美地吃上幾頓呢。 官差漸漸走遠,趴在地上哭嚎的男孩收聲翻身坐起,安撫著旁邊狂吠的泥鰍,咬牙冷冷瞧著門外。 “阿恒!”屋內傳出李山的呼喚聲。李恒應聲迅速閂上院門進了屋,看著屋裡翻亂的櫃子、衣被,還有倒在地上的木凳,帶著哭腔道:“阿爹,這些狗賊,把大壯搶走了!”本來家中有十二頭羊,天天跟著他在山上采藥、砍柴,如同自己的玩伴。若不是去年冬天祖母過世,為換那副厚實的杉木棺材,他才舍不得賣掉那四頭大羊。大壯如同它的名字,又高又壯,是這群羊的頭羊。去年秋裡那次在山裡遇到了狼,它與泥鰍站在一起,低頭亮出尖尖的犄角,與狼對峙了好一陣子都沒有退縮,這才給李恒創造了機會射中那頭狼,保護了自己那一群的羊妻、羊子們。這回,這些官差把大壯搶走,小百姓哪個敢去縣衙找縣老爺要錢?李恒又是心疼又是惱恨,眼中似要噴出火來。 李山愛憐地摸著李恒的頭,輕聲道:“這不,大花很快也要產崽了,你馬上又要多隻羊羔了。” 看著男孩神情略緩,李山道:“阿恒,還記得爹跟你說的過剛易折嗎?” 李恒沮喪地答:“嗯,是我的錯。他們一進門就兇神惡煞的,我心中有氣,沒在意就躲開了他的一推。” 李山又問:“還有呢?” 李恒抬眼驚疑的望向李山:“阿爹,你在屋裡看不見外麵,怎麼啥都知道?他踢我了一腳,想把我踢得向他下跪,我心中不願,腰上暗勁一轉,就跌坐在一邊了。” 李山幫他拍拍棉襖上殘留的細土,輕聲道:“沉不下心,這不就多受了幾下。還疼嗎?” 李恒笑著站起身:“阿爹放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狗賊的三腳貓功夫,自是傷不了我的。阿爹,我看看那人去。” 李山道:“別大意,這些官差還在裡長家,等他們走了,再挪動那人不遲。” 李恒應著來到羊圈,扒開茅草看了看那少年,見他已然睜開了雙眼。李恒心中一喜,連忙輕聲問道:“喂,你醒了,你是哪裡人?為啥受傷的?” 少年眼珠遲鈍地轉向李恒,目光呆滯。李恒略等了片刻,不見少年反應,就問:“你是摔壞了腦子,還是啞巴?不對,夜裡發燒時還說話來著。”見少年仍無反應,就又問:“你餓了吧?” 這次,他看到少年眼光一動盯著自己,心中暗笑,繼續道:“知道餓,還沒傻呀。不過,山雞都喂狗了,咱們隻能吃粥了。你在這裡安穩等著。”說罷蓋好茅草去柴房做飯去了。 李恒煮了一鍋麵粥,先給李山送過去一碗,又端了一碗來到羊圈。少年半躺在茅草裡顯是餓得緊了,接過碗毫不客氣的張口就喝,卻被燙得呲牙咧嘴。李恒忙道:“呆子,你急啥,又沒人和你搶!” 忙活了半天吃完早飯,日頭已到正午。李恒時不時趴在圍墻觀察著裡長家,看到裡長把吃飽喝足的官差們送出了村口,才到羊圈中把那少年挪回屋內。 下晌,李恒放羊回來采了一大把菌菇,從河邊叉了幾條鯽魚提了回來,舀一勺豬油將鯽魚煎了,再加上紫蘇葉和野薑熬了濃稠的魚湯為家裡兩個病人滋補身體。少年一直呆呆怔愣的躺著,時睡時醒,不言不語,有飯就吃,有水就喝。夜裡還會發燒,但不如頭天燒得那般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