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漢中(2)(1 / 1)

際會風雲 因思而變 9459 字 8個月前

程柏蘅和鄭辰琮快馬回到漢中時,天已完全黑透,府中四處掌了燈燭。   他們從太子府西側門入內,自有下人將坐騎牽去馬廝安頓。這裡離程柏蘅父女居住的芳蘭居不遠,到鄭辰理住的主院望春殿也很近。鄭辰琮得意道:“阿蘅,今日你既得了青玉,又得了個師父,以後不用擔心困在後宅裡受磋磨了,這阿舅可不是白叫的吧?”   程柏蘅心情大好,想逗逗他:“這是自然。不過,玉葵道長是阿舅的姑姑,若我拜她為師,那就是道長的徒弟。玉葵道長叫阿舅向我爹學藝,那就是我爹的徒兒,我是我爹的女兒,怎麼算我與阿舅也是平輩才是。”   鄭辰琮沒想在這事上搬起石頭砸著自己腳了,支吾道:“這……各事各論吧,反正你是答應了叫阿舅的!”   程柏蘅笑:“我自是會叫阿舅的,我就當阿舅隻是個名字吧,就像我們村裡的阿水、阿花一樣。”   鄭辰琮有點急:“那哪行?長輩就是長輩,答應了的事是不能賴的,表麵上做到了,心裡也不能賴!”   程柏蘅頷首道:“聽你的。也請阿舅稟明太子殿下,同意我去道觀修身養性。”   鄭辰琮道:“沒問題。咱們先一起吃晚飯吧,吃了飯你隨我去一起找太子哥哥說去。”   一想到太子那端嚴的臉,程柏蘅便有些退縮,她抬頭望了望天際升起的月亮,道:“阿舅,天色晚了,這一天也沒見到阿爹,阿爹該念叨我了。而且就我拜師這件事,也得仔細向阿爹說明,得先請他允準才是。”   遂兩人一個去往望春院,一個去往芳蘭居。   回到小院,丫鬟白梅回說程點檢今晚前去鄧總兵府上宴飲,請小姐自行用飯。在這大暑天裡奔波了一整天,身上汗津津的粘膩得緊,程柏蘅就先去浴房沐浴。幾個丫鬟抬來熱水,程柏蘅坐在浴桶裡泡得渾身通泰,心想還是當小姐更好,以前自己隻能在柴房裡燒水擦洗,現在想來就如隔靴搔癢真不過癮。足足泡了小半時辰,程柏蘅方穿著白梅備好的素綢裡衣從浴房出來,隻覺一身輕鬆涼爽。   這時粉桃上前回話:“剛才小姐在沐浴,五殿下院裡的秋收過來說,五殿下請小姐一會兒去邀月閣晚膳。”   程柏蘅在頭頂鬆鬆挽了一髻,選了根木簪別上。翠竹、紫藤拿來衣裳供程柏蘅挑選,看著那些姹紫嫣紅的衣衫,程柏蘅心中十分不喜,就問:“昨晚,我來這兒時穿的衫褲呢?”   翠竹錯愕答道:“那衣服破了幾道大口子,也還未清洗,不知小姐要找它做什麼?”   程柏蘅想,前些天穿著那衣服一路顛簸,也沒洗幾回澡,定是酸臭難聞,隻好道:“罷了,不要了。”勉強在衣服中選了件淡綠長衫、杏黃下裙。翠竹提燈籠引著她出門穿過小花園經抄手遊廊,來到湖邊假山圍繞的一處水榭,水榭飛簷邊掛著幾隻紅燈籠,映得湖麵粼粼閃閃,鄭辰琮著一襲月白圓領袍衫長衫,正憑欄望向程柏蘅這邊。   “走得也忒慢了!”鄭辰琮遠遠就開始抱怨:“再慢就餓死阿舅了。”   “阿舅一直在等我?”程柏蘅問。   “快坐下,我在這裡喝了兩盞茶,更餓了。”   程柏蘅便不客氣坐下用飯,桌上雞魚鮮蔬擺了不少,味道也是鮮香可口。   “太子哥哥今日剛好有空,就把事兒向他稟明了。太子哥哥說,去道觀修行也好,既能修身養性,又能強健體魄。我得了準信本想接著就過去告訴你,聽說程大哥未回你又在沐浴,就沒進你院裡。想想自己一個人吃飯好生無趣,還是等著你來咱們在這裡一道吃吧。咱們兩個院子隔這麼遠真是麻煩,倒不如住在山裡你家更方便,你就住在隔間,有什麼事喊一聲都能聽得見,三步兩步就能過去。”在山裡那貧寒的小院住得久了,如今回到富貴之地,鄭辰琮反道不適應,不禁懷念那幾個月的山村時光。   程柏蘅道:“是啊,那些衣服首飾真是麻煩。阿舅可有銀錢,我想借一點明天去鋪子裡買身男子衣衫,以後出門也方便。”   “不用出門買了,我去年夏天裁了好幾身家常衣裳,還未上過身,今年肯定短了。明兒讓小廝拿過來,給你改改先穿著,怎麼也比鋪子裡縫的衣料針腳更好些。”鄭辰琮忽然嘆了一聲氣,良久才悶悶道:“阿蘅,你要是個男孩就好了。”   程柏蘅笑問:“我也是覺得若是男孩,出入行事都便宜。”   鄭辰琮悵然道:“我剛才去你們住的芳蘭居,那婆子說你沐浴,竟是沒請我進門。我也知道男女大防,可咱們甥舅兩個被這個隔著,心下總是不快樂。還有,你若是男孩,身子自不會被練外功所傷,也不用做什麼女功,更不用躲到道觀靜修功法。今天太子哥哥讓我休整兩日早些幫他理事,他軍務政務都忙得緊,我也得忙起來了。這以後啊,見你可就難了。”   程柏蘅笑著安慰他道:“阿舅別擔心,倘父親同意我去午子山,我也會抽空回來看你的。你若有空去午子山看望玉葵道長,也能順便瞧瞧我不是?”   鄭辰琮突然想起了什麼道:“阿蘅,今天太子哥哥說,他已授程大哥為殿前司都點檢加封太子少保。不過,程大哥更有意去軍中看看,太子哥哥也準他過段時間去協助巡查潼關防務。如此一來,程大哥在家的時日就少了。”   兩人說著,丫鬟翠竹過來行禮道,程點檢宴罷回府,讓過來請小姐回院。程柏蘅隨即告別鄭辰琮回去芳蘭院。   程懷北正在正堂椅上坐著喝茶,見程柏蘅進門,忙招呼程柏蘅到身邊坐下,程柏蘅行禮後依言坐下,見程懷北不過麵色微微發紅並無醉態,笑問:“父親,我去廚房做一碗醒酒湯來吧?”   程懷北擺擺手道:“阿蘅,你今日對爹禮儀這樣周全,我心裡是高興的。你我父女相依為命這幾年一直住在山村,隨意了這麼多年,這一下子又有點不習慣了,感覺咱們父女有點見外了。”   程柏蘅正色道:“女兒覺得,今時已是大大不同了,父親既已選擇朝堂,我們父女在家中也須得遵循禮法而行,萬一女兒哪天在外也如同家中一般行止不慎,倒叫人說父親教女無方。”   程懷北頷首稱有理,程柏蘅就將白天去午子山一事向父親說明。   程懷北沉吟一陣才道:“以前曾聽說北地劍神白老先生的種種傳說,真是令人神往。這拜師一事,為父是既喜且憂。喜的是在你練武一途上困擾我的難題可得解決,憂的是阿蘅你這樣小小年紀便要長居那冷冷清清的道觀之中。”   程柏蘅則不以為然道:“自現在起,父親庶務軍務必會十會繁忙,看太子殿下的意思,自是不會讓我跟隨父親奔走。若真讓我天天困在後宅,學習那些女紅禮儀,倒真不如清清凈凈地在午子觀強身健體。再說,女兒又不是真要出家修道,不過是做個居士。玉葵道長說我並不住在觀內,也不用拘於道法規矩。”   鄭懷北嘆道:“隻是那午子山距此七十餘裡,往來一趟也得一整天功夫。程柏蘅,這以後咱們就住得遠了,不能想見就見了。”   程柏蘅笑道:“那父親就算應允了!父親放心,如果阿蘅想父親了,定會抽空回來看父親的。父親若想女兒了,便讓人捎個信,女兒定會趕緊回來讓父親瞧瞧的。”   恒懷北道:“從今日起,我已開始巡看軍務城防,熟悉兵將人等,空閑時候不多。咱們住的芳蘭居雖是偏僻,但這府中尚有太子殿下的眾多後宅家眷,進出多有不便。今日我已托人打聽哪處有宅院出售,等咱們買個宅子盡快搬出太子府。這幾日,你且自行安排行裝,等我休沐親自送你去午子山。時辰不早了,你這一日顛簸身上也乏了吧,早些去歇息罷。”   次日早飯後,程柏蘅送程懷北出門時,鄭辰琮也領著幾個人過來了。   程懷北、程柏蘅忙行禮:“五殿下。”“阿舅。”   鄭辰琮忙還禮,皺眉道:“程大哥,別人還好,你這樣多禮,感覺怪別扭的,都不親近了。”   程懷北笑:“俗語說禮多人不怪,殿下倒怪起為臣了。咱們雖是相熟,但一切還須按禮法行事。殿下快請進屋。”   鄭辰琮問:“程大哥這是要外出?我給阿蘅送了幾個人過來,大哥不用管我,請自行去罷。”   程懷北拱手告罪道:“鄧總兵邀我去巡看漢中城防,殿下且坐,為臣先行一步了。”   程懷北走後,程柏蘅讓人在抱廈前安了座椅,請鄭辰琮坐了。院裡還站著的六人,其中兩個婆子、四個小丫鬟,鄭辰琮指著他們說:“這幾人是範良娣給我院裡選的,說話做事都使得。聽說你院裡也有四個丫鬟,你再選幾個,多帶些人去午子山吧。”   程柏蘅笑道:“多謝阿舅美意。不過我是去修習功法,帶了這麼多人去,沒的擾了道觀的清靜。我隻帶一名媽媽去就行。”   “帶一個怎麼行,住在那邊需得自已照顧自己,怎麼也得一個灑掃漿洗,一個采買烹煮。這回我作主了,你若不願帶小丫頭,就帶兩個媽媽吧。”鄭辰琮招手,他帶來的兩個媽媽齊齊前來行禮,鄭辰琮介紹道:“這兩個媽媽都是從成都府就跟著的,在府裡做了四五年了,這是關媽媽,周到又勤快,這是陳媽媽,煮得一手好菜,她們也願意隨你去午子山。”   兩個媽媽都是約摸四十歲上下,身量也差不多高,臉盤圓一些的姓關,看著笑容可掬很是福相,瘦一些的姓陳,杏眼薄唇,看得出年輕時也是有幾分姿色的。她們微微低頭規規矩矩地站著,雙手搭在腹前,看來教養良好。   程柏蘅道:“兩位媽媽,此次跟我去午子山那裡生活比不得這府裡,肯定清苦又孤寂,不知你們可真心願去?”   關媽媽殷勤笑著回道:“小姐,早聽說午子觀是仙人待的地方,咱們住得近了,肯定也能沾到一點仙氣,自然也會強身健體、百病不侵的。這回,五殿下又給我們二人長了月錢,按管事的份例來領,這樣也能多貼補家裡,家裡人也是同意的。我們二人樂意跟著小姐,從今往後一定好好服待小姐。”旁邊的陳媽媽也連聲稱是。   程柏蘅頜首,又向鄭辰琮道:“阿舅,我想後日便啟程去午子山。”   “那麼急乾什麼?”鄭辰琮也急了。   “我也沒什麼行裝好打點的,隻需帶兩套衣裳即可。我在這府中左右無事,不如早些去午子山安頓下來。”   “不急不急,我已安排李管事過去打點了,等他回來再說。這偌大的漢中府什麼樣你還未見識過呢,今天咱們便到處逛一逛。想吃什麼,想買什麼隻管跟阿舅說。”說著便拉著程柏蘅的手腕便往外走。   今日程柏蘅身著女裝不便騎馬,便與粉桃一起乘了馬車,鄭辰琮騎馬在前領著。這馬車車廂很是寬大,窗椽做工細致花樣精美,座椅上鋪著淡紫色鍛麵軟墊,車廂中間還有矮幾,上麵放著幾樣茶水點心,隨著馬車的前行雖是輕輕晃動,但也放得牢穩,程柏蘅拿放點心的瓷碟來看,發現幾麵上有幾個凹槽正適合放下碟足。   粉桃輕輕打著扇子,為這密閉的車廂添了幾絲涼風。她是個十四五歲愛笑的女孩子,圓臉蛋大眼睛,鼻頭圓圓肉肉的,看上去很有福相。顯然粉桃也沒坐過這樣好的馬車,興奮得東瞧西看,手有兩次搭上窗上的紗簾又縮回來了,顯是守著新主子不敢太過造次。程柏蘅笑著看她道:“不要緊,想看就掀開看嘛。”   粉桃高興地應著,一邊將紗簾挑開了一角,透過窗椽可以看見街邊的店鋪,挑著菜蔬的農人,擺攤的小販,路邊玩耍的孩童……不多會兒聽到鑼鼓齊響,迎麵來了一支接親的隊伍。鄭辰琮令人將馬車停在路邊,讓程柏蘅和粉桃湊在窗邊瞧瞧新鮮。接親隊伍很長,身穿大紅喜服新郎官騎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麵,接著騎馬跟隨的是一列迎親的男儐相,之後是兩列仆從仆婦舉著旗鑼傘扇,花紅柳綠裝飾的八抬大轎裡坐著的肯定是新嫁娘,後麵馬車裡自是送親的人等。人人衣著光鮮喜氣盈腮,吹吹打打好不熱鬧。此前程柏蘅隻見過兩次山裡人家接親,自是與此富貴熱鬧的場麵無法相比。   再行得不久馬車停下,粉桃起身掀開車簾,想轉身扶著程柏蘅下車,隻見程柏蘅也已低頭出了車廂,車夫搬來車凳,程柏蘅強忍著一躍而下的沖動,被粉桃扶著緩步下車,不小心還踩到了自己的裙腳。   鄭辰琮牽著馬在一旁笑出了聲,程柏蘅一個沒忍住,丟過去一個眼刀。鄭辰琮笑得更歡了。   這條街叫興元街,是漢中府最繁華熱鬧的街道,雖天色還早剛及巳時,也多都開門迎客了,街上來往人群熙熙攘攘,迎來送往的吆喝聲也不絕於耳。抬眼先看到了一間綢緞鋪,接著是一間茶館,茶館前有個算命攤,再往前走是一家藥鋪。程柏蘅一家一家看過去,抬腳進了一間書店。書店掌櫃見鄭辰琮、程柏蘅衣著不俗,店外麵又有車馬仆從相隨,便知這二人非富即貴,忙滿臉堆笑上前招呼:“二位少爺小姐,想看些什麼書?”   程柏蘅問:“這書店什麼書賣得最好?”   “小姐,本店新進一批話本子,有誌怪傳奇的,有才子佳人的,都在這最前頭這排架子上。這本《碾玉觀音》,秀秀與崔寧生死絕戀,真真叫一個摧肝斷腸、撕心裂肺。”掌櫃抽出一本冊子遞給程柏蘅身側的粉桃,“夫人小姐們都喜歡這書,上回進了一批,不到半月就賣光了,這不又新進了一批。還有《崔鶯鶯待月西廂記》,這本也賣得好。這《山海經》《搜神記》誌怪小說也是賣得極好的。”   程柏蘅看了一眼粉桃手中的書,並未接過,又問:“掌櫃,你這裡有什麼醫書嗎?”   掌櫃道:“小姐,本店有《靈樞》《素問》《傷寒論》《食療本草》,因為買的人少,就放在庫房裡了,請且等會兒,我這就讓夥計去找找。”   程柏蘅頷首:“那就再找幾本字帖吧。”   “本店字貼倒是多,小姐請看這一架全是字帖。”掌櫃指著書店靠墻側一的書架說,“小姐可自取過來瞧瞧看哪本最合眼緣。”   程柏蘅這下便停步仔細翻看起來,最後挑了兩本字帖、四本醫書、兩本兵書,最後又挑了幾本史書和幾本遊記,堆成厚厚一大撂。   程柏蘅四歲上由家塾師父開蒙,六歲之後在西坡村便由父親憑記憶教導,字倒是都識得,但山中清貧並無筆墨,隻能用樹枝在沙土上來寫,沒有字帖臨摹著,那字就寫得有些灑脫隨意、春蚓秋蛇了。書也是沒有的,倒是由程懷北口述,背了一些詩詞和《孫子兵法》《司馬法》之類的兵書。   鄭辰琮付了銀錢,小廝夏長將書搬到馬車上,笑著問程柏蘅:“小阿蘅,不買幾本熱鬧的話本子看看嗎?”   程柏蘅道:“阿舅喜熱鬧,可多買幾本看看。”   “算了算了,那都是給夫人小姐們看的,我一個男子看這些叫人笑話。阿蘅,我猜你下個鋪子該去筆墨鋪子了。”   程柏蘅笑:“正是。”   一上午,程柏蘅逛了十幾家店鋪,鄭辰琮一個勁地給程柏蘅添置物事,文房四寶、糕餅點心、衣裳鞋襪、箱籠鋪蓋……甚至還有九連環、魯班鎖、風箏這樣的小玩藝兒,程柏蘅攔也攔不住,馬車都快裝不下了,隻得先行將東西送回府了。   程柏蘅在藥材鋪子裡詢問夥計烏蘞莓和絞股藍如何區分時,鄭辰琮過來催道:“走了半天了又餓又乏,咱們下晌再看吧。春生已在城裡有最名的喜匯樓訂了桌子,我領你吃飯去!”不由分說,扯著程柏蘅袖子就走。   喜匯樓位處興元街中段十字交匯路口處,時值正午時分,喜匯樓上下三層均已賓客滿盈。夥計引著鄭辰琮、程柏蘅二人來到二樓雅間采菊軒,其餘仆從自是在一樓大廳用飯。一會兒,夥計便奉上菊花茶和冰碗。冰碗是用脆藕、菱角、蓮子、芡實再加上蜜餞和新鮮瓜果製成,時值盛夏,吃上一口頓覺五內清涼暑意盡消。   鄭辰琮舒服地斜靠著椅背,看著程柏蘅靠在窗前,細長的手指捧著冰碗,一邊瞧著窗外的熱鬧,一邊吃得痛快,便笑吟:“手紅冰碗藕。藕碗冰紅手。”   程柏蘅轉過頭來,沖著靠雅間裡麵半躺在椅上的鄭辰琮笑道:“深處宿幽禽。禽幽宿處深。”   鄭辰琮低頭看了看自己淡綠色薄綢道袍和半躺的姿勢,猛地醒悟,笑罵:“沒良心的小阿蘅,還敢罵阿舅是鸚鵡!”手指夾起桌邊的筷子,向程柏蘅投射了過去。   程柏蘅抬手接住了飛來的筷子,笑著道歉:“阿舅莫怪,我也隻會這一句,就順口接了,真沒多想。不過這麼一說,阿舅確實挺像鸚鵡的。”   這時雅間門開了,夥計舉著托盤進來,邊報著菜名邊上菜,臘肉燒蒜薹、椒鹽香酥雞、酥炸小河蝦、肉末燒茄子、羊肉泡饃,都是程柏蘅從未吃過的菜色。夥計上了一盤醃製好的生羊肉片,又端來敞口小泥爐,爐中灰黑的木炭似燃非燃隱隱透出紅光,上麵蓋著細絲鐵箅子,將羊肉片鋪在箅子上烤一會翻麵,趁熱吃著肉質鮮美,不膩不膻,外酥裡嫩,別具風味。   一會又上了兩碗雞蛋醪糟,程柏蘅以前沒吃過醪糟,起初覺得味道沖鼻,但多吃幾口卻是香甜可口馥鬱香醇。鄭辰琮看程柏蘅吃得順口,就叫夥計再上兩壼稠酒來。   二人邊談邊飲,倒也吃了大半時辰。稠酒雖然味甜不烈,隻是程柏蘅年歲還小不勝酒力,隻吃得麵色薄紅,額頭微微滲出細汗,那雙靈動的眼睛也略帶迷離彯緲,似蒙上了一團欲滴的水霧。鄭辰琮看得驚奇,不久前這還是個鄉下的野小子,怎地這沒幾日就變成了明艷的小美人了。鄭辰琮不由心生憐意,掏出帕子為她輕輕拭去額上汗珠。   “阿舅,你們男子還帶帕子啊?我記得翠竹給我帶了手帕,去哪了?”程柏蘅醉態可鞠地摸了摸腰間,又將袖子翻看一番,還是沒找到,她也隻得作罷了。   鄭辰琮忍著笑,幫她掖了掖稍顯零亂的鬢角,道:“看你也乏了,我們先回府去吧。待明日我再帶你出來玩耍,去看看漢中八景。”   “漢中八景?”程柏蘅大感興味,“都是哪八景?”   “漢中府鐘靈毓秀,物產豐富,素有‘聚寶盆'的美譽。這漢中八景有天臺夜雨、漢山樵歌、龍江曉渡、梁山石燕、草塘煙霧、東塔西影、月臺蒼玉,還有夜影神碑。”鄭辰琮扳著指頭,如數家珍。   程柏蘅略一思索道:“遊山玩水是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我總有一事總也放不下心來。”   鄭辰琮問:“何事不放心?說來聽聽。”   程柏蘅道:“幾月前,阿舅從蜀地前來盤龍山為先皇祭掃,剛到皇陵便遭人埋伏暗算。半月前阿舅與太子殿下傳得音訊,很快又差點遭到圍捕。我與父親商討推演,這內奸並不在賈平五人之中,定在太子殿下身邊。要想找出內奸,若被其察覺有所收斂,再查就難了。我想請阿舅先與太子殿下列出知曉這兩件事的人來,我想這些人也不會很多。之後我們再一一甄別,定將內奸找出來。”   鄭辰琮咬牙道:“此話有理。內奸不除,遺恨無窮。要是查出哪個是內奸,我定當將他千刀萬剮,好為陳大哥等人報仇平恨!”   程柏蘅搖頭道:“阿舅此話差矣。兵法說,以利使奸,以智防奸,以忍容奸,以力除奸。或許,這內奸也能為我們所用。阿舅,回去後你先帶我在太子府中四處轉一轉,我先了解密信傳遞的過程,可以嗎?”   見鄭辰琮點頭,程柏蘅又道:“君子慎密。阿舅若與太子篩查內奸人等,除了謀臣、近待,內眷也不能掉以輕心。再就是,太子對我似有抱有成見,且不要對太子說我知此事,隻說是我父親的意思才好。”   如此二人回到府中後,鄭辰琮便帶程柏蘅一一察看府中院落安排、各院主仆人等、管事仆從分工種種。晚上,程柏蘅回房後則畫了太子府的簡圖,還在上麵密密作了標注,門窗水井陰溝狗洞無所不全。她在圖上樞密院位置畫出幾條線,分別連接府中不同位置,之後瞧著那圖凝目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