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漢中(1)(1 / 1)

際會風雲 因思而變 7129 字 8個月前

在蜀地之時,便有不少臣屬部將勸鄭辰理稱帝,太子鄭辰理隻是說:“一日不滅竊國賊子鄭景儒,孤便一日不會稱帝。”因此多年來,弘昌帝的朝廷和鄭辰理的太子朝廷一東一西分廷抗禮,一個不立儲,一個不稱帝,一直維係著這個默契。   漢中府衙,前衙後府是太子鄭辰理目前的辦公和居住之所。府衙門外,幾十隻燈籠照得街道亮如白晝。太子鄭辰理身著蒲藍金曳撒長身而立,親在府外迎接五弟。   見到身形削瘦的鄭辰琮,鄭辰理大驚,扶著他的雙臂聲音發顫道:“五弟受苦了,你身子可還好,怎地這樣黑瘦了?”   鄭辰琮一笑露出整齊的白牙,道:“太子哥哥莫要擔心,辰琮隻是沒好生洗臉。現下不光身體已經痊愈,還更結實了呢。”說著轉身指著程懷北道:“太子哥哥,快看這是誰!”   程懷北雙膝跪地道:“臣程懷北參見太子殿下。”程柏蘅跟在父親身後也一起跪下。   鄭辰理笑著雙手扶起程懷北道:“聽說程大哥音訊,這回又救了五弟,孤不勝歡喜。聽說這一路也是危險重重啊,程點檢辛苦了!”   程懷北道:“承太子殿下福佑,臣等順利抵達漢中。安危相易,五殿下也是有後福之人啊。”   “程大哥文韜武略,我又添一員大將啊!”鄭辰理想著剛剛拿下不久的潼關,又看著眼前正值壯年的程懷北,喜悅之意溢於言表。   程懷北抱拳:“願為太子殿下驅馳!”   鄭辰理看向男裝打扮的程柏蘅又問:“程大哥,這是令郎?我怎麼記得你有個女兒,是出了名的淘氣。”   鄭辰琮道:“這就是程大哥的女兒程柏蘅,為行事方便一直扮作男孩的。”他拉過程柏蘅來,大聲贊道:“阿蘅人又聰明,身手又好!”   賈平、朱宣等三人麵麵相覷,暗道“同行十餘天,不知柏蘅是女郎”啊。   程柏蘅使勁從鄭辰琮手中抽出手臂,向鄭辰理抱拳一禮:“臣女程柏蘅參見太子殿下。”   鄭辰理瞧她動作灑脫豪邁,微微皺了下眉頭,道:“嗯,聽說你也算是一位花木蘭了。不過,從今往後,你便不用再跟著你父親奔波了,等安頓好了,你就過來跟著範良娣身邊的女官學習禮儀和女紅,專心做個閨秀吧。”   程柏蘅心中大大不願,轉頭看了一眼父親,見父親威嚴的目光盯著自己,隻好低頭道:“是。”   鄭辰理興致很高,招呼道:“這一路想必極是辛苦,孤在府中備了酒水,給五弟和程大哥接風洗塵。大夥快進府吧!”   第二日一早,程柏蘅還未睜眼,範良娣身邊蘇女官便領著兩個女使端著兩個紅漆捧盒來為程柏蘅梳洗妝扮了。   範良娣出身於巴蜀名門望族範氏嫡支,宗族勢力龐大,她的父親範奎直是天和十五年的二榜進士,幾經擢遷任蜀地布政使。鄭辰理初到蜀地時,勢單力薄,非常需要當地權貴和世族大家的支持,而範奎直也有心攀附,鄭辰理遂將其女範玉潤納為良娣。次年,又納了閬州望族陳氏女為良娣。陳良娣尚未有所出,範良娣則育有兩女,一個三歲,一個剛滿周歲。昨日家宴,程柏蘅是見過兩位良娣的,都是容貌秀美,一派大家風範。   程柏蘅呆呆坐在銅鏡前,兩個女使用梳篦沾著香噴噴的桂花油小心翼翼梳理著程柏蘅亂蓬蓬的頭發。昨晚沐浴後程柏蘅又困又乏,頭發未乾就倒頭睡了,床又大又軟和,她睡相又不好,在床上翻滾得多了,所以頭發便糾纏成了紛亂的一團。   頭發梳得又黑又亮之後,兩個女使將發東扭幾下西編幾下便成了個雙環髻,又從妝奩盒中選出一對掐絲海棠纏花和一支綴滿米珠的金絲步搖插在發髻上,又拿起一對鎏金銀環鑲寶玉耳墜,卻發現程柏蘅並沒有耳孔,隻得怏怏地耳墜放下,又在妝奩盒中選了一支鑲綠鬆石簪花。程柏蘅輕輕晃了晃頭道:“兩位姐姐,能少戴一枝嗎?這一會子的功夫就累得脖頸疼了。”   兩位女使抿嘴輕笑,蘇女官卻道:“程小姐,昨日散了筵席,範良娣和陳良娣均賞了頭麵衣料過來,今早須得穿戴妝扮妥當前去謝恩。”說著講起了麵見太子良娣謝恩的禮儀。   程柏蘅眼望著捧盤裡的水紅色的撒花長裙、杏色紗羅長衫,頭就開始又脹又痛。陳女官教授的謝恩禮儀規矩甚是繁瑣,雖然程柏蘅小時候也被教導過禮儀,不過幾年不用早忘得差不多了,尤其這幾年在山村裡做男孩隨意慣了,這一下子又得做個淑女,她心下好生不適。   待程柏蘅別別扭扭地邁得小碎步謝恩完畢,回到太子府內她爺倆暫住的小偏院芳蘭居,一個叫粉桃的丫鬟向她回稟,程點檢一早隨賈千戶去了校場,叫女兒別等他吃飯。程柏蘅伸了個懶腰,正活動著僵硬的手腳時,鄭辰琮也從門後轉了進來。   “你是程柏蘅?”兩人對視後,鄭辰琮一驚。   程柏蘅因自幼習武,身量比同齡女孩要高不少,雖然還顯削瘦了些,成人的衣服也是撐得起的。近一月沒用那黃皮湯,再加上昨晚沐浴時,兩個婆子那番使勁的搓洗,如同扒了層皮一樣,程柏蘅已經恢復了原來白皙細膩的膚色,加上今日這盛妝打扮,雖容色還顯稚嫩,但那亮晶晶的眸子,挺直秀氣的鼻子,圓潤飽滿的鵝蛋臉,妥妥的一個水靈的小美人。   呆怔片刻後,鄭辰琮哈哈大笑道:“嗯,大外甥真是好看,但怎麼瞧著也不像個大家閨秀。”   程柏蘅望著恢復白生麵孔、衣著考究的鄭辰琮,也彎唇笑道:“五殿下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倒像是隻吃米粥的白麵文士呢。”   “隻吃米粥?什麼意思。”鄭辰琮不解問道。   “米粥嘛,就是稀稀的、軟軟的米粥啊。”程柏蘅笑。   “臭外甥,竟敢罵阿舅是吃軟飯的小白臉!看我怎麼收拾你!”鄭辰琮氣惱地說著,伸手朝程柏蘅肩頭抓去。   程柏蘅笑著向速向側後方撤了一步躲開鄭辰琮一抓,這才轉身快逃,可這及地羅裙裙擺太長,不小心一腳踩到了一側裙擺,待伸手去扯時廣袖對襟長衫的下擺又被院中花草扯住,腳步慢了一慢,隻好左支右絀伸臂格擋鄭辰琮的進攻,終被鄭辰琮扭住手臂,在額前彈了個腦瓜崩。   二人打鬧一陣,鄭辰琮問:“阿蘅還未用早飯吧?等用罷了早飯我送你一樣禮物,再帶你去個地方。”轉頭叫下人傳早飯。   對於禮物,應該不過是像範、陳二位良娣賞的首飾衣服,程柏蘅一點也提不起興致。“大殿下說待我安頓好了再去學禮儀和女紅,可這頭一天陳女官就來開始來教導了。禮儀倒也罷了,在漢中也有用得上的時候,可那女紅就太令人頭痛了,又是花樣又是針法,學起來無窮無盡,得耗費多少時光在裡頭啊?還有這些發飾衣服如此繁瑣拖遝,我穿上都不會走路了。”程柏蘅說著伸臂甩甩長袖,“五殿下,我不想要禮物,隻想請你幫我想個法子,要怎麼才能不學這些沒用的東西。”   鄭辰琮道:“想讓我幫忙也不是不行,隻不過,我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說來聽聽!”   鄭辰琮道:“以後得一直叫我阿舅。”   程柏蘅略一沉吟,覺得此事劃算,便笑著應道:“好,我答應你。阿舅,你有什麼法子?”   鄭辰琮得意大笑:“天機不可泄露!”   飯很快就上來了,什錦春卷、火腿豆腐、油糖稍賣、棗泥花卷、牛乳蓮子羹,都是程柏蘅這些年沒有吃過的菜色,熱氣騰騰,香氣撲鼻,令她食指大動,大快朵頤。雖說鄭辰琮看慣了程柏蘅吃飯狼吞虎咽的樣子,但此時身著錦衣一手捏一個春卷,另一手抓一個花卷,更是覺得好笑。   吃罷早飯,鄭辰琮將程柏蘅領到偏院外的梧桐樹下,那裡立著一匹青驄馬,鄭辰琮一指那馬道:“她叫青玉,是個五歲的姑娘,從今天起她就是你的了。阿蘅,你看這禮物可還滿意?”   程柏蘅走過去望著那毛色油亮、均稱高大的馬兒,不禁用臉貼著馬背,手撫摸著順滑的馬鬃說:“她可真是漂亮啊,我太喜歡了。多謝阿舅!”   鄭辰琮笑道:“這是我太子哥哥馬廄裡最好看的馬了,剛剛成年。本想給你挑一匹漂亮的白馬,可看來看去還是它最得我心。”   程柏蘅轉頭問:“這就是‘五花馬,千金裘,呼爾將出換美酒'的五花馬嗎?”   鄭辰琮又被她逗笑:“是啊,正是‘與爾同銷萬古愁’的五花馬!,我今天要出一趟遠門,你願跟我一道去嗎?”   “去哪?”程柏蘅心情大好,笑得明媚嬌憨。   “去了便知道!”鄭辰琮朝她眨眨眼睛。   程柏蘅向丫鬟粉桃借了一套利落的靛青色窄袖羅衫和六幅旋裙,騎馬跟隨著鄭辰琮出了北城門,快馬向東疾行近兩個時辰,來到一座高山之前。仰頭望去,隻見山勢奇峻,層巒疊嶂,壑幽林密,雲霧飄繞。   “阿蘅,這座山叫午子山,我們一會兒去午子觀。”鄭辰琮指著半山的上殿宇道。   騎馬沿著山路又行了一陣,來到了午子觀。隻見觀內鬆柏林立,殿閣宏偉,雕梁畫棟,頗為富麗。   有一名小道童在觀門外迎候,這小道士約摸七八歲,圓圓的臉蛋上兩個梨渦,彎彎的眼睛自帶笑意,頭頂用一根木釵挽著小小的發髻,些話碎發散在髻旁,在陽光下微微泛黃。小道童上前一揖:“鄭居士、女居士,玉葵師叔已在興虛殿偏殿等候。”說著幫兩人將馬韁繩拴在路邊樹上。   程柏蘅一見小道童就心生喜歡,問道:“小道長,請問你的道號叫什麼?”   “貧道道號通元。”稚嫩的童音卻說著老氣橫秋的話語,讓人忍俊不禁。   通元邁著小短腿在前帶路,繞過靈官殿、三清殿又向上行了十幾步臺階,轉到旁邊的偏殿,有位麵目慈祥的中年女冠站在殿前等候。見到鄭辰琮與程柏蘅到來,女冠躬身一揖,口誦“福生無量天尊”。   鄭辰琮也是一揖:“玉葵姑姑,近來可安好?”   玉葵道長道:“貧道素來安穩。今晨收到驛兵傳信,說五殿下今日要來本觀,知殿下安然歸來,貧道心中甚是欣喜。這位是……”   鄭辰琮指著程柏蘅說:“這是程柏蘅姑娘。”   程柏蘅與玉葵又是相互見禮。   看玉葵待又要再問,鄭辰琮拉住她的胳膊,略帶撒嬌地語氣說:“姑姑,我們進殿再敘。這都過了午時了,從早上到現在我們還未用飯呢。”   玉葵道長慈愛地看著鄭辰琮,道:“怎麼也不會餓著殿下的。”   進殿坐下後不久,通元和另一個稍年長的道童便提著食盒送來了午飯。午飯是兩碟青菜,一碟燒豆腐,還有三碗清湯麵,雖全是素菜,但兩人餓了半天,吃得也很是香甜。   飯畢,兩個道童撤下碗碟。鄭辰琮開始向玉葵講述這幾個月來的遭遇,鄭辰琮口齒伶俐,講起來滔滔不絕繪聲繪色,有幾處險要之處更是講得驚心動魄扣人心弦。   這位玉葵道長與鄭辰琮半是主仆半是師徒的關係,當年從宮中逃出後,一邊教鄭辰琮功夫,一邊跟著鄭辰理的軍隊顛沛流離。直待鄭辰理一切安頓好後,玉葵才到這午子觀出家修行。   聽完鄭辰琮的講述,玉葵笑道:“我也聽說殿下受了很重的傷,來,請伸過手來,讓我給你診診脈吧。”   鄭辰琮道:“姑姑,都是些皮外之傷,早全都好了,不用診了吧?”手臂卻老實的伸了出來。   玉葵垂眸診了片刻,頷首道:“果然已無大礙了。”   鄭辰琮贊道:“姑姑醫術更是出神入話了!”   玉葵笑道:“不過年幼時跟著師父學了點皮毛,到了午子觀又得了守信真人的指點,哪有你說得這般高超。我前半生罪孽深重,學些醫術治病救人也可積些福報。”然後沖程柏蘅道:“你也診診吧。”程柏蘅依言也伸臂過去。   這次玉葵微皺眉頭凝神不語,又令程柏蘅伸出另一手臂重新診脈,良久方道:“這位程姑娘筋骨奇佳,但身為女子練這剛猛霸道的外家功夫,雖有所進益,卻無適宜的內功心法護身,長此以往恐將傷及根本。”程懷北也曾對程柏蘅講,他自己身為男子筋強體健,天生適合練這些剛猛的外家功夫,兵刃修習的是烈焰刀法。程柏蘅的母親修習的是亦柔亦剛內外相重的白猿劍法,本是更適合來教程柏蘅的,程柏蘅在幼時也得母親親傳開蒙,但隻受教不過年餘隻學了一點皮毛,後來身在山村之中雖也經常練習,但終是進益不多,程懷北也對此劍法也一知半解,隻能教授自己所練的這些外家功夫。   鄭辰琮趕忙問:“姑姑,她現在要緊嗎?”   玉葵輕輕搖頭:“從脈象上看是有些表征的,但隻要停練這等功夫,運息調理一段時日,定當無防的。”   鄭辰琮道:“姑姑,阿蘅是我的救命恩人,辰琮這次來午子山,一則半年來確實想念姑姑,二則是想讓程柏蘅拜姑姑為師,在這觀中當個居士。如果留在漢中,她就隻好整日悶去學那些禮儀規矩和女紅了。程柏蘅這個閑不住活躍跳脫的性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要是天天困在後宅,肯定像捆住翅膀的飛鳥,實是泯滅天性啊。阿蘅,姑姑的師祖是北地劍神他老人家,功夫高超不說,姑姑近些年研習道教內功心法也是頗有心得的,有姑姑指教,你練外功損傷的身子很快會調理得當,功夫也會大有進益的。姑姑,阿蘅十分聰慧伶俐,烹飪技藝也是高超得緊,要是留得在姑姑身邊,定是也能照顧姑姑起居,日子過得也有興味些,就請姑姑收她為徒吧。阿蘅,快過來隨我跪下!”鄭辰琮一會兒對著玉葵講,一會兒對著程柏蘅講,看程柏蘅沒有表示拜師的舉動,一邊向她使眼色,一邊撩開袍角作勢跪下。   程柏蘅看著口若懸河的鄭辰琮心裡暗覺好笑,又見他實是為自己考慮,心中感激他的一片好意,便跟著跪了下來。   玉葵哪能讓鄭辰琮跪她,一手扶住鄭辰琮,又一手扶起程柏蘅,道:“殿下相求,玉葵自當遵從。隻是不知程姑娘何意?”   程柏蘅道:“晚輩曾聽殿下說起玉葵姑姑功夫高深,今日方才見到心中十分崇敬向往。隻是阿蘅功夫乃家父所授,自當稟明父親,方能拜師。”   玉葵道:“也好。當年貧道也曾見到過程點檢幾次,氣度威武不凡。他這剛猛的路數,倒也適合五殿下,殿下日後可向程點檢請教武藝。博眾所長,方能精進不已。”   三人暢談了一番武功路數,看天色約摸已到申時,鄭辰琮起身告辭道:“姑姑,既然程柏蘅要回去稟明程點檢,那我還是趁天色尚早就帶她回去了。”   玉葵稱好,起身送別鄭辰琮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