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詩會(1 / 1)

際會風雲 因思而變 7319 字 8個月前

馮府賞梅詩會的貼子果然一早便送到程府了,顯然袁未央已知會了馮淩春。請貼上那簪花小楷清婉靈動、秀美流暢,看來是出自馮小姐之手。   程懷北告了半日假,早起與程柏蘅一道練了功夫,吃過早飯領著程柏蘅將家中宅子看了一遍,又令家中趙管家拿來府內契書帳本、下人名冊、庫房鑰匙等,交由程柏蘅來管理。其實程府中下人不多,算上程柏蘅帶回來的兩個媽媽,也不過十來個。庫房裡也沒多少東西,多是喬遷之時眾同僚的賀禮以及這半年程懷北論軍功得到的賞賜之物。不過還是小有一點產業的,有鄭辰理賞賜的幾個莊子,有查沒的罪臣陳家的家產。趙管家的賬目理得很清晰,程柏蘅翻了一遍也大體了然,不到半個時辰便查對完畢。   鄭辰琮派小廝冬藏來傳個口信,午後會過來接程柏蘅一道去馮府梅園的賞梅詩會。   用過午飯,程柏蘅穿了出門的大衣裳,關媽媽幫程柏蘅梳了個墜馬髻,端出整套紅寶石頭麵比劃著往往頭上插戴起來,程柏蘅忙央求道:“撿那兩個小的來戴吧,太重了脖子會痛。”   關媽媽也是見過些世麵的,勸道:“小姐,這馮府的賞梅詩會每年都會辦,城裡官宦人家的少爺小姐多都會到的,那些小姐們哪個不是早早做上幾身新衣,個個打扮得花團錦簇的。小姐這麼好看,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都把她們比下去才好。”   程柏蘅失笑:“我要和她們比做什麼?我隻是好奇,想去看看這詩會都是做些什麼。”   最後,程柏蘅隻戴了一對紅寶石串珠流蘇、一支嵌紅寶石點翠花簪,臉上未施脂粉,因為昨夜思念亡母未曾睡好,麵色略有些蒼白,隻均上一點胭脂顯得氣色好了些。   馮家梅園就在城西不遠梁山邊上,程柏蘅和鄭辰琮下了馬車,自有下人抬了暖轎請他們坐轎進園。程柏蘅不願坐轎,邀請鄭辰琮一道步行進園,鄭辰琮嗬嗬一笑欣然同往:“我正有此意”。   此時雪已然轉小,園內道路被清掃了一遍,又積了薄薄一層,踩在上麵咯吱作響。鄭辰琮介紹道,呂家梅園占地一百二十餘畝,已傳了數代,園內不乏數百年的老梅,除了一般的品種,也栽種了稀有的綠萼梅、黃香梅、玉蝶梅。兩人進入梅林深處慢慢踱步賞梅,這邊是紅梅蓋雪,那邊是冰肌玉骨,此處是淩寒留香,彼處是傲雪欺霜,真是美不勝收。   逛了近一刻鐘,來到一棟琉璃瓦樓宇前,隻見重簷飛拱雕梁畫棟極是華麗,屋簷下掛一匾額,上書三個古拙燙金大字“尋梅閣”,廊前站著一位身穿雪白兔毛滾邊紫貂大氅的鵝蛋臉柔美少女和一位身著銀鼠鶴氅的清俊少年,旁邊站著的著紫貂大氅的女子正是昨日見過的袁未央,雪下她雙頰微微發紅,更添幾分嬌艷顏色。   袁未央一見鄭、程兩人到來,便綻開濃濃的笑意,對身邊的少女道:“淩春姐姐,五殿下和程姑娘一道來了!”袁未央身邊的少女正是馮淩春,是黔軍總兵馮川的次女,剛滿十六歲。少年是馮淩春的三兄馮長泓。   幾人見禮後,袁未央快言快語道:“殿下也不快些進來,聽人通報殿下進園子有一陣子了,我和長泓哥哥、淩春姐姐就在這裡等著,一直也不見殿下進來,我們可都快凍壞了。”   鄭辰琮笑著抱拳道:“這梅園真是好景致,我與柏蘅未經主人允許便擅自遊園,真是失禮了!”   馮長弘笑:“殿下說哪裡話,今日這賞梅詩會便是請大家隨意逛逛的。隻是這兩個妹妹仰慕殿下的風采,非要早早等候在此,好比別人早一步見到殿下。”   旁邊的馮淩春臉帶紅暈舉著粉拳輕捶哥哥的肩膀,嗔道:“哥哥休要胡說。”   馮長弘笑著認錯:“是我說錯了,是我仰慕殿下風采,想早一步見到殿下。殿下、程家妹妹,你們快請進吧。”   廳堂內暖意融融,應是燒著地龍,長條擱案上兩隻汝窯青瓷膽瓶內插著幾枝橫斜瘦疏造型古拙的梅花,窗邊花幾上有幾盆盛放的水仙,清秀典雅,幽香陣陣。此時已到的十數名年輕的夫人、小姐,或坐或立,有幾人在投壼遊戲,有幾人在對弈,還有幾人在品茗閑談,見到鄭辰琮幾人過來紛紛起身行禮,鄭辰琮微笑還禮後,交待馮淩春、袁未央:“柏蘅妹妹人生地不熟,就請兩位妹妹多照顧了!”就隨馮長弘到了二樓接待男賓的大廳去了。   粉桃、白梅幫程柏蘅將氅衣脫去,便被馮家下人請去喝茶了。馮淩春和袁未央給程柏蘅介紹了廳中諸女,眾人自是對魏王親自護送而來的小姑娘十分好奇,一一過來打招呼,大家互相見禮。十幾人姓名家世一通介紹下來,得虧程柏蘅記性頗佳,險些沒有弄混。其中一名姿容清秀的十三四歲的姑娘,就是和敬郡主的女兒,名叫王瑤,該是剛出父孝不久,她麵上略施粉黛,穿衣打扮很是素雅,身著鬆霜綠長衫、湖藍色蜀錦衫裙,發髻上也隻戴幾樣珠釵,更顯得格外楚楚動人。兩人互相見了禮,可能王瑤也聽說自己母親與程點檢之事,多看了程柏蘅好幾眼。還有一個是戶部尚書楊復的女兒楊娉,十五六歲的模樣,圓臉杏眼個子高挑,袁未央介紹完兩人後又說:“蘅妹妹,這位楊姐姐已與我二兄訂了婚事,明年就做我的嫂嫂了。”楊娉羞紅了臉,啐了一口道:“未央,這事用得著到處宣揚了嗎?等你定了人家,我寫個告示貼到四個城門上去!”   馮淩春是此間主人,忙著去招呼新到客人了,袁未央拉著程柏蘅去下棋,程柏蘅推辭道:“五歲時,我曾跟著師父學過幾天,後來跟著父親在山裡隻忙生計,就再沒碰過這棋了,怕是棋力不足以與姐姐對弈。”   袁未央熱情道:“柏蘅妹妹,我們武官家眷雖從小也學琴棋詩畫,但也不過學些皮毛。你既已是學過,就權且陪我下棋解悶吧。”   程柏蘅推托不過,便道:“請姐姐執白先行吧,我就隨姐姐邊下邊學了。”   袁未央出手極是淩厲,程柏蘅自開局便落於下風,隻好左支右絀,勉力維持。但二十幾個回合下來,隨著對規則的熟悉,對往日熟讀的兵書的運用,以及對戰局的精準把握,程柏蘅便開始化險為夷,之後盡收失地,最終以兩目險勝。不知不覺,程柏蘅與袁未央身邊圍聚過來好幾人,見程柏蘅反敗為勝,紛紛誇贊好棋。   袁未央卻是有些急了:“柏蘅,你棋藝這麼好,一開始是藏拙了吧?”   程柏蘅忙解釋道:“袁姐姐,我真是自六歲後就未摸過這黑白子了。今回定是姐姐瞧我不會讓著我了,再加上運氣好,這才會僥幸贏了。”   袁未央道:“不服,再戰!”   這一局程柏蘅更是如魚得水揮灑自如,她一時戰得興起,不到兩刻鐘便穩穩地贏了,袁未央隻得服氣認輸。   旁邊觀棋的一名叫孫含玉的姑娘邀程柏蘅過去比試投壼,她是秦軍參將孫宣的次女,極擅投壼,與袁未央是手帕交,見小姐妹敗在這初次露麵的小丫頭手裡心中極是不忿,想讓程柏蘅在投壼上敗上幾局出出醜。   程柏蘅問:“孫姐姐,我從未玩過投壼,也不懂其中規矩,請姐姐教我玩一玩,比試我肯定是不行的。”   孫含玉笑道:“那壼有一口兩耳,比試之人每人八支箭,投入中間的細小壼口得二籌,投入兩側稍大的壼耳得一籌,八支箭投完哪個籌數高哪個就贏了。咱們兩人共投五局,誰輸一局就飲一杯酒。”   程柏蘅繼續推拒:“孫姐姐要不咱們不玩了,妹妹我極不善飲酒,上回就喝了一點稠酒,差點要醉了。”   孫含玉執起程柏蘅的手,將她拉到投壼的場地,笑道:“放心吧,這是馮府自家釀的甜酒,要不姐姐讓著你,輸了隻讓你飲半杯,姐姐輸了卻飲一杯。你看如何?”   程柏蘅想來就算輸五局也隻需飲兩杯半酒,自己還受得,便點頭應了。孫含玉命人道酒杯呈上,程柏蘅一驚,這酒杯碩大,比一般吃飯的碗還要在大一圈,酒杯又深,一隻手都不好端起,杯裡至少能裝一斤酒,就是甜酒也是吃不消的,便央求道:“孫姐姐,這酒杯也忒大了,咱們不比試了成嗎?”   馮淩春見事有不妥,也過來勸道:“孫妹妹,如真要比試,你看換成小杯可好?”   孫含玉將臉一板道:“馮姐姐,柏蘅妹妹可是答應了要比試的,這一屋子的人可都聽見了。若是柏蘅妹妹言而無信,那就讓她先自罰上三杯吧!”   程柏蘅無奈隻得上場。第一局孫含玉先來,她站在離壼約摸一丈遠的白線之外,眼睛微瞇,手持羽箭在眼前作投擲動作,試了幾次後羽箭脫手而出,“當”的一聲穩入壼口。旁邊唱籌的丫鬟高聲道:“二籌。”旁觀眾女高聲喝彩。   第二支箭投進了壼耳,第三支箭又投進了壼口,第四支箭尖碰到壼口邊上落到了地上,第五支投進了壼耳……最終孫含玉有四支箭投進了壼口,三支投進了壼耳,一支落地,得十一籌。   程柏蘅從地上箭簍中拿起一支箭用手指掂了掂,手腕一抖向壼口擲去,卻力道稍弱羽箭射到了壼頸上。程柏蘅又拿起第二支箭,這次力道太過,箭尖射入壼中又彈了出來,落到了地上。眾女齊嘆,   兩支箭下來,程柏蘅掌握了擲箭的要領,很快她的第三支箭出手了,這次又穩又準地投進壼口,唱籌丫鬟方道:“二籌。”第四支、第五支、第六支、第七支皆投進壼口,待第八支投進後,唱籌丫鬟報:“十二籌。”滿堂叫好。   孫含玉恨恨道:“程柏蘅,你竟是此中高手,為何騙我沒玩過?”   程柏蘅連連擺手:“孫姐姐,我的確是從未玩過投壼。但這幾年我常在山裡打獵,射箭是時時練習的。有時未帶弓箭遇到野兔野雞,投擲石塊也常能打中獵物。這回也是我僥幸投進幾支,算咱們平手可好?這麼大一杯酒,咱們還是都別喝了。”   孫含玉道:“是我輕敵了,願賭服輸!”捧起碩大酒杯,歇了幾歇還是皺著眉頭將酒飲盡了。   “倒滿!”孫含玉將酒杯交給丫鬟,手一揮對程柏蘅豪氣道:“從這一局起我也不讓你了,你再輸了便要飲一整杯了。”   孫含玉這局得了十四籌,程柏蘅也是十四籌。   第三局孫含玉七箭投進壼口、一箭投入過來壼耳得了十五籌,程柏蘅也是十五籌。第四局同樣都是平局十三籌。   眾人的喝彩聲早把二樓男客都吸引到了一樓廳堂,雖然廳堂十分寬闊,但人一多還是顯得略微局促了些。   孫含玉臉色微微酡紅,不知是酒意還是氣惱,她伸手取出羽箭待要再投第五局,一名身著絳色錦衣的男子抓住了她的手腕,道:“二妹,快認輸罷。是程家小姐讓著你,你還看不出嗎?”此男子是孫含玉的長兄孫文清,在漢中府任一名通判。   在此前比試的第二局,孫含玉第四支和第七支投進壼耳,其他皆投進壼口,程柏蘅也是第四支、第七支投進了壼耳。第三局,孫含玉第五支投入壼耳,程柏蘅也是第五支得了一籌。第四局中,孫含玉第五支未中,第六支投進壼耳,程柏蘅亦然。明眼人都能瞧出,程柏蘅在第一局掌握投壼技藝後,投得是相當的精準,之所以之後三局平手,是程柏蘅有意為之,好使雙方都不用飲那大杯甜酒。   孫含玉手腕一扭掙脫男子的手,恨恨道:“兄長,這小丫頭心機狡詐,最會扮豬吃虎,說了不會下棋,就勝了未央,說從未投壼,卻……”   “一派胡言!”鄭辰琮從人群中走出,對著孫含玉冷冷道:“孫姑娘剛剛還說的願賭服輸,別人不想玩便要硬逼著別人玩,自個兒輸了便胡言亂語?告訴你,柏蘅打六歲上就被弘昌那狗賊害得在外流離,一直隱居在山村裡,她每日忙於生計糊口,哪像你們這樣錦衣玉食、整日投壼下棋取樂?隻不過她天生聰慧過人,比你強之百倍,就是現學現用也遠勝於你。”   鄭辰琮已在此觀望多時,前頭見孫含玉強逼程柏蘅,雖心中忿忿,也不好出來說些什麼。但此刻見孫含玉輸不起還對程柏蘅橫加指責,便忍不了了。   孫含玉一時呆了,盯著鄭辰琮囁嚅著:“殿下……”臉色由紅轉白,終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捂著臉跑出廳堂。袁未央喚著:“含玉。”跟著追了出去。絳衣男子麵露歉意,拱手道:“殿下失禮了。程姑娘見諒。”也跟著追了出去。   臘月天裡晝短夜長。此時風吹散了殘雲,雪停天晴,天色也暗了下來。樓外飛簷掛起了琉璃燈籠,室內各處點起了蠟燭,照得四下裡亮亮堂堂的。   馮淩春是此間主人,也是詩會發起人,見場麵有些僵住,便趕緊走出來,分別與馮長弘邀請眾人入了席,男賓與女賓席位間有紗簾相隔。鄭辰琮皇子之尊,是眾人中最高貴的賓客,自是坐在男賓上首。程柏蘅選在女賓末桌席位不顯眼處坐了,與王瑤斜斜相對。很快袁未央和孫文清也分別回到了席間,孫文清過來向馮淩春拱手道:“孫小姐,舍妹身體不適已自行還家了,囑咐我向孫小姐告罪。”坐在首席的袁未央也向程柏蘅這邊望了一眼,見程柏蘅也看向她處,綻開微笑點頭示意孫含玉無事,程柏蘅也向她微笑點頭致謝。   馮淩春講了一番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之類的客套話後,宴席便開始了。管事指揮著眾仆從將各色小食撤下,開始一道道上菜,頭道菜是熱氣騰騰的鴿子羹,暖血養胃,二道上了鮮蝦膾,清甜爽口,之後炒鱔絲、鱖魚釀、五珍膾、什錦豆腐……每道菜肴都鮮香可口,可見主人在定菜譜之時是下了番功夫的。席上用的酒是馮府自釀的桂花酒,芳香馥鬱,入口微甘,回味綿長,程柏蘅也不禁隨著眾人飲了兩杯。   袁未央令仆從自梅園折了一捧盛放的紅梅分到每桌,請眾人來玩飛花傳酒,就是席間第一位持梅之人摘下一朵梅花後出一個主題吟一句相關的詩,再傳到第二位手中再次摘梅吟誦與主題相關的詩,如此相傳,哪位無花可摘或是無詩可吟便要罰酒一杯。傳了幾圈後,眾人覺得這樣飲酒太慢,乾脆便玩起了“飛英會”,令丫鬟踩在凳上在桌麵上高舉梅枝左右搖晃,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誰的杯中落入花瓣便要飲酒一杯,這樣往往會同時有幾個要飲酒的。一時之間,室內暖意融融,眾人談笑宴宴,個個臉上浮現紅暈。   酒過三巡,馮淩春又站出來道:“有詞雲,‘風花雪月,此生長是思憶'。風花雪月,這四樣今晚竟是全占了。如此良辰美景,‘不有佳詠,何伸雅懷?'今日,就請眾位貴賓擇風花雪月四者之一為題,各作詩一首,大家品評一番,選出最佳詩作可好?”   眾人紛紛稱好。   馮淩春見眾人興致極高將手一揮,便有丫頭手中托盤端著一隻青瓷梅瓶和三隻勸杯,杯內盛滿酒液,笑道:“如詩成,隻須飲這勸杯裡柳林酒一杯,眾賓相陪。如詩不成,古人罰酒三鬥,我們隻罰三杯即可,眾賓不用相陪。可好?”   眾賓連聲道好,室內氣氛熱烈。大家推讓一番,袁未央便率先開始呤詩:“我這首詩名為《詠白梅》。   素梅蓋雪覆嬌蕊,   冰膚玉骨寒香飛。   月下對影洗鉛華,   白首相依待春歸。”   馮淩春品評道:“未央這首詩托物言誌,歌詠白梅素雅高潔的品格。有花有月有雪,好詩!”   一位叫梁朝雨的小姐跟著道:“詩中的‘暗香飛’暗指風來暗香飄遠,應該算作有風才對。”   ……   粉桃悄悄過來,對著程柏蘅耳語:“小姐,五殿下令小廝冬藏過來傳話,說請小姐去梅園賞月觀梅。”程柏蘅正覺麵紅耳熱,見此時並大夥都在評詩無人注意自己,便悄悄起身從側門溜出走到了梅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