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生辰(1 / 1)

際會風雲 因思而變 5311 字 8個月前

元宵節這日,風和日暄,冰消雪融。   漢中城中的萬象寺舉辦廟會,仿佛整個漢中城的人都湧到廟會上,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攤販一家挨著一家,除了百戲雜耍、社火臉譜、講經說書、求簽占卜外,各色小吃簟席屏幃鞍轡弓劍時果臘脯書畫古玩繡作珠翠應有盡有。   可到了晚上街麵上便冷冷清清再無一人,隻有一隊隊巡邏的城防營士兵不時經過。為了防止正京朝廷那邊日益猖狂的賊人在城內繼續搗亂,太子下令宵禁,天黑之後嚴禁上街,連放鞭炮、燃煙火都在禁止之列。   正月十六就是程柏蘅的生辰。一早程懷北與程柏蘅在後院小校場練罷了功夫,程懷北又頗有興味得與程柏蘅切磋了一番劍術,大贊這套雲行雨施劍法的確精妙。   父女倆早飯吃得簡單,還是那兩樣小菜,隻是程柏蘅那碗軟滑筋道的長壽麵上撒著細碎的香蔥,用筷子一挑就能看到下麵臥著的兩個荷包蛋。此時程柏蘅腹中也確實餓了,請程懷北先動了筷子後,便喝了兩口湯低頭吃起了麵。   程懷北停下筷子看著吃得鼻尖冒汗臉蛋紅紅的女兒,仿佛看到了當年在霧靈山上的林師妹。那時候的她肚子餓了一刻也等不得,總要跑進後廚偷拿點吃的來墊一墊肚子,還總會給自己拿上一份,兩人就蹲在廚房後麵的竹林裡悄悄開吃,雖是些殘羹冷飯,但二人也食之如飴。程懷北唇邊不由綻開一抹笑意,抬手將程柏蘅頰邊的一滴麵湯拭凈,輕聲道:“阿蘅,今日你十三歲了,又長了一歲,是個大姑娘了。”   程柏蘅咽下口中的麵條,笑著仰頭問道:“今日是女兒的生辰,父親可包了紅包?”   程懷北賣個關子:“是個大紅包。先吃飯,等吃完了就給你。”   程柏蘅吃完了那碗麵,拿茶水漱了口,又用粉桃擰好的熱帕子擦好了手,程懷北這才遞過來一個沉甸甸的紫紅錦鍛的小包袱,示意程柏蘅打開來看。一層層打開包袱之後,隻見裡麵是一件精美的金絲環鎖鎧,鎧甲極是輕薄,鎖環細密,每個鎖環上還有一個短短的彎刺,整件鎧甲做工復雜繁瑣,,想來價值很是昂貴。程懷北道:“這是張鐵手張大師早年的一件佳作,是年前我師父殷大俠托人給我捎來的。十幾年沒有師父的音訊了,聽說他老人家身體康健得很,與師娘一直在天山一帶逍遙快活呢。相隔這麼遠,師父心裡還記掛著我呢。”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程柏蘅道:“父親公事繁忙,城防事務又屢遇兇險,不如父親穿著這件鎖鎧以保安全。”   程懷北撫摸著她的頭發道:“為父日常公務自是穿著鎧甲,這一件如此輕薄是我平生僅見,你且收著也不知哪天便會用得著的。明日你就要返回到午子山了,阿爹不能時常照看你,萬事還須自己當心才是。”   程柏蘅謝過父親後,欣然拿起這鎧甲穿在身上來試,這鎧甲本身便不是很肥大的,這半年多以來程柏蘅個頭又長高了不少,穿在程柏蘅身上拉緊腰扣倒稍長了點勉強算是合身。程懷北微笑著略略點頭,道:“正好。待會脫下來,拿刀來試試。”   程柏蘅去小校場取來一把鋼刀,將脫下的鎧甲鋪在地上,舉刀便砍了下來,隻聽得金鐵相交之聲,鎧甲與鋼刀間冒起幾點火花,撿起仔細一看那鎧甲隻有淺淺痕跡,而那鋼刀卻豁開了兩點口子,看樣子是砍到了那鎧甲的彎刺上了。   “確實是件寶物!”程柏蘅大贊。   程懷北吃過早飯換了衣裳便出門趕去城防營處。因賊人頻繁作亂,程懷北年前年後早出晚歸,一日也沒得在家休沐。   程柏蘅坐在書桌前列著回午子山要帶給玉葵道長、守信道長和通元等小師兄的禮單,這時鄭辰琮風風火火地來了,還未進屋便大叫:“大外甥,阿舅來送禮了。”   程柏蘅將手中的筆擱在筆山上,站起身來看見鄭辰琮風風火火進門,連忙讓座,叫綠柳上茶,又笑問道:“聽說阿舅這陣子公事繁忙,今日怎麼有空到我家裡來了?”   鄭辰琮不由嘆了一聲:“可不。這段時間正京那邊派來的奷細和死士如同老鼠一般,哪裡有空隙就往哪裡鉆,讓咱們吃了好幾回大虧。聽說往年過年,咱們漢中城還有花燈會,舞獅子、猜燈謎、燃花放鞭熱鬧得緊呢。年前我就想要帶你去逛逛燈會的,可是你看昨晚四處冷冷清清的,哪像過節?都說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我們都尉府掌管情報搜集、巡查緝捕之職,有好幾回都讓賊人奷計得逞,我都覺得無顏再見太子哥哥了。”   程柏蘅道:“是啊,敵暗我明,他們要搞什麼陰謀確實是防不勝防。不過聽說咱們都尉司這陣子不是查出來不少奷細嗎?”   鄭辰琮恨恨道:“你說,我們四處布防四下巡邏,一天也不敢懈怠。可縱使我們這般嚴防死守,可隻要有一絲疏漏,還會被他們鉆空子、放冷箭。我這差事做得真不起勁!”   程柏蘅從桌上小碟取出一小串冰糖葫蘆,遞到鄭辰琮手中,岔開話題道:“阿舅還記得西坡村咱們院子外麵那棵山楂樹嗎?咱們走之前剛開了花,你問我這是杏花嗎?我說是山楂,能做糖葫蘆。你還說盼著秋天結了果好吃糖葫蘆呢。可花還沒謝,咱們就來漢中了。昨日想起來了,便讓關媽媽做了一些。關媽媽做得精細,把核都摳出來了,阿舅快嘗嘗吧。”   鄭辰琮咬了一顆一嚼,隻覺酸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來,頓覺精神一振,心情也大好起來,連道好吃。吃完一小串,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今日剛好有些空閑,阿舅便過來敬賀我大外甥的生辰,願大外甥佳期如夢,喜樂無邊。”說著,將一個細長木匣交到程柏蘅手上,示意她打開來看。   程柏蘅接過匣子打開,隻見裡麵躺著一把不足一尺長的細長匕首,牛皮刀鞘和手柄上鑲著許多寶石,顯得精致異常又富麗堂皇。程柏蘅將刀從鞘中抽出,見刀刃呈棱形,閃著隱隱冷光顯是極其鋒利。她順手拿起桌上小碟以匕首削了下去,“當啷”一聲,小半截碟子就掉在了桌上。程柏蘅贊道:“如此鋒利!”   鄭辰琮得意洋洋道:“你再仔細瞧瞧,這寶貝可還有什麼其他的好處?”   程柏蘅疑惑地打量著這匕首,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把它握在手裡細細掂量,才發現拇指所握之處有顆藍寶石似乎可以活動,手柄與匕身連接處兩側各有一處圓圓的縫隙。她似有所悟笑著看了鄭辰琮一眼走出屋門,恰好耳房屋簷上有幾隻麻雀在打鬧,她抬手將匕首對準雀兒手指一按,一道暗光“嗖”地沖出,雀兒應聲從屋簷下掉落,其餘幾隻麻雀頓時四下飛散而去。   鄭辰琮在身後贊道:“大外甥準頭不錯嘛!”   程柏蘅俯身撿起射落的麻雀,拔下雀身上約摸兩寸長的小弩箭喜道:“這竟是一支弩啊!”   鄭辰琮笑道:“可惜射程不遠,也隻能裝兩隻弩箭,不過要緊關頭還是可以保命的。”接過那匕首,教程柏蘅怎樣填裝弩箭、拉緊機簧。   程柏蘅問:“這麼稀罕的寶貝阿舅是從哪裡得到的?我又不出門,阿舅身邊處處都有險境,自己留用防身才更恰當。”   鄭辰琮搖頭道:“這是前幾天我去太子哥哥內庫裡翻出來的。這一把太花哨了,給你這樣的小姑娘玩倒是正好。”說著又有點不好意思起來:“其實,這不是我一開始要給你的生辰禮。隻是我自己準備的禮物太寒酸了一點,這才加了這件小玩意兒。”   程柏蘅更高興了:“除了這個還有別的禮物?”   鄭辰琮從懷裡掏裡一個秋香色錦囊交給程柏蘅,撓著頭道:“這個花了我好幾日的時間,雕得不好看,你可不要嫌棄啊。”   程柏蘅打開錦囊掏出一支木簪,這是一支由黑檀木削成的簪子,觸手沉甸甸的,簪身扁平略微彎曲,簪尾雕成常見的祥雲樣式,雕工粗糙實是不敢恭維,還有幾處小小的瑕玼,似乎是雕琢的時候手滑劃出的痕跡,但打磨得倒很是光滑圓潤。程柏蘅用手指撫摸著這簪子,欣喜問道:“這是阿舅親手做的?”一手拔下頭上別著的銀簪,將木簪別到發髻上,轉頭過去讓鄭辰琮看:“好看嗎,阿舅?”   鄭辰琮左右端祥了一陣,滿意地笑著點頭:“拿在手裡看著不怎麼樣,可一簪到大外甥頭上倒看著還成。去年在西坡村的時候,你給我的那個酸棗木的簪子,我用了好幾個月。來漢中後不小心給弄丟了,找了好久也沒找到。我知道你正月十六的生辰,從年前就開始雕了,隻是頭一回做這個,廢了一堆料子,才選了這支最像樣的。雖然阿舅手笨,但這簪子裡頭也藏著機關,你沒瞧出來嗎?”   程柏蘅又拔下木簪,舉到眼前仔細觀察,看到祥雲紋樣的簪頭與簪身似是拚接而成的。她用力一拔,將簪頭從簪身上拔了出來,連接簪頭的是一根極細的小劍,這小劍雖說長僅不到三寸,劍身卻是寒光凜凜看樣子起來也是極鋒利的。程柏蘅將簪子重新安插好,珍而重之地裝進錦囊,真誠地看著鄭辰琮道:“多謝阿舅費心了。”忽而像想起什麼似的,撲哧一聲笑了:“巧了,我阿爹送我一套鎧甲,阿舅送我匕首和藏在簪子裡的小劍,我收到的禮物都是保命的,應該是預示著我一定長命百歲吧。”   鄭辰琮用手捏捏程柏蘅的耳朵,煞有介事道:“豈止百歲?大外甥耳朵紅潤肥厚,鼻梁挺直鼻頭有肉,此麵相一定會福如瑤母三千歲,壽比彭祖八百春,將來當個老不死的,活成個老妖精。”說著大笑起來。   程柏蘅道:“承阿舅吉言了。不過那麼長壽也沒什麼用啊,身旁的人都沒有了,留自己一個人活著也是寂寞。阿舅是要活一百歲的,我比你小三歲,就吃點虧活九十七罷了,咱們甥舅兩人熱熱鬧鬧的過上一輩子,就是咽氣了咱們也要辦一場喜氣洋洋的喪事。”說罷,想像著八十幾年後那亂轟轟的場麵,又不禁莞爾。   聽了程柏蘅的話,鄭辰琮神情中卻漸漸顯露出濃濃的惆悵,他沉默良久才道:“阿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假如,我是說假如,過段時間我死了,你可會傷心?”   程柏蘅萬沒料到剛才還言笑晏晏的鄭辰琮突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登時睜大眼睛瞪著他,問道:“阿舅怎麼這樣說?”   鄭辰琮很快收起了落寞的神情,強笑了一下:“沒什麼,隻是偶然有感,想問問你如果我早早離世了,往後的日子你可會傷心,可還會經常記起阿舅?”   程柏蘅正色問:“阿舅,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鄭辰琮一擺手:“哪有什麼事,你一個小孩子家不要瞎想。”   看著鄭辰琮明顯搪塞的樣子,程柏蘅一時間心念百轉,腦海中冒出好些絲絲縷縷的念頭,又覺得在這紛亂思緒的擾攘中抓不住要緊的那一縷。她眼珠一轉,嘴角上揚笑容徐徐綻放:“阿舅還不知道吧,我這半年在觀中修行,除了內功和劍法,還有一樣頗得要領,那就是道門蠡測之術。其實,今日一進門我便看到阿舅印堂發暗,頭頂隱有黑氣繚繞,近幾日恐有小災。這樣吧,請阿舅寫個字,我給你測上一測,咱們趨吉避兇可好?一卦隻需一兩銀子。”說罷,從旁邊書桌上取來紙筆放在鄭辰琮麵前。   看著搖頭晃腦,麵上卻一本正經的程柏蘅,鄭辰琮心中頗感好笑,道:“小阿蘅長本事了,那阿舅一定得試上一試,如果準便付雙倍卦金,如果不準可你要多多賠錢啊。”他略一思索,提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   程柏蘅看見鄭辰琮寫的字是“春”字,她閉上眼睛,掐著手指口中念念有詞,裝模作樣好一陣才睜開眼睛道:“是這樣啊,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