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寒料峭尚欺人,春態苗條先到柳。 程柏蘅吃完了午飯,在室內打坐打座調息,運了幾遍玉葵師父教的疏引功。待睜開眼時隻覺遍體通泰,她便出門來到守信所在的後偏殿。 這院中一株古銀杏樹,相傳是祖天師張道陵手植,樹乾有四人合抱粗,樹上雖是剛剛開始發芽,但那如蓋的樹冠,已幾將整個院子全部遮蔽。 年後下了一場厚厚的春雪,竟壓得觀中藏經塌了半邊屋簷,觀中道友一起將閣中經書搬進大殿,在一處角落的書櫃底下發現了兩冊厚厚的古醫書,上麵記載著許多疑難病癥及診治之法,又有幾百首方劑,大多是守信真人從未見過的方子,這些方劑配伍異常大膽,用法又極其精妙,隻是這些書已是泛黃老化紙頁粘連,又有蟲蛀鼠嚙殘缺不全,隻是輕輕翻動,就可能折斷破損。守信猜測這其中一本極可能是早已失傳的《內經》,另一本缺頁殘頁多,更是晦澀難通,有些方子守信得斟酌推敲上幾天方才通曉。這些日子,守信帶著幾個弟子廢寢忘食地研究、謄寫這兩本古書,每日裡程柏蘅練完了功也過來幫忙謄抄。每日不輟練字,現在程柏蘅寫出的字,還是頗得守信青眼的。守信也常挑些有意思古方,讓程柏蘅背下來,說要引而伸之,觸類旁通,則天下之能事畢矣。 守信在窗前瞇起眼睛瞧著那頁不甚清晰的字跡,手指輕撚著稀疏的胡須,口中輕輕念叨著:“到底是黃芪還是黃岑,這兩種藥性可是差得遠了。” 程柏蘅一進殿便向守信行禮道:“師叔祖。”守信也不答話,朝著身旁的弟子揮手:“道善,拿過去吧。” 道善便端著一個托盤過來放在案前,上麵放著兩張枯黃的書頁,“柏蘅,這是師父剛剛甄審過的,快謄抄下來吧。” 程柏蘅恭敬答道:“是,師伯。”便坐下來,凝神秉氣提筆謄寫。兩頁古書將將剛寫完,忽聽殿外有嘈雜的人聲傳來,抬頭一看,有幾個人用一扇門板抬著一個人進來了。程柏蘅擱下筆跟著守信走過去看,一個中年男子躺在門板上,身上蓋著一床被子,抬著他的一個青年後生道:“道長,我家蓋房上房梁,我爹從梁上摔下來傷著腿了。求道長給治治吧。” 守信過來問那傷者:“你都是哪裡疼啊?” 那中年男子緊皺著眉頭,額上青筋暴突,大顆大顆的汗水順著發際往下滴落,他咬牙吃力道:“道長,我腿疼……兩條腿都疼得緊……” 守信掀開那人身上的被子,見那人左腳腳尖向內側彎曲著,右腿倒沒看出什麼異常,便扔給程柏蘅一個小陶瓶,道:“柏蘅,你來給他看吧。”說著,轉身回去繼續研究他那醫書去了。 程柏蘅答應著,從瓶中倒出兩顆玄色藥丸,塞到中年男子口中,又去卷那人的褲管。 “慢著!”旁邊一名婦人攔住她,大聲喊道:“真人啊,你能行行好給我當家的看看嗎?這麼一個小姑娘她會看什麼呀?” “我已經看過了。放心吧,柏蘅看他這個傷也是大材小用了的。”守信眼睛也不抬冷冷地道。 那婦人無法隻得退開半步,由程柏蘅動手卷起傷者的褲管,在這裡按按那裡摸摸。一會兒,程柏蘅拿出一把剪刀將那人的褲管剪開。那婦人又開始嚷:“喂、喂,我們莊戶人做件衣服不容易,你咋給剪壞了呢?你得賠錢!” 程柏蘅剪完褲子,不緊不慢答道:“大嬸,這位大叔左邊的腿的骨頭沒事,隻是從膝蓋這裡脫臼了,這右邊的骨頭倒是斷了,還有些錯位,得將這褲子脫下來才能正骨復位。可他折斷的腿不能抬動,沒法脫。你看,我是從褲縫這裡剪開的,以後你隻要再縫起來就行。” 程柏蘅叫那傷者咬住一團厚布,讓那幾個抬門板的人拉住他的手臂和肩頭,自己則右手拉住那人的左小腿,左手按住膝蓋,按住傷者那四人頓覺那傷者要被拉走一樣,連忙手上加勁,暗想:“真沒看出這秀麗瘦弱的小道姑竟有這麼一把子力氣。”隻見程柏蘅一拉一提一按一轉,“咯嘣”一聲,傷者悶哼出聲,左腿已經復位了。 程柏蘅又取來一罐黑色藥膏,在那中年漢子右腿上塗抹上一層,找出來兩塊寬約五寸長約兩尺的桐木板子,在傷者右腿處比量一番,然後用刀子削削刮刮,很快便修成兩塊夾板,將傷腿夾在中間用白布條從上至下仔細纏好。抬頭叮囑那傷者道:“大叔,你這左腿膝蓋才復了位,使不得勁,三天不要下地走路。這右腿骨頭斷了,這夾板得綁三個月,撤了夾板才能下地走路。回去做副拐,三天以後就能用左腿慢慢走路了。你可記好了?”傷者點頭稱是。 傷者的兒子掏出一個青布錢袋雙手奉上,問:“仙姑,不知診金多少,你先收著這些,如果不夠……” 那婦人一把拉住他的手搶先道:“阿棟,來的路上我都打聽好了,這觀裡的道長治病是不收診金的。” 那後生麵露難色,道:“娘,你嫌鎮上醫館兩貫的診金太貴,說還不如將錢布施供養給觀裡,這下仙姑給我爹都治好了,你咋又不肯掏錢了?” 那婦人仍是緊抓兒子的手兀自不肯鬆開:“等你爹好了,娘自然會再來觀裡燒香的。” 程柏蘅一笑,對那後生道:“咱們觀裡對善信和鄉鄰都是不收診金的,隻求善信心懷慈悲,與人為善罷了。這些錢你就留著給大叔補補身子,讓他趕緊好起來。” 那後生還是感到過意不去,道:“那仙姑就留下藥錢吧。” 守信被吵嚷得心煩,開始趕人了:“傷都治完了,怎麼還不趕緊走?我們這裡還有事要做!” 那幾人自是千恩萬謝地抬著傷者回去了。 春日晝長,待道眾們作晚課時天光還大亮,程柏蘅抄完今日醫書便回去吃晚飯,剛進家門正在洗手,突見窗欞邊一個雪白的影子靜靜盯著自己,竟是信鴿小雪。鄭辰琮離開漢中之時,程柏蘅讓他帶走了小白和小雪,為的是二人之間傳信更方便些。 “咕咕咕。”程柏蘅學著小雪叫著。小雪歪著腦袋看了看她,也“咕咕咕”叫了幾聲,接著展翅飛了過來。程柏蘅雙手接住小雪,心道:“一走就是一年多了,這回阿舅終於來信了。”她欣喜地捧著小雪好好撫摸了一陣,這才拿下小雪腿上綁著的小竹管,取出裡麵的字條,隻見上麵寫著:“大外甥來幫忙,正京匯雲樓找邢掌櫃。”正是鄭辰琮的字跡。程柏蘅又看了一遍,走進灶房將紙條扔進火塘中燒了。 第二日,程柏蘅上完早課,在玉葵處練了內功和拳劍。這些時日程柏蘅的劍法和內功均有小成,玉葵也是十天半月才對她考較一番,偶爾指點一二,說她要領已掌握全了,剩下的便隻有不輟磨礪了。程柏蘅練完便進殿朝正在打坐的玉葵跪下恭敬磕了三個頭,道:“師父,徒兒因有不能說的苦衷,要離開這裡一陣子,還請師父幫忙尋個由頭,以防別人猜疑。” 玉葵沉默良久後,緩緩抬眼,道:“這樣吧,我去稟明太純真人,命你下山遊歷,拜謁四方道眾。你看如何?” 程柏蘅又拜:“徒兒不孝,有勞師父了。” 約摸兩刻功夫,玉葵便回來了,道:“太純真人允準了。” 程柏蘅喜道:“謝師父。隻是,徒兒今後會有一些時日不能陪在師父身邊盡孝心了。” 玉葵慈愛地撫著程柏蘅的頭發,道:“柏蘅,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出去我是放心的。我也不問你去哪裡,去做什麼,隻要你今後一切小心,善自珍重。” 回到自家小院,程柏蘅寫了一封信交給關、宋兩位媽媽,並說自己將奉師命外出遊歷,自己明日一早向師父、守信道長和一眾師伯、小師兄們辭行後就走,讓她們這幾天慢慢收拾好東西帶著信回漢中程府去,待她們回去後程夫人和敬郡主會給她們安排新的差事。 通玄、通真他們幾個都長了不少,隻有通元的個子似乎還是兩年前的樣子,比同齡的小道童們都矮半個頭。聽說程柏蘅要走,一個個大晚上摸黑來到程柏蘅的小院,通元圓圓的小臉上全是不滿:“柏蘅師妹,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聽說你要走,我們好舍不得你啊。” 程柏蘅挑眉一笑道:“這時候知道我的好處了。” 通玄也撅著嘴道:“劍法還沒教完,你走了我們怎麼辦?” 自打一年半之前永樂宮弟子趙正樸上門挑戰,程柏蘅以智計小勝之後,這幾個孩子便時常跟在程柏蘅身後學些拳法,程柏蘅先教了一他們一套強身健體的兩儀拳、四象拳之後,又教了一套簡單的七星劍法。八九歲的娃娃們整日跟著自己的師父打坐覺得枯燥無味,但學起拳劍來卻十分賣力,五六個小娃兒舉著半人多長的桃木劍,刺、劈、挑、抽、格、攪一板一眼,起起伏伏、開開合合、虛虛實實、起起伏伏有模有樣。 在這群小師兄師弟中,通玄的武功算得上是最好的了,他也分外刻苦,因為第二名通真師兄對自己格外不服,每日都要偷偷多練上半個時辰,還說總有一日要打敗自己。 “嗯,咱們的七星劍法還有五招沒有學完。不過,師妹我早有準備。”程柏蘅笑瞇瞇地拿出兩本小冊子遞到通元手中。 通元打開看一本《七星劍》的圖譜,另一本《八卦劍圖譜》,人物動作都畫得栩栩如生,另外還詳細記載著每一招的要領難點。 程柏蘅道:“師兄們且照著圖譜自學自練。我師父說了,若有什麼不懂,自可去找她老人家指點一二。” “真的?玉葵師叔願意指點我們!”小師兄們的眼光都亮了起來,僅有的一點依依惜別的愁緒一掃而空。 程柏蘅不禁暗罵:“一群小沒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