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西校場上,一名紅衣女子步法疾躍急轉,手中軟鞭片片虛影,鞭鞘上的鏢頭倏爾直向場中持槍男子麵門刺去,持槍男子隻覺眼花繚亂,隻得斜退半步搶尖斜撥向鏢頭,隻聽“叮”的一聲銳響鏢頭與槍頭相撞,鞭身卻緊緊纏住了長槍,男子頓感雙臂巨震,雙手虎口如撕裂般疼痛,卻仍是咬牙抓緊長槍。女子曲臂回扯,手腕又是一抖嬌喝一聲“起!”男子再抓握不住,長槍脫手向上疾射五丈餘又折返向下搶頭深深插入身前不遠的地麵,校場周圍的眾人一片喧嘩驚呼。 女子將長鞭一收,抱拳道:“五殿下,承讓。”這女子便是西羌國的十一公主趙寧兒,持槍男子為弘昌的五子鄭辰珍。 鄭辰珍知趙寧兒並未使出全力,自己的功夫是遠遠不及的,便爽快道:“十一公主好身!我認輸了。” 趙寧兒轉身向弘昌帝道:“皇帝陛下,五殿下也讓著我呢,你再派一個王爺來試試吧。” 弘昌眉頭輕皺,今日他親為西羌公主舉辦“招親比武會”,欲在自己的子侄輩中為趙寧兒擇一夫婿,雖說郡主們都不願前往西羌和親,但親王、郡王們倒是不介意納這樣一位美貌的異國公主,這不除了他自己的皇子,在正京的一眾郡王都來了。哪料到這位公主卻是功夫了得,先是他的三個侄子,後是他自己的六皇子、五皇子都敗在了她手下,弘昌心下頗是惱火:“這小丫頭到底是來和親的,還是來損大弘顏麵的?” 他不動聲色地向場中眾中開口道:“你們之中可還有誰想領教西羌公主的身手?” 看到先後有五人敗在趙寧兒手下,校場外眾親王、郡王均息了納一位番邦公主的心,一個個低眉斂氣無人應聲。 弘昌帝左右掃視一番見此番情形,壓下心中惱意看向在自己右手邊的二皇子問道:“辰璞,你可願去試一下。” 弘昌帝這幾個開府立立衙的皇子年紀相差得不多,最大的大皇子鄭辰瑞三十三歲,最小的七皇子鄭辰瓏也有二十五歲了,他們相差不過七歲。那時候在楚地,幾個兒子先後開蒙讀書,在一起習武弄槍,政務不忙的時候他也親自指點一下孩子們的功夫。所有皇子中文采最好的是三皇子鄭辰玦,功夫最好的是二皇子鄭辰璞,此番弘昌帝點名要鄭辰璞出戰就是想挽回一點連敗的麵子。 鄭辰璞起身至禦座前跪地道:“父皇恕罪,兒臣不能下場比試。” 弘昌帝問:“為何不能比試?” 鄭辰璞道:“父皇,兒臣府中一位正妃、四位良娣已滿,兒臣不敢逾製。” 趙寧兒心道:“好雞賊的二皇子,怕打不過本公主不敢比武罷了,還往自己臉上貼什麼金。”又不好主動上前挑戰,顯得自己上趕著要嫁他一般,隻得暗自咬牙。 弘昌帝點頭道:“你既無意也罷。”他向校場周圍逡巡一遍,看到校場遠處涼篷下鄭辰琪正捧著茶盞悠然飲著茶,眉頭又是一皺。鄭辰琪是先弘文帝的六子,現下馬上就要十七歲了,八年前在皇宮大火中從房頂跳下摔斷了一條腿,後來傷愈後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落下了殘疾。當年弘文帝病重遷延難愈,弘文帝早早便將七個兒子封了王,不到七歲的鄭辰開春被封燕王。弘昌帝登基後的這十年來,一直將他軟禁在燕王府中,對外便說燕王在調養身子。這一回,為了表示對這個先帝之子的恩典,也一道將他請來參加與西羌公主的和親比武。 弘昌帝心念一轉,道:“十一公主此番來大弘和親,必要在皇親宗室中選一佳婿的,如此朕就再為你推薦一名。”他對著鄭辰琪道:“燕王,你尚未大婚,便與十一公主一較高下吧。”這個瘸腿的侄子還有那個經常嚷嚷著“著火了、著火了”滿街跑的韓王侄子在京裡甚是礙眼,但又殺不得動不得還得好好養著,百官和百姓都看著呢,每回祭祀和宮宴他也得請這兩個侄子到場,哪怕那個瘋的侄子鬧得不成體統,也得令人和言悅色地哄著,叔慈侄恭可是他體恤先弘文帝之子的金字招牌呢。這次他並未問鄭辰琪的意見,隻是要鄭辰琪下場比武,明麵上是他給這個侄子機會,暗地裡當然是要看這個瘸腿的侄子出醜。 鄭辰琪聞言站起身來抱拳道:“是,陛下。”右手拄著拐杖慢慢走到校場中間,對趙寧兒道:“公主,本王武藝低微,失敬了。” 燕王身材單薄頎長,一襲水藍薄紗曳撒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仿佛弱不勝衣。白皙的臉頰如同精致的瓷器,唇色也淡得猶帶病態,微蹙的眉頭似乎鎖著淡淡的愁緒,一雙眼睛卻如寒星般鑲嵌在棱角分明的臉上,透過濃密的睫毛灑出清冷的光輝。趙寧兒覺得他似曾相識,一瞬間看得呆了,心也狂跳了幾下,好久才呼出一口氣:“美男子都是長得一般模樣嗎?” 鄭辰琪一愣,問:“你說什麼?” 趙寧兒這才覺察自己失態,臉上一紅捂住了嘴,眼睛眨了幾下,才咳嗽一下大聲道:“燕王,你要比哪般武藝?要不咱們就比射箭吧。”她見鄭辰琪腿腳不便,不願在腿腳功夫上占便宜。 鄭辰琪拱手道:“如此甚好,多謝公主體諒。” 箭靶擺放在二十丈遠之處,趙寧兒自有慣用的弓,鄭辰琪則讓太監在校場邊蘭錡上隨意取來一把硬弓。趙寧兒有意展示箭術,拉開弓弦連珠射出十枝箭,“嗖、嗖、嗖”羽箭破空之聲接連響起,箭箭命中靶心,校場周圍響起一片喝彩之聲。 趙寧兒心下得意,小下巴微微抬起,對著鄭辰琪笑道:“燕王,到你了。” 鄭辰琪微微點頭,慢慢放開拐杖拾起箭袋掛在腰上,抽出四枝羽箭搭在弓弦上,右手一鬆四支箭同時射出均正中靶心,校場中有幾人驚呼出聲隻叫“好箭法!”弘昌帝卻不禁眉頭一皺,他知道這個侄子四歲習文五歲習武,但自打自己登基之後,就將八歲的鄭辰琪圈禁在京裡的燕王府,府中都是他安排的人,並無人再教他功夫。不過聽安在燕王身邊的小太監上報,燕王每日都要打上幾套健體的拳法,也常在箭場拉弓瞄靶,但從不曾搭箭也不曾射出過,自己也就從未放在心上。難道單憑這樣就能練就如此一手好箭術? 隻見鄭辰琪又抽出三支箭射出,再次中靶心。第三次是二支,也是命中。最後一次他抽出一支羽箭,拉滿弓射出,眾人耳中“錚錚”之聲不絕,看樣子又是命中了。 不多時,四名侍衛將兩隻箭靶抬至弘昌帝座前,趙寧兒的箭靶上碗口大的靶心中央密密插著十枝羽箭,鄭辰琪的靶心上的羽箭卻是圍成一個圓圈,圓圈的正中央還插著一枝,圖案很是規整。 弘昌帝清了清嗓子道:“十一公主與燕王箭術都十分清湛高超,燕王嘛,看來是略勝了一籌……” “且慢。”二皇子鄭辰璞走上前躬身道:“父皇,燕王的箭靶上隻有九支箭。” “嗯?”弘昌帝細細瞧向箭靶,果然隻有九枝箭,“如此說來,燕王你還是輸了。” 鄭辰琪躬身道:“是。” 趙寧兒瞧了一眼鄭辰璞,也上前行禮:“皇帝陛下,燕王的箭術比我強得多了。陛下令人將另一枝箭尋來一看便知。” “是嗎?”弘昌帝看向身邊大太監周全,周全忙命侍衛去找那支箭回來。不多會兒,侍衛捧箭過來,林全取過羽箭一瞧不由倒抽了一口氣,趕緊呈給弘昌帝看,原來這支羽箭樺木的箭桿後半部分已被從中間劈開。 趙寧兒指著鄭辰琪箭靶的中心道:“皇帝陛下,我看得清楚,燕王最後一支箭射中原來在這裡的箭尾,將其頂開穿透箭靶而過,所以在箭靶上才有九支箭。” 弘昌帝點頭道:“原來如此。”他自來沒將弘文帝這個瘸腿的兒子放在心上,但這個侄子卻不聲不響地在自己府中練得如此高超箭術,還是令他心生忌憚。不過他轉念一想,燕王一直在他嚴密的監視之下,一舉一動皆有人記錄稟報,那麼娶一位嬌蠻的番邦公主,與西羌國親善,諒這個侄子在他眼皮底下也掀不起什麼風浪來。於是便笑著問趙寧兒道:“十一公主,既然燕王勝過了你,那朕便為你們賜婚如何?” 趙寧兒看著站在不遠處芝蘭玉樹般的鄭辰琪,臉蛋登時羞得紅紅的,卻還是點頭小聲道:“嗯,我願意的。” 弘昌帝見她如此小女兒之態,爽朗大笑起來,對大太監周全道:“著內閣擬旨吧。”弘昌帝又向坐在身側的方皇後道:“皇後,可惜朕隻有一位公主,要是膝下再有幾個女孩兒宮裡就更熱鬧了。” 方皇後微笑道:“是啊,陛下福澤深厚,何昭容已有孕八月了,說不準就能誕下一位公主呢。” 弘昌帝想著自己如今五十多歲的年紀還是老當益壯,自登基以來先後又添了三個皇子,今年馬上又能再添一個,心下還是暗暗得意,隻是撫須微笑不語。 這時,趙卓也上前至禦座前行禮道:“皇帝陛下,小王心悅太醫院沈醫官,求陛下為小王賜婚。”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眾人的目光皆錯愕地轉向站在馥陽身後目瞪口呆的“沈苓”,馥陽眼中含笑轉頭對“沈苓”擠了擠眼睛道:“我猜得對吧?” 這個老姑娘沈苓可是在正京城的貴女閨秀圈中頗為有名的,當然最有名氣的不是她醫術高超,也不是身居從六品醫官之職,而是以她二十三歲高齡之身尚未婚配,富貴殷實的人家嫌她年紀太大,家道普通的她自然又看不上,如此淪為京城笑柄。倘若哪家閨秀不滿意父母擇選的夫婿,便會有女性長輩勸她:“這已經是選到的最好的人家了,難道你要像那位沈家醫女一般挑三撿四在家裡待到二十幾歲嗎?”這閨秀保準很快便不哭不鬧乖乖待嫁了,妥妥的反麵教材啊。如今,這位看上去氣度不凡的番邦王子親在禦前求娶這位老姑娘,是眼神不好,還是就愛年長些的女子?令人匪夷所思。 此時“沈苓”也大吃一驚。從那日樵山之行後,她這幾日並未再見過趙卓,隻是他還是每日派人往公主府為她送東西,不過送的都是些從西羌帶來的珠寶首飾還有奶酪肉乾之類的物事,“沈苓”並未在意,還以為是為了自己撮合西羌與鄭辰理朝廷的聯盟之事,趙卓表示的謝意而已,何況在“沈苓”麵孔下的程柏蘅不過是十四歲的小姑娘,從未往婚姻之事上考慮。 弘昌帝隻有馥陽一女,自小視若掌珠,雖當下寡居且年齡也不小了,但帝後肯定不會讓她去那西羌苦寒之地和親的。此番西羌王子前來和親,弘昌帝隻是想在眾侄女或臣女之中收一義女,封為公主前往西羌和親,不料西羌的九王子倒是先行看上了這位沈醫官,這幾日還有人報說西羌王子天天給沈醫官送禮來著,這下又求到了自己麵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下倒是省心了。雖然弘昌帝心中頗為滿意,但還是要端好帝王的架子,不能隨便便答應了。想到此,弘昌對“沈苓”問道:“沈醫官,馥陽的頭風之癥可曾治好了?” “沈苓”上前行禮,道:“回陛下,殿下的頭風癥並未治好,隻能在發病之時按摩緩解。” 弘昌又問:“聽說你已收徒,你的徒弟可會緩解公主的頭風癥?” “沈苓”道:“臣女的徒弟隻收了一月餘,技藝還不足以緩解公主的頭風癥。” 弘昌便對趙卓道:“九王子,既然沈醫官還有要務在身無人可替代,朕便……” “父皇恕罪。”馥陽起身行禮,一則是馥陽對這個半臣半友的“沈苓”頗為照拂,二則是女人都有愛保媒的天性,馥陽覺得因為陪伴自己“沈苓”才會識得趙卓,自己又在上回宮宴上推動了趙卓求娶“沈苓”的意圖,便十分想撮保這樁親事,“我瞧阿苓所收的徒兒也很是聰慧,不如讓阿苓好好調教半年,等梁新月可以接手了,再叫阿苓前去西羌與九王子和親也好。” 弘昌帝拈須沉吟片刻,方才點頭道:“如此也好。九王子,既然馥陽這般說,朕與皇後便收沈醫官為義女,待半年後有人能夠接替其職,便讓她與你一道前往西羌如何?你且在正京住上半年,好好遊玩一番罷。” 趙卓大喜忙謝了恩,又扭頭瞧了一眼正瞪著他的“沈苓”,唇角微彎綻開一個笑臉,“沈苓”別過臉不去瞧他,心中默念:“隻要西羌不與弘昌老賊聯姻就好,趙卓聯姻的是‘沈苓’,不是我,與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