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新月咬著紅嫩的嘴唇,手中握著銅杵一下一下搗著臼裡的藥材,她覺得這杵有千斤重,自己的手累得快要斷了。十幾年養得白白嫩嫩的小手,做過最重的活兒就是寫一寫藥方、撚一撚銀針,自打開始學習按摩之術以來,整日都在做這些捏腿揉肩之事,可師父還嫌自己手上力氣小,還要她做這些粗活來練勁。前幾日手上磨起的血泡破了,又起了一層難看的繭子,她每晚都要在手上厚厚地塗一層香脂,就這樣也沒什麼用處,手還是一天天變得更粗糙了,如同在火房整日劈柴的廚娘李嬸。好在這幾回馥陽公主發病都由她親自上手按摩,師父在旁提醒手法的輕重和部位的拿捏,她的手法已經越來越精準純熟了,可公主還是隻信賴師父,每次進宮都帶著師父,而自己可是一次皇宮的門都沒進過的。 梁新月斜著眼睛看著房間另一頭的師父,隻見她神情肅穆,一會兒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麼,一會兒拿著小秤稱量上一些藥材,也是忙忙碌碌的。梁新月曾去翻看那些紙張,上麵如鬼畫符一般,看出不寫了什麼,那些藥渣倒是挺好聞的,看得出有幾味香料,還有一些極不常見瞧不出都是什麼藥材來。 “肯定是背著我研製什麼新的香方。”梁新月不由撅起了嘴,搗藥的動作也越來越慢。 “沈苓”沒功夫琢磨梁新月的這些小心思,她心裡著急,怎樣才能讓藥汁變得無色無味溶在油中,她已經想了好幾個法子,一一試過都是不成的。守信真人給的那個毒方,其中五六種藥材都十分難尋,還有兩種從來就沒見過,因此其藥性就更難以琢磨了。 不研究藥方的時候,她便在桌上擺上幾樣瓶瓶罐罐,口中嘟囔著念念有詞,將那些小玩藝挪來挪去,推演著一些陣法和細節。 有時間她還會出一趟公主府,專到街上的香粉鋪子逛悠,經常捧回一盒盒香粉和胭脂。馥陽問她怎麼買了這麼些香粉,她便麵帶羞澀道:“趙卓說西羌的香粉店很少,也沒有大弘做得這般細膩柔滑、顏色艷麗,我便想多買上一些帶過去送人也好。” 馥陽取笑她:“可不是嗎,你妯娌姑子還有妃母們加起來足有上百號人,買得少了還真不夠送的。這樣吧,等你大婚時,除了添妝的首飾我再送你一車好胭脂。” “沈苓”每日想的事情太多,晚上一倒在床上便能睡著,可在夢中那些事務還會一遍遍演化,她常被一些錯漏的細節驚醒,坐在床邊琢磨上好一陣子。 “啪”!一個小太監的四帶巾被一耳光打歪,他捂著半邊臉呆怔了片刻,這才一掀袍角跪在地上,怯怯道:“公主恕罪!”旁邊三個太監、四個宮女也紛紛跟著跪了下來。殿中雖然寬敞,但除了桌椅擺件,靠墻還擺了一溜六個麵盆架,站著在三人,還跪了八個人,登時顯得地方局促了些。 馥陽揉著打人閃痛了的手腕,一腔子火沒處發泄,又是一腳將麵盆架踢翻,雙耳雲紋銅洗“咣咣咣”在地上轉了幾圈,一盆清水潑了一地,盆中一條桃樹枝也被潑了出來。馥陽口中喝道:“反了天了,什麼醃臢之處,竟敢要本宮在此處洗臉?” 首領太監詹瑞小步奔進殿來,跪在馥陽身前細聲細氣道:“殿下,不是小的們敢阻攔殿下,實是陛下有旨,凡入後宮者必須洗手盥麵方可入內。” 馥陽怒道:“胡說八道,父皇怎會下這等荒謬的旨意?”身後“沈苓”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臂,馥陽自知失言,又問:“你起來回話,這是為何?” 詹瑞膝行上前幾步,小聲回稟道:“回殿下,前些日子陛下到香檀寺上香,如清大師為陛下卜算了一卦,說從現在到年底萬壽節,一定要謹防妖邪入宮作祟。內務府便在宮門處設了此等沃盥處,以桃枝泡水,不論何人均要在此處洗凈邪祟後方可入宮。” 馥陽雖然憨直人又不傻,什麼妖邪作祟自是不信的,她也猜到必與宮中賊人易容偷盜有關。這時副總管太監於康福急急從外跑了進來,顧不得擦拭滿頭汗水,便道:“傳陛下口諭。” 馥陽、“沈苓”、洪喜及殿中太監皆跪下聽旨。 於康福道:“馥陽不得胡鬧,以桃枝泡水沃盥是朕的意思。” 馥陽長相也算上美艷,隻是膚色有些暗黃,馥陽常引以為恨。雖然天天吃著白芷燕窩湯、伏苓紅花丸,氣色是紅潤了些,可膚色仍不那麼白。所以馥陽每日梳洗完畢都要以上好的香粉細細勻麵,再搽上桃紅胭脂方顯得人細皮白肉。這下讓她在這裡洗臉,這怎麼能甘心情願?於是馥陽還是不依不饒道:“本宮所用之物,無不精致潔凈,這些東西如此粗糲,怎配給本宮使用。再說,難保不是別人用過之物。” 詹瑞陪著笑臉道:“請殿下放心,這銅銑、棉巾都是內務府所供,是全新的上好器物,這間殿室也是空出來專為皇親盥洗用的,乾凈得很。” 看來今日這臉非洗不可了,馥陽倒也不急了,坐到殿中官帽椅上,道:“叫幾個人去本宮的永寧殿,讓佳期和碧霄帶上幾個小太監將本宮日常所用的銅洗和妝奩取過來,本宮隻用自己的東西。”詹瑞連連稱是,立馬吩咐人去永寧殿取東西。 待七八個人將東西抬了過來,馥陽這才別別扭扭的由小宮女們伺候著洗了臉,用棉巾拭乾後,由永寧殿的佳期為她上妝,佳期手很是靈巧,麻利地一番梳妝後,馥陽在妝鏡中左瞧右瞧好幾遍也沒瞧出哪裡不好,這才滿意地連連點頭。 馥陽洗了麵之後,“沈苓”和洪喜也到墻根麵盆架前,浸濕雙手將盆中清水揚到臉上,又和水在臉上一陣輕輕搓揉。馥陽瞧著洗麵後妝容極淡的“沈苓”,招手道:“阿苓,你也過來用本宮的東西上妝吧。”沈苓卻道:“殿下,臣就不上妝了。天色不早了,可別耽誤殿下向皇後娘娘請安。” 馥陽在這裡鬧騰一遭,耽擱了大半個時辰,眼瞅著午時已過了,感覺腹中也餓了,便一揮手對詹瑞道:“將本宮的這些物事找間屋子專門放置起來,本宮下回進宮時再用。” 詹瑞躬身連連稱是。 方皇後這幾日身子好了些,盼著愛女進宮敘話,早早著人在盥洗處等著了,馥陽迤迤然上了軟轎前往鳳翔宮。作為嘉慧公主“沈苓”也有軟轎坐,待轎簾一放下,她立時從懷中掏出一麵小小圓鏡,仔細端詳著妝容有否殘缺,發現前額、鬢角幾處膚色泥膏被水泡軟邊緣有幾絲剝脫,忙又掏出一罐油膏用手指蘸了一些,輕輕點在剝脫之處,在她手指靈活點動間,那裡的皮膚很快恢復如常,變得白皙溫潤與周圍肢色無異。 上回到姬園與鄭辰琮見麵時,“沈苓”眼睛周圍的妝被淚水浸濕,又被鄭辰琮以帕子擦掉,這給她提了個醒。這幾日,她到各處香粉店買來各色艷麗的胭脂口脂,從中找到固色好不易被洗掉的那幾種,又想盡種種辦法打探他們各家的配方,發現其中多是滑石粉、蜂蠟、蓖麻油等十餘種材料,便將自己易容的妝品添加了幾種,一次次改進配方,發現還真有效用,滿麵的妝容的確得好好搓洗一番才能洗掉。 來到鳳翔宮,大皇子妃餘韻芝正在方皇後宮裡問安,被方皇後留下來說話。見馥陽麵色不好,餘氏關心地問:“馥陽妹妹怎地看上去有心事?” 馥陽從鼻子中哼了一聲,道:“也不知父皇怎麼想的,剛剛在府裡都精心梳洗好了,還要再到宮門口重新洗一遍臉,白白耽誤了好一陣功夫,還生了一肚子氣。” 餘氏笑:“妹妹不必自擾,父皇既下此令必然是有深意的,況且這又不是針對妹妹的。今日一早來宮裡請安的命婦都是在一間大殿裡盥麵的,進宮的命婦一多伺候的人手就有些不夠,品級低的還得用品級高的命婦用過的水來盥麵。還有,聽說北昌伯夫人頂著白白的一張臉進宮,一盥洗完那張老臉立時黑得如同鍋底,真不知道她到底擦了幾斤粉才出的門。” 餘氏雖不如何明媚動人,但一身肌膚卻是保養得瑩白如玉,馥陽瞧著不禁暗暗嫉妒,冷笑一聲道:“大嫂倒是生得好,可並不是人人都如大嫂這般膚若凝脂、天生麗質的。” 被搶白了一句餘氏這才發覺自己失言了,隻顧著笑話北昌伯夫人膚色黑,卻忘了這個嬌蠻的小姑子膚色也不如何白皙,忙陪笑道:“妹妹說笑了,自打生了老三,我臉上長出了不少雀斑,隻得日日敷上幾層蜜粉來遮蓋著。多虧今年我家殿下不在京裡,要不這馬上便要秋獮了,若是再讓日頭曬上幾回,不知又要長多少斑了。近來妹妹倒是越發地嬌艷,想必阿苓為妹妹調理得好吧,要有什麼好的補藥、秘方可要告訴大嫂一聲啊,我也好找來吃一吃。” 馥陽不答,扭過頭去暗暗翻了個白眼。 這時方皇後的大宮女葉巧兒進來回稟午膳已擺好。方皇後笑道:“韻芝、阿苓,咱們一道去膳廳吧,難得今日熱鬧,咱們幾個喝上點果子酒好好說笑說笑。” 大皇子去楚地領兵前交代餘氏要多往宮裡跑,一來表現出大皇子的孝道,二來拉近與皇後、三皇子和馥陽的關係。餘氏原本是想留在方皇後宮裡用午膳的,但見馥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滿肚子邪火,便生了退意,訕訕道:“多謝母後。隻是這兩日三郎脾胃不好,常常都要嘔吐的,我出門也有一陣子了,心裡還是記掛得緊,也該回去瞧瞧三郎去了。臣媳就告辭了,改日再來向母後請安。” 方皇後聽了不禁擔憂,道:“三郎這孩子打小就體弱,可不得多照看著點。韻芝,你和辰瑞的孝心本宮都知道的,還是要先照顧好孩子們,這兩日就別總是往宮裡來請安了,等孩子大好了再說不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餘氏笑著答應了,行禮告退。 方皇後麵帶慍色轉過頭對女兒道:“馥陽,叫本宮怎麼說你好,你這是怎麼對你大嫂說話的!” 馥陽笑著依偎到方皇後身邊,挽著她的手道:“母後可別生氣,聽兒臣慢慢分說。我大哥和大嫂真是天生一對,兩個都是勢利鬼。當年兒臣與於海和離之時,父皇大發雷霆說要廢了兒臣的封邑,三哥、四哥都跪在垂拱殿前向父皇求情,那陣子大哥、大嫂見了兒臣都要躲著走,生怕兒臣要去央著他們求情一般。還有這些年大嫂眼裡隻有二嫂,過年走禮都是給二哥送雙份的,給三哥的和其他庶皇子的禮都是一樣單薄,大嫂到了宮裡也都是在母後這裡稍稍一坐,往梁貴妃那邊卻是跑得勤,梁貴妃病了也由大嫂和二嫂輪著侍疾,不知道的都要以為梁貴妃才是大哥的生母。這些母後都忘了嗎?” 方皇後溫聲道:“馥陽,是你想岔了,本宮一向身子不好,和她們坐一陣子就乏了,因此才叫她們少過來請安的。” 馥陽眉毛一挑,道:“少過來請安也倒罷了,可這幾年兒臣生了頭風癥熬不得夜,母親但凡身子不好都是三嫂沒日沒夜侍疾的,怎地不見她來?” 方皇後輕輕搖頭,道:“馥陽別說了,阿苓還在這裡……” “母後,阿苓也不是外人,二嫂的所作所為她心裡也是清楚的。算了,不說她了,今日咱們三個一道進膳吧。這陣子阿苓調了藥方,兒臣頭風癥好轉了不少,今日我們兩個便陪母後好好喝上幾杯。”馥陽笑著攙扶著方皇後向膳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