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柏蘅突然想昨日發生的一件事。 昨日馥陽聽說三皇子身子不爽,便帶著“沈苓”一道前往三皇子府探望。其實鄭辰玦也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因心神鬱悶致肝氣瘀滯,思慮過度引起氣血損傷,再加上體內尚有餘毒未完全清理乾凈,三者合一引起眩暈眼花,脈促氣短,還有些站立不穩。“沈苓”的伯父、太醫院的院判沈慶餘已經看過了,開了幾副藥,讓他臥床休養上幾天。 看過三哥說了一陣話,戚皇子妃便與馥陽、“沈苓”一道到二廳說話。馥陽拉著戚皇子妃的手道:“近來三嫂清減了不少,咱們府裡還得靠你撐著呢,三嫂也要多多保重啊。餘良娣做姑娘時不是常說自己會管家理事嗎,怎麼不叫她過來給三嫂搭把手?” 戚皇子妃麵色有些浮腫青白,看來是夜裡睡眠不佳,她苦笑了一下道:“上個月,她哭鬧著非要去看你三哥的傷口,結果看了之後嚇得尖叫出聲。打那之後,你三哥再沒叫她進過正院,連向我請安也免了。我操勞一些不打緊,可辰玦原來是多麼健壯的一個人,總這麼反復病著,我心裡實在是……”她拿帕子掩住了口鼻,淚水簌簌落下。 馥陽忙起身過去,讓戚皇子妃靠在自己肩上落淚,右手輕輕在她背上輕撫,口中喃喃道:“三嫂,太醫都說了,三哥隻要好好休養便可無礙的。” 戚皇子妃擦乾了淚水,拍拍馥陽的手臂示意她自己沒事了,道:“你三哥不愛說話,人又要強,有什麼事就愛存在心裡反復琢磨,非要做得人人都滿意才作罷,其實他心裡不知裝著多少苦水。這兩個月新任的兵部尚書嚴予天天往家裡跑,每回都帶著一大堆案卷過來,在你三哥書房裡一直待到深夜方歸。每日嚴予走了,你三哥還是繼續看案卷寫東西,三更還不睡五更又要起,光燒掉的紙灰兩三天就抬一桶出來,我也不知他都在忙些什麼,還下令不叫人過去伺候。這回父皇秋獮,叫你三哥和四哥一道代掌朝政。你三哥不愛出門見人就與你四哥商量,凡事都由你四哥做主,若有不決的事再跟他商量即可。可你四哥又是個不愛決斷的人,大事小情都要過來要你三哥拿主意。這陣子又是兵部的事,又是朝政的事,身體哪吃得消?我若半夜醒了,總要到外麵來看看你三哥書房那邊,要看著熄了燈那還好,要是燈還亮著我就心焦啊,恨不得摁著你三哥讓他睡覺。唉,若是你三哥臉沒傷著也倒罷了,他自己心裡還有個盼頭,可現在還這麼忙又是為什麼?不知是為哪個做嫁衣裳罷了。我怕他身子吃不消,隻不過勸了兩句,你三哥就沉下臉來說,他的模樣都這樣見不得人了,再不勤懇一些不就真成廢物了。阿瓊,在這個府裡,這些話我是沒人可以說一說道一道的,隻有你過來我才能和你說一說,阿苓也不是外人……”戚皇子妃說不下去了,拿帕子拭去滾出眼眶的淚珠。 此時此地,“沈苓”將三皇子妃話中的關鍵幾點串了起來,“這兩個月”“兵部尚書天天抱著案卷到三皇子府”“燒掉的紙灰”“不讓人進書房”,她料定能解暗語的法子就藏在鄭辰玦的書房裡。可是,鄭辰玦的書房必然防守嚴密,有什麼辦法能夠進去呢? 鄭辰琮見“沈苓”又盯著燭火發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問:“阿蘅,你又在想什麼呢?” “沈苓”一下子站起來,道:“我知道哪裡能找到解密語的法子了!我得走了,回去好好想想怎樣去找。”說罷,朝門口走去。 “等等!”鄭辰琮站起身叫住了她,“咱們都一個月沒見了,還沒好好說上兩句話就要走嗎?” “沈苓”很認真地點頭,道:“阿舅,還有什麼話就快說吧。” 鄭辰琮一時倒沒想起要說什麼,隻是不想她這麼快就離開而已,便道:“阿蘅,你又長高了一些,還瘦了些,要好好吃飯。” “嗯,好好吃飯!還有嗎?”“沈苓”又問。 “還有……你要記住,在我心裡你比什麼大事都重要,你若要涉險做事一定要告訴我,咱們一起乾。”鄭辰琮抓抓頭,心中的話脫口而出。 “好,我們一起!”“沈苓”眼睛裡閃著光重重點頭,然後轉身出了門,留下悵然若失的鄭辰琮。 突然,門口探進一個頭來,“沈苓”又回來了,她笑道:“忘了說了,這些時日阿舅越發英俊了。嗯,還有,阿舅在我心裡也是頂頂重要的!我真的走了。” 鄭辰琮笑了,他走出門口,看著“沈苓”的身影一躍跳過了墻頭。夜空中半個月亮四圍發芒,他喃喃自語:“阿蘅,這天是要下雨了呢。” 淅淅瀝瀝的小雨果然從清晨就開始下了起來。 昨夜沒太睡好,馥陽起床後不大精神也沒有什麼胃口,一直懨懨的。 “沈苓”叫人熬了黨參紅棗粥,中午吃飯時勸慰道:“殿下臉色不好,喝點補氣血的粥,等會兒我再給殿下診診脈。”馥陽才盡力配著新鮮的小菜吃了一碗粥。 吃完了粥,馥陽便說有些乏了,要躺下歇一會兒。“沈苓”就在榻邊為其診了脈,一診之下竟是喜脈。她遣退了屋裡的侍女,才為難地對馥陽道:“殿下,我不知該不該向你道喜,你有身孕了。” 馥陽一驚之下從榻上坐起:“這麼快?” 這些年,她身邊男寵不斷,但除了前夫於海,並未再有一個男人使她懷孕。此次隨駕秋獮,她並未帶男寵一道前往,隻有常宏一個陪在身邊,看來隻有練武之人身體才更加精壯。 馥陽想了想,莞爾一笑道:“阿苓你也不必替我緊張,這是好事。不過這事還得趕緊辦,要不成婚幾個月就生娃還是不大好看。我脈相怎麼樣?” “沈苓”道:“殿下,你近來身子還是養得很好的,頭風癥也犯得少了,脈相也穩得很。” 馥陽道:“我得先去找三嫂商量一下,明日再進宮跟母後說一說,得叫父皇趕緊為我們賜婚了。” “沈苓”道:“我這就去叫人給殿下梳妝。” 不多會兒,玉芝端著棉巾香膏,玉香端著一盆熱水進了寢殿來伺候馥陽梳洗。玉芝解開馥陽的發髻,為她輕輕梳順滿頭烏發,突然一個沒拿穩象牙梳“啪”地一聲掉在地上。玉芝告了一聲罪,低頭去撿那梳子,卻不料一頭栽倒在地上,雙眼緊閉起不得身。屋中頓時慌作一團,玉蓮跑上前要扶起玉芝,玉香過去喚著她的名字,還是洪喜從門外跑進來雙手將玉芝從地上抱起,馥陽指揮道:“就放到我的榻上去。”玉芝是她的心腹侍女,自然也深得她的厚愛。 “沈苓”過來為玉芝診脈,發現她眼下青黑,麵色浮腫,脈相緩慢且不規則間歇,為結代脈,又翻了翻她的眼皮,不自覺輕呼:“她中毒了?” “中毒?”殿中幾人均圍了過來,馥陽快言快語:“玉芝待人和善,處事周全,哪個會給她下毒?” “沈苓”拿起她的手,看著那雙染了蔻丹的手,道:“殿下,我知道玉芝是怎麼中的毒了。” 馥陽焦急問:“阿苓,別說一半啊,玉芝是怎麼中的毒?” “沈苓”指著她的手道:“殿下看,玉芝的指甲是用夾竹桃汁染的,看癥狀和脈象也符合夾竹桃中毒。” 玉香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指頭,輕聲問:“可我們幾個也染了,怎麼都沒事?” “沈苓”道:“中毒癥狀嚴重與否,要看接觸毒物的時間長短,吃進肚子的裡有多少。” 玉香連連點頭:“昨日,是玉芝姑姑親自去花房掐的夾竹桃花,整整掐了一籃子,然後是她自己將把花瓣搗成花汁,一個個給我們敷到手指上,又給我們用棉布包好的。我今日早上才拆開的棉布,剛才也吃了些東西,會不會也中毒了?” “沈苓”將手搭在玉香的腕上,很快便溫言道:“玉香,從脈象上來看,你並無中毒征象,應該是接觸毒物少的緣故。我覺得每日殿下起床後,她的貼身衣服都是由你來親自清洗的,本來毒量就不多,也全被洗掉了。” “沈苓”吩咐玉蓮道:“煩請玉蓮姐姐去我的小藥房,叫新月帶著我的藥箱過來。” 又對馥陽道:“殿下去三皇子府著急嗎?可以稍等我兩刻鐘,玉芝大概就能無礙了。” 馥陽道:“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咱們晚點去也無妨的。” 不多時,梁新月提著著藥箱匆匆進了馥陽的寢殿,她看上去比皇帝秋獮前健壯了一些,此前常出現的嬌嬌弱弱引人憐愛的嬌態少了幾分,人也顯得沉靜了許多。 “沈苓”取出半支線香,點燃後放在臥榻裡側,叫人除去玉芝的比甲和外衫,使其趴伏在床上。她從藥箱中取出十幾個拳頭大小的陶罐,取出一根三棱銀針,“唰唰唰”,手腕微抖快速地在玉芝背上靈臺穴附近連刺六針,因這三棱銀針比一般針灸的銀針要粗上許多,刺在皮肉上立時便有血珠冒出,六滴血珠如同一朵綻放的紫紅色梅花。 “沈苓”從藥箱中取了一小團藥絨從燭臺上點燃了,扔進陶罐中,不待火焰熄滅立即扣在玉芝背上這朵“梅花”之上,陶罐便緊緊吸在出血處的皮膚上。之後她刺一處便在上麵扣一個陶罐,手法迅疾如電,就這樣她還抽空向梁新月解釋道:“這線香是止痛安神的,這樣棱針刺穴時就不覺得痛了。我這下共刺了九個穴位,你說說都是什麼穴位。” 梁新月指著背上穴位一處處認下來:“這是身柱穴、這是神道穴、這是命門穴、上心俞穴…..” “沈苓”道:“說得都對。這叫梅花拔毒法,我是從一本《外臺秘要》上看到這種療法的,至今已經沿用了幾百年了。隻是這些年咱們大弘的醫生們不愛用這種見血的法子,其實療效還是很好的。” 果然沒過多少時間玉芝便悠悠轉醒了,精神逐漸好轉舌頭還有些僵直。一問之下,玉芝便艱難地說起今日早起隻覺腹中饑餓,大廚房剛蒸好了糯米糕又甜又糯,玉芝手拿糯米糕吃了兩塊,糯米糕粘了一手都是,她還吮了手指。 昨日“沈苓”在知道玉芝為姐妹們染了蔻丹後,便在玉芝喝的茶水中下了兩味藥,今日便是玉芝不吮手指上的夾竹桃汁也必定會暈倒一陣的。雖然那藥毒性很輕,可令玉芝這個無辜之人頗受了一番皮肉之苦,“沈苓”在心中暗暗抱歉。她吩咐道:“新月,為玉芝姑姑開兩副連花湯,叫人熬好送過來。” 又過了一刻鐘,“沈苓”將這些陶罐一個一個起了下來,每起下一個就在玉芝背上留下一堆紫黑色的血塊,玉蓮、玉香等人被嚇得捂住了嘴,隻有洪喜在一側幫著擦除玉芝背上的血塊。 “沈苓”收好陶罐,重新診了脈,又察看了玉芝的麵色,含笑對馥陽道:“殿下,玉芝姑姑中毒尚淺,這時已將毒物多半吸出,隻需再吃兩天湯藥清除餘毒即可。” 馥陽驚奇道:“原來世上竟有這樣治病的法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真是太神奇了!” “沈苓”笑道:“是啊,如此妙法卻因要見血受疼,不被我大弘醫生所接受,現下治療中毒之人都是讓其喝些解毒藥湯來慢慢化解,療效卻是差強人意。更有甚者,說刺血拔毒法是巫醫巫術,是裝神弄鬼騙人錢財的。” 馥陽登時想到鄭辰玦尚有餘毒遲遲不能完全清除,便拉住“沈苓”的手道:“阿苓,這趟去三哥府中,你也為三哥拔毒吧,都兩個多月了,他的毒老是清不乾凈。” “沈苓”麵帶難色,道:“三殿下由太醫院竇院使等眾位高明持重的太醫診治,自然比我要強上百倍,我哪敢妄自出手。而且按宮規和太醫院規矩,我們醫女隻能為娘娘們、公主們診治,是不能為男子診治的。” 馥陽道:“阿苓,你的醫術我是知道的,三哥臉上奇毒發作那回,他危在旦夕可那幫太醫們一個個瞻前顧後不敢決斷,你卻是比他們更清楚用什麼法子才好。三哥這毒老拖著遷延不盡也不是個事兒,得先清了毒才好養身子。再說,我們不是在宮裡,是去皇子府,這事隻會有三嫂和她最心腹的人知道,整個皇子府又有哪個敢往外亂傳閑話?” “沈苓”想了想,終於點頭道:“先祛了邪,方能扶正。既然殿下相信我的醫術,那我就大膽為三皇子試一試。” 馥陽道:“玉芝若是無礙了,就先交給新月看顧。咱們這便出門去三哥府裡。”接著叫洪喜準備車駕。 “沈苓”攔住即將出門的洪喜:“挑一駕最穩當的馬車,車裡棉墊多鋪幾層,一定不要顛簸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