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達斯之夢”的液麵冒著蒸汽和咕嘟咕嘟的氣泡。紫中帶著一點橙色。 這款酒是甜的,基酒是地下新德市進口的龍舌蘭酒,沒有半點焦苦味,佐以柚子糖漿、巖鹽和少許牛奶。在133年限酒令開始後,也產生了無酒精版本,改用一種特殊的麥芽汁兌甜味劑。 那個版本的味道,老實說,甜得有點像被年輕人濫用的止咳糖漿。 嗜甜的偵探有時自己也感覺口味很幼稚。不過,作為一位在烈日底下熬過了整整二十六年的奧貝倫市民,糖分是他為數不多的一絲絲心靈慰藉。 他的心情很好,因為皮夾裡的鈔票從2000烈洋變成了3000烈洋。多羅莉絲太太喜歡把鈔票卷在一個裝糖漿的大玻璃罐子裡,和硬幣放在一起。微微變形的鈔票讓皮夾看起來更加飽滿。 自己並沒有告訴多羅莉絲太太,她家的“貓”其實是一隻高智商烈日生物。 盡管她真的很討人厭,但在丈夫去世後,這位老太太與瑪麗相依為命了整整十年,他看不出瑪麗對主人有什麼惡意。 酒吧的留聲機裡播放著流行音樂《你的美麗溫婉是種時髦》,混合了流行情歌的膩,和傳統藍草音樂的硬朗節奏,瑞文一點都不喜歡: “你的美麗溫婉,是種時髦 讓我沉浸其中,無力脫逃 我願意守護你,直到永遠 這份真情永不過時變老......” 捷特隨著音樂哼哼,哼得相當難聽。他和洛克茜坐在無煙區暗紅色卡座的另一邊,麵前分別是“祖格尾巴”和“烏撒第一戒律”,兩種都是硫磺山特調,配方保密,兩者據說都是酒保在一次嚴重酗酒後的即興發揮,後者是辣的。 飲料表麵泛著微微的淡紅,底部則有些黃色,這是摻入其中的飲用水的顏色。 “所以,你當時在黑霧裡看見了些什麼?真抱歉,當時我朝你開了三槍,沒什麼別的意思,隻是不想看見黑霧中突然冒出一個超級融合怪。” 捷特為方才的事情道歉,語氣並沒有什麼誠意。 瑞文把對助手說過的話又復述了一遍,這其實是個相當官方的說辭——把所有的異常事件都歸咎於上位存在打架。 沒人知道上位存在一共有幾位,彼此間有什麼恩怨情仇。偶爾會有人聲稱自己得到了上位存在的直接啟示,但那些人一般不過幾天就會被收屍人給埋掉,而且遺體通常不會特別好看。 烈日88年,曾有一群人在奧貝倫地表發起一場堪稱暴動的信仰運動,迫使貴族議會承認了一位上位存在——“溶解聖母”的固定形象,並在市區廣場上樹立起了一座巨大的雕像。除此之外,其他上位存在皆沒有姓名,沒有固定的形體。 洛克茜喝了一口“烏撒第一戒律”,被後勁微微嗆了一下,平淡地說道: “我們從沒聽說過什麼巨大的野狗,黑霧聚集在一起,我也是頭回見。也許這就是偵探公司積極下發懸賞令的原因,他們不打算浪費自己的職員去探索完全的未知。” “十分合理。而且遺產要是掉在裡麵就很難回收了。”瑞文回應道: “偵探公司開出的懸賞金額是多少?” “包括處理那些行動異常的野狗群在內,賞金總共是兩萬烈洋。如果僅提供關鍵線索也能拿到5000烈洋。”捷特咬著吸管說道: “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凝視深淵法則',這是一條不成文的鐵律——直視未知存在的人,必定會被未知存在回以永恒的注視,直到其中一方徹底灰飛煙滅為止。” 捷特大喘氣了一下,不小心被飲料嗆了一口:“咳咳!” 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繼續道: “換句話說,目前最有可能找到野狗群的人是你,下一個受害者也最有可能是你。我也不確定你會以何種方式找到它們,但總有一天你會找到。到時候,如果我們發現得不及時,你很可能會隻剩下一堆骨頭渣。” “所以,你們希望我在成為骨頭渣,長眠六英尺下之前再發揮一點剩餘價值。” 瑞文平靜地說出了捷特的想法: “而且,你們確定我一定會答應你們,因為這是個金錢社會,因為我是一位除了金錢外別無渴求的晨昏偵探,而且身上還有個渴求死亡的遺產。” “我不認為那件遺產是個壞東西。”捷特說:“恰恰相反。死亡可是人生最大的恐懼之一,當一個人不再畏懼死亡,生活會變得多麼輕鬆!” “如果你對它感到厭煩了的話,我不介意把它從你手裡買過來。” “很遺憾,目前它離不開我的頸椎,除非你能拿出一件讓我完全滿意,且植入部位完全吻合的遺產,否則我不可能把它取下來。” 最好是防曬傷的,瑞文暗想。 “另外,我必須了解一下你們身上的遺產特性。你們也可以把這當作單純的同行調查。” 他現在最想摸清底細的東西當然是捷特的舌頭,他親眼看見這名金發年輕人一口吞下了圍繞在身邊的火焰。 “當然,這是必須做的,我們全日製偵探總是用遺產打招呼。” 捷特吐了吐長舌,含糊地說道:“它的名字叫做‘芻狗的忠誠’,橙色,我也不知道它來源於什麼東西,反正不是野狗就對了。 這件遺產的效果非常直接,能將熱力從身體上轉移到這根舌頭裡,舌尖上的花紋代表了它的剩餘容量,紅色越深,容量越少。平時,它的副作用微乎其微,隻是容易口渴而已。”他端起了手邊冒著泡泡的“祖格尾巴”,一飲而盡。 瑞文在心中搖頭,隻有這點副作用,絕不足以讓這件遺產被歸類為橙色。 “還有呢?”他追問道。 捷特繼續說道:“當‘芻狗的忠誠’容量接近爆滿,花紋變成黑紅色的時候,必須把整條舌頭立刻切下來,鎖進無光的角落裡。否則,能量一旦爆滿,‘砰!’。” 嘶,這聽起來就對味了。瑞文稍稍留意了一下捷特舌尖上的花紋,是偏橘的紅色,距離黑紅還有很遠。 “幸好,它的容量還挺大,就算我每天正午準時出去散個步,它也還能堅持三到五年。至於這一件“流氓的低語”應該就不用我多說了,全日製的最愛,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匹配到怎樣的驚喜。我非常走運,這一件隻喜歡黑色幽默。” 希望它不會突然有一天把宿主的慘死當作地獄笑話,瑞文心中暗想。 捷特說完自己的,看了看洛克茜,後者毫無表情地亮出右臂,道: “橙色,‘離家的霧影’,作用是虛化成殘影,副作用也是虛化成殘影,但是再也無法恢復人形。唯一可能騙過它的辦法,是在平日裡一直扮演一道影子。” “所以她平時隻能這個樣子。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她喜歡吃辣,越辣越好。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關注過153年7月的‘托裡克辣椒大賽’,她拿了亞軍。”捷特補充道。 “一開始,我對於跟一位準拜日教徒合作還有些抵觸。不過,托‘流氓的低語’的福,我在和你們分開後的兩個小時之內就說服了我自己。” “如果你能活下來的話,分成三分之一,成交?” 瑞文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內心裡有些矛盾。 他很清楚,如果想要在現實事業中更進一步,他就必須要用更多更強大的遺產武裝自己。可是,他剛剛了解的兩件防曬傷遺產,似乎都會讓他在妹妹瑞雪的麵前成為一個怪人,甚至是一個怪物。 在奧貝倫,所有活著的人最終都將成為怪物。 “請容我再考慮一下。你們不會立刻需要我,因為現在我對野狗的行蹤同樣毫無頭緒。” 瑞文現在其實根本沒有餘裕考慮額外的事情,他實在太累了,有什麼事情,麻煩過幾天再說,他得好好休息一下。 “沒問題!事實上,為表現我們的誠意,我們剛剛才商量好,以後把一部分在晨昏造訪的客戶免費轉介給你。我想,你們這些晨昏偵探最缺的就是名聲。” 客戶轉介是偵探公司在烈日135年針對民間事務所製定的一條規矩。簡單來說,全日製偵探們可以半價將客戶轉介給推薦的同行,並由自己承擔相應的責任。 本來,這是為了應付限酒令期間犯罪率大幅上升,大量委托淤塞在知名群體中的特殊規則,順便扶持更多新人上位,但是許多全日製偵探趁機開始向新人收起了轉介費,通常是一個月1000到2000烈洋,有的還要更高一些。 對於沒什麼名氣,大都在找貓的瑞文而言,這種機會的確是求之不得的。 於是,他麵無表情地打趣道:“隻要別對那些客戶說我險些成為拜日教徒就好。” “另外,我還有一件事情相求。如果你們認識個別會解夢的人的話,能不能推薦給我?我最近不知為何噩夢連連。” 他的打算是在這段時間裡,一邊接委托,一邊尋找一個能夠穩妥地進入夢境的方法。 至於日後的遺產,他也還需要考慮。此時自己有了更多的顧忌,之前的那股消費沖動也早已經被壓了下去。最終,他還是還是決定將換遺產這件事暫時擱置。 除了力量之外,這座城市裡還有無數能將皮夾內容物蒸發的消費項,讓人心煩意燥。 想到這裡,瑞文鬱悶地喝下一大口“卡達斯之夢”。 燙!和糖做的巖漿一樣燙,他感覺自己的舌頭馬上就要被融化掉。 唉,真是滾燙的現實,滾燙的金錢社會。 “我認識一個人。”洛克茜說道: “寶琪女士。她是我的前輩,住在紅日市區火球街25號,人們叫她‘閱夢偵探’。不過她收費很貴,至少也要5000烈洋。” “謝謝。”瑞文默默地記下了寶琪這個名字。 他目前當然湊不出5000烈洋委托費,除非突然有一位大客戶上門,但這種情況發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大多數體麵人都有固定的一兩位谘詢者,有些偵探甚至專門為大家族服務。 對於自己這種名不見經傳的人,還有兩種可供選擇的捷徑。 一種是通過殺人。 如果委托對象的目標是個弄死也沒什麼影響的家夥,自己可以考慮直接殺掉他,搶走對方身上的遺產,然後再致電收屍隊處理屍體。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偵探公司對此沒有特殊的約束,因此自己隻需要考慮這麼做會不會給自己惹上後續麻煩就行。 第二條捷徑就是偵探公司的懸賞令。 懸賞這種體製從烈日112年開始實施,當時,社會上出現了一批“文明殺手”朗.喬.錫沃的模仿犯,以將活人綁在火車路軌上為樂。 自從那幫人在113年被處決後,市區的布告板上就常年懸掛著數張人頭懸賞、物品懸賞和其他雜務。如果沒有看中的,還能直接去翻治安官總部的懸賞檔案冊,裡麵往往囤積著上百條無人問津的懸賞令,小至幾百烈洋,大至上萬的都有。 問題在於,除非湊巧遇上,或者聯合同行組織一場有規模的搜捕,賞金獵人這種工作無異於大海撈針。 況且,就連捷特和洛克茜兩名全日製偵探,麵對兩萬烈洋的懸賞也要多拉一個人。自己和卡梅隆這種級別的就更不用說了。 想到這裡,又有一件事情浮現在了瑞文的腦海中: 自己也該是時候幫助手弄一件像樣的遺產了。 老哈桑的店裡品類還算齊全,價格也很公道,但隻是相對而言。市區的鋪租水電很貴、外加偵探公司每年都要續的經營牌照和較高的所得稅,最終全部都要轉嫁到消費者身上。 這時,瑞文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他自己的家裡好像還有一件黃色的遺產,但是,出於某種顧慮,他一直不敢使用。 具體是什麼顧慮,他不記得了。 詭異的是,他連那件遺產究竟是什麼,都完全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