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人們(1 / 1)

“他走了。”   隨著造訪者的遠去,嘉莉慢慢停下了指頭。   《烈日旗進行曲》停了下來,她的小臉上逐漸露出了笑容。   她揮動手指,讓沙發墊上的《泰拉肯尼西斯》自己飄到了她的手上,自己坐到了沙發上。   “阿娜!”   一陣吱吱呀呀的開關聲後,保姆阿娜自樓梯盡頭緩緩現身,打著赤腳,眼窩深陷,兩顆眼珠滿布血絲,還勉強嵌在眼眶中。   “去乾你一天的活吧,先從做飯開始,我餓了。”   “對了,周一別忘記去告訴老師,家中的‘小女人’月經初潮。她嚇壞了,需要在家休息兩天。”   “如你所願,小姑娘。”   家中的兩名大女人開始了冷漠的新一天,就像兩具沒有感覺的活屍。“小女人”放下書,走進浴室,開始在鏡子前用媽媽的化妝品撲粉,塗上蜜色的唇膏,給自己的眼眶畫上對12歲女孩的臉蛋來說過於不協調的妝容。   突然,她用力擰開水龍頭,用夾帶“血絲”的過濾水一捧又一捧地洗著臉,讓厚重的黑色眼線化下來,一條一條滴落下巴,仿佛黑色的眼淚。她稚嫩的雙手上沾滿了黑色的水滴,掌心的皮膚略帶透明,十根手指蒼白透骨。   然後,她對著鏡麵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想要成為大人可真難......”   “絕大多數大人不知道她們出了問題,等到她們發現的時候......”   “已經為時過晚。”   ............   “畸形秀!帕納姆和瑟森斯的畸形秀!”   車站邊有兩人邊喝水,邊搖晃著“帕納姆和瑟森斯”馬戲團的廣告牌,牌子上畫著一對連體美少女,露出燦爛的笑容,有兩顆頭、兩個上半身、四隻手,腰部以下連在一起,隻有一雙美腿。   帕納姆和瑟森斯本是兩座不同的馬戲團,在烈日149年前一直處於競爭關係,後來雙方都快餓死了,這才選擇合作,恰逢廣告牌上的連體美女寶妮和麗達雙胞胎入職,憑借畸形秀的噱頭重新崛起。   根據不靠譜的說法,讓懷上雙胞胎女孩的孕婦持續服下少量鉛粉、汞和大量的玫瑰、番紅花,就能生下這種渾然天成的連體美人。   瑞文扛著包裝好的“木偶”,平靜地走在回火車站的路上。他的手裡多了一大堆文件,由於不想在那氛圍奇怪的房子裡逗留太久,他並沒有作出篩選,直接全部拿走了。對於自己這種有些失禮的舉動,洛娃夫人並不生氣,他懷疑不論什麼事情都沒法讓那張臉上的表情做出一絲改變。   剛才一路上,自己一直在思考一個有些荒唐的問題:   自己扛一個人坐火車,占多少座,算多少人的票?   思來想去後,他乾脆從烘焙坊門旁順了個剛扔出來的巨大焦麥桿纖維編織袋,把倒黴的拜日教徒往裡一裝。他本來還有個更加損的想法,把“木偶”埋進夢者之屋的土裡,隻留半截在地麵上,看看會不會像那些橘核一樣從現實中消失,節省空間。   但轉念一想,還是算了,這家夥應該沒犯什麼錯,至少罪過不至被埋進異空間的地裡。家裡勉強還能擠一擠,他可以待在花盆的旁邊,當一個擺設,自己每天從金的餐館裡拿點東西回來喂著。   等自己剿滅了“灰衣天使”,可以換一個“木偶”,讓這位安息。在大部分情況下,一道異咒外加手指酸痛換取一個替身加整整三道額外的異咒都是完全劃算的買賣。   瑞文的後背突然被撞了一下。   一雙稚嫩的小手環在了他的腰上。   “朱莉,規矩點!”   愛幻想的小朱莉不情不願地鬆開手。瑞文轉過身,看見她穿著可愛的黃綠色假兩件連衣裙,上麵印著卡通人物“牙仙子”圖案。   “抱歉。她很喜歡你,瑞文先生。”朱莉的母親賠笑道:“上回忘了要您的聯係方式。我們一直想找個時間感謝您,請問您喜歡電影、戲劇或保齡球嗎?”   瑞文在心中苦笑了一下。前不久才看完血淋淋的謀殺現場,肩上還扛著個拜日教徒,卻開始和相識之人談論起了娛樂和保齡球。   “我們也聯係了華特兄弟,顯然他們......更想去遊戲場。”朱莉母親的臉上露出一絲對這類場所的蔑視。   “保齡球很好。請夫人注意愛護您的指甲。”瑞文此時對電影有種生理性厭惡,至於戲劇,他聽說有的時候要在戲院裡一坐坐上8個小時。不知道朱莉父母會不會是喜歡那個類型的,一旦出口,就沒法反悔了。   “沒關係,我有一卷特製的防護膠帶。”朱莉母親把塗著口紅的嘴咧得大大的,伸出雙手,向瑞文展示十根亮閃閃的指甲,這在奧貝倫女士間被認為是自由開放的象征,並不失禮,很多畫報和正規雜誌封麵也愛用這種照片。   “叔叔,你還會表演魔法嗎?”朱莉念念不忘地請求道,眼裡閃爍著天真。瑞文擔心,如果“巫師”作出否定或模棱兩可的答案,這不見外的小姑娘還會再抱上來。   你該慶幸我掌握的不是“白鐵”派別的理工魔法,他在心裡想著,點了點頭。   “那就約在明天5點好了,大人們都放假。”她的目光故意避開了瑞文身邊的畸形秀海報。   瑞文自然而然地答應了下來,這是他第一次受邀參加中產家庭聚會,是一次熟悉這種身份的機會。他現在的生活就像三明治,在偵探、賞金獵人、學生、文明社會人間輪流切換,偶爾還要入個夢當當“福爾摩斯”和奧法守秘人。   “畸形秀!帕納姆和瑟......咳咳!畸形秀!帕納姆和瑟森斯的畸形秀!”旁邊的兩個人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繼續吆喝起宣傳詞。   回到艷陽街23號,卡梅隆坐在門口,似乎已經對自己隔三差五玩失蹤習以為常。他的笑容有點像市區遮陽棚下的牙膏廣告畫報主角,“123年奧貝倫牙膏之星”,不過是彩色的。   “卡梅隆,有電話或傳真嗎?”瑞文隨口問道。   “來了一份傳真,我幫你疊好了。”對於傳真內容,卡梅隆沒有深究,但瑞文知道那是什麼——電影三人組已經清空了那些屍體上有價值的東西。克萊爾、龐夫人和道格拉斯對新遺產的需求都不高,大部分東西都是要拿去換錢的。如果自己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可以讓他們給留下,到時從自己的分成裡扣錢就成。   “小夥子們,進來挑東西。”   瑞文把裝著“木偶”的編織袋往門廳角落一扔,坐上安樂椅,招呼金和卡梅隆過來,拿起那幾張鉛版紙,開始翻閱。   如果這批東西裡包含了異語遺產,他很快就能對金展開訓練。   “6件‘貴族的陽傘’,這啥玩意......”   圖片裡的遺產看起來就像撐開的傘蜥薄膜,十分滑稽。這玩意被定性為黃色遺產,能夠遮擋、反射陽光,阻隔多餘的熱力。副作用是會逐步讓體質變差,皮膚變得越來越嬌氣,四到五年後,就連晨昏的陽光都能讓宿主嚴重曬傷,灰塵都可能害宿主染上重病,可通過在皮膚表麵塗抹少量汞化合物延緩這一進程......   文明人的防曬傷遺產,不論是助手還是學徒都不適用。   “3件‘節製的胃袋’,呃......”   這黃色遺產能讓人無需並忘記吃飯,極限是兩個月左右,期間,饑餓不會影響宿主的身體或精神狀態,但會在停止進食兩個月後讓宿主突然暴斃。後半個月,宿主會出現嚴重的厭食癥狀,建議在那之前回想起吃飯這件事並盡早進食......   “看得我有點餓了,待會吃什麼?”卡梅隆笑瞇瞇地把手搭在瑞文肩上,插嘴道。   “別再吃魚了。”瑞文張嘴打斷了剛準備提議什麼的金。這將近一個月,他一直變換著花樣吃著各種水鮮,感覺自己都快變成魚了。   “在你的餐館開業前,讓我歇一個星期。今天出去找點別的,牛肉就很好。現在是閹割季,附近的牧場都會殺牛,有不少便宜的牛犢肉。現在,睜大眼睛幫我繼續找,找到適合你的異語遺產,就歸你了。讓我看看,‘快樂的作者’,這......”   這玩意的作用有點像“流氓的低語”的副作用,特指捷特的那件。宿主寫下的任何文字都會變成有趣的笑話或雙關語,為讀者帶來無盡的歡樂,但宿主本人會逐漸失去快樂,產生嚴重的厭世情緒,鬱鬱而終。   ......顯然,大人們的快樂總有一部分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瑞文先生,我好像找到了。”金把手上的一頁紙遞到瑞文眼前。   “傻子的幸福”?這誰起的名字,真隨便。   可是,看著看著,瑞文就意識到,這名字其實相當形象。   這件異語遺產級別為黃色,副作用是遺忘,徹底的遺忘,比“刺痛的知能”還要狠一些。自植入的那天起,宿主每活一天就會丟掉兩天的記憶,從出生的那天開始,當遺忘的天數超過了宿主活過的日子,宿主就會徹底變成一個幸福的傻子,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會害怕。   瑞文瞄了金一眼。這件遺產理論上年紀越大越適合使用,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用,注定撐不過十年。   某一瞬間,他本想勸說一句,還是再等等,等到一件像“女妖的豎琴”那樣的綠色遺產再說。   但想了想,沒有說出口。   因為他已經從金的雙眼中看出了極其強烈的渴望,對力量的饑渴,對自己過於弱小的不甘。   對於一個渴求生存和強大的人來說,十年太長太長了。   “好,既然你想要,那我就幫你留下,就當你這段時間辛苦燒飯的酬勞。你可以省下你那筆錢,加入你的啟動資金,多請幾個值得信賴的人。運營餐館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看看那家一直不景氣的水蛇燈塔就知道了。”   十年時間,自然也足夠一位奧法守秘人作出許多改變。   瑞文翻完了整份清單,也沒見卡梅隆作出任何表態,或者哪怕一絲心動的表情。   這人不會是對遺產過敏吧?奧貝倫人無奇不有,烈日113年,就曾經有無聊的新德市統計學專家做過厚厚一本過敏地圖,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統計了新德十三區的過敏源和過敏人群分布,合計分類上千種。就算真的有人對遺產過敏,自己也不會覺得特別奇怪。   可若對象是自己的助手,事情就有點尷尬了。   “卡梅隆,這裡麵一件你想要的都沒有?”   瑞文懷疑助手也許有某種特殊的偏執或身體潔癖,忌憚著外物對身體的影響。如果事實真是如此,自己可要好好開導一下。   “喔,我一直在想著牛犢肉的事情。”卡梅隆微笑著試圖轉移話題。   “怎麼了你?這可不是去街口打牛奶或在報攤挑雜誌那麼輕鬆的話題,現在決定的是日後我們要以什麼方式生存下去。”瑞文皺起眉頭,故作嚴肅地說道。   “我覺得現在的方式就很不錯。瑞文,我們也許不需要那麼大的改變。”助手嬉皮笑臉地搖了搖頭。   “停滯隻會讓我們被社會吞沒,就和保險的事一樣,沒法後悔。聽著,如果我有一天死了,死在了向上爬的路上,你就不得不獨自去麵對......”   話剛說到一半,瑞文意識到,事實似乎與他所說的恰恰相反。這段時間,反而是自己在一次次被對方拯救。   “可我們的大偵探還活著,所以現在其實挺好。”   卡梅隆平靜地打斷了自己,沒有生氣。他仿佛完全不知道喜悅外的任何情緒,就像一個變態般的樂天派。   而在奧貝倫的歷史中,這種變態往往比其他更加可怕,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活在童話故事中的朗.喬.錫沃,“文明的殺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