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6點,紅日市區火花街,火鳥會所。 時隔半個多月,琳.斜陽和菲.光輝兩名年輕的異咒愛好者終於再次相約,在火鳥會所訂了包間。 “想來點什麼喝的嗎?”菲把好姐妹的輪椅推到了一邊,緊挨著千鳥紋墻紙上新的掛畫。新的棋牌桌已經整齊地排在了一邊。 “我在酒水單上看見了粉色檸檬水。不太酸,不太甜......” “隻是太,粉紅了。”菲笑嘻嘻地接上了都市人眾所皆知的粉紅檸檬水廣告詞,把自己的粉色提包放在了琳的輪椅上,緊挨著她的。 “瑞文先生今天不來嗎?” “他啊......”琳用綁著蕾絲手帶的雙手支著下巴,扁起嘴巴。她平時不愛穿蕾絲或塔夫綢之類的鮮亮衣裙,但這件是菲隔著電話幫她挑的,腳上那雙綠鬆石色亮麵中跟鞋也是。假肢對走路沒什麼太大的幫助,但菲極力建議她裝,免得讓女孩的一櫃子鞋吃灰。 “我想他已經遠遠超過我們了。” “什麼?這才多久?上回見麵他還隻是個菜鳥啊?”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 她還隱約記得,上回那個人才剛剛選擇派係,連阿卜杜拉語法的基礎都沒有,異語遺產也沒到貨。 難道是因為那位不知名的上位存在再次啟示了他?想到這裡,菲默默地又把小包給拿了起來,從一疊用細繩捆起來的紙張中抽出了瑞文先生寫給她看的兩句無派別異咒。 父親好像說過,親領上位存在啟示的人既幸運又不幸。幸運的是,他們可能引領神秘潮流,在某方領域成為先驅者,他們的不幸同樣也在於此。 她的姨媽雲妮.光輝在飼養觀賞魚類之前,總會往自己的新魚缸裡投入幾條闖缸魚,以測試凈化水的水質,為微生物群提供有機物,那些魚兒非常容易死,因為缸內的水質體係還沒有完善。 對於那些人來說,也是一個道理。 “他救了我一命。如果沒有他,我也許就不會在這裡了。”琳慢慢地用手指揉著腮部,嘴邊彎起一點笑意。 “啊,可憐的凱恩。”菲故意開玩笑道,對麵立刻輕拍桌子抗議。 “說真的,我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決定了自己的派別,甚至可能已經掌握了兩到三道無害的異咒。這才半個月,如果按照這種發展速度,不出半年他就可以直接考取執教資格證,到奧貝倫大學擔任客座講師。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凱恩畢業後花了足足兩年時間考證。”菲點了兩杯檸檬水,還順便加了一份煉乳蛋糕,一份肉桂餅和一份牛肉卷。會所的吃食較酒水均價昂貴,平均溢價百分之50左右,但是她昨天忙到忘了吃飯,現在餓得簡直能吞下一整頭牛。 “當然,他也可以加入相應派係的集會,風派係的我不太清楚......‘無主之翼’和‘登山會’應該是最主流的選擇吧。” 兩者的古靈精怪程度都相當濃厚,特別是“登山會”,真的以攀登狂風山為主要集會項目。在研究異咒之餘,成員們會相互交流野外生存知識、野炊、甚至在外捕獵風魔鳥或釣魚。 比起派係集會,“登山會”更像一群都市人放鬆心情的業餘愛好交流會,死亡率偏高的那種。據說每回登山都會失蹤一兩個人。 “我覺得他不需要加入集會。隻要他想的話,他以後隨時都能創辦一個集會。”琳嘴上說著,心裡卻在猶豫,要不要把這些天的遭遇告訴好姐妹。 以菲那種一開頭就要問到底的脾性,隻要透露一點,那就全都藏不住了。如果告訴她以後再說,她甚至會在正午打電話過來。 而一旦全部說完,就不可避免地要牽扯到沒有結果的那些部分,包括她至今不知該怎麼處理的,那四起曾經發生的命案。 想到這裡,她乾脆直接轉移了話題: “對了,謝謝你上次教我的‘交媾之嘆’。托福,我已經能夠不時出門走一走了,隻是必須穿拖地裙,不然會把小孩嚇哭。” “嗯。這在《尤邦抄本》裡算記載得比較靠後麵的異咒。你也知道,現存的絕大部分古籍都按照這種直觀的排版,越復雜越危險的異咒,記錄得越靠後。” 菲故意省略了一點,《尤邦抄本》裡靠後的異咒名字全都非常奇怪。一開始還隻是修飾或隱喻的字眼,到了最後兩三章,所有名稱都帶著明顯的不雅乃至褻瀆意味。 “交媾之嘆”的作用是跨物種的生命交融,以及在某種程度上賦予施術者“母親”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已經算是褻瀆生命。 “今天我又抄了一種新的過來。不過,我不確定你短期內能不能掌握這麼多。” 菲在那一小捆紙片中翻找了一下,抽出一張邊緣泛黑的,交到了琳的手上,伸手拿過粉紅色的熱檸檬水,雙手捧著喝了起來。 過了一會,又把肉桂餅泡進杯中,咬了一大口,透過玻璃杯鉆石般的粉紅切麵觀察琳的反應,眼神慢慢從新奇變為驚愕,變為難為情。 “這,這......” 她憋住了笑,憋得有點辛苦。 最後,還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出聲。 “菲!我終於知道你父親為什麼不讓你碰這本書了。”琳紅著臉,把紙片往桌上一蓋。 “不要的話就算了,噗呲!”菲用右手背掩住了嘴,還是忍不住噗呲一聲,兩名大女孩用嬉笑掩飾尷尬,笑了足足一分多鐘才停下來。 “我還有東西要給你。本來我想傳真一份的,但是莎拉堅持要用粉色的墨水,還有百合熏香過的信紙。她說學校裡每個同學都用不同顏色的墨水和不同的熏香代表自己,這是她們的‘圖騰’,我都不知道她從哪學到這個詞的。” 她從那捆東西裡抽出了一個粉色的小信封遞給琳,上麵用有些歪歪扭扭的奧貝倫斜體寫著“琳.斜陽”。 “噢,我都忘了你妹妹的生日是23號!今年是她親自寫的?我記得去年你還抱怨寫得手酸。” “她都快16歲了,還要姐姐代寫?我願意幫她寄信和遞交募捐文件就很不錯了。”菲撇了撇嘴。 “募捐?我要準備多少錢?”琳拍了拍自己的裙袋。隻有在和姐妹獨處的時候她才能問得這麼直接。 “性質上更接近慈善拍賣,光輝家族的倉庫裡有很多不要的東西能往外丟。如果你喜歡哪件東西的話,就隨便叫個價,到時候我拍下來送你。不用擔心破費,她請的絕大部分都是同學,雖然大都有家底,但是小孩叫價太高會有人非議,而且,有雲妮姨媽看著呢。” 雲妮姨媽就在安德魯私立學校任教。 “眨眼間,莎拉也長大了啊。她還請了誰。” “除了尤娜,那個尤娜之外,還有崔西,蜜拉......噢,還有嘉莉。” “嘉莉?” “一年級的。阿加雷斯的女兒。我還以為她不會來,她父親前不久失蹤了,沒想到她振作得那麼快。” 琳默默地點了點頭。這件事她其實知道,可憐的女孩。 兩名大女孩拿著勺子,一人一勺吃著煉乳蛋糕,商量著待會的安排,要不要一起去逛街,一起去看新電影,一起去挑送給莎拉的生日禮物。 從窗外刮進來的一陣熱風將那張寫著異咒的小紙片在桌上翻了個麵,它的左上角有一行黑色的烈日文字: “繁衍之吻” ............ 晨昏10點,野玫瑰莊園。 “瑪利亞,你看見我的那副撲克牌了嗎?” 尤娜.晨曦身穿內衣和白色南瓜褲,光著腳,踮著腳尖,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搜索著。地板上散落著她的課本和行李箱,還有幾件學校製服和幾雙中筒襪,全是她上課用的東西。 白貓瑪利亞在封住的窗臺上懶洋洋地臥著,左右晃動著蓬鬆的白尾巴。 事實上,以動物獨有的直覺,她的確感覺到房間裡有種不討喜的詭異氣息突然消失了,現在尤娜的閨房裡充斥著新鮮的玫瑰香和被單曬過太陽的獨有氣息,非常舒服。 遍尋不果的尤娜扁起嘴,有些鬱悶地窩到了床上,打開收音機。瑪利亞喵了一聲,跳上床,窩在了小主人身邊。 五分鐘後,笑容就重新在尤娜臉上綻放。她從不會因失落一件玩具傷心太久。 生物課的雲妮老師曾經說過一句話,讓她差點以為那節上的是文學課:“一個人一輩子能掉的眼淚有限。多留一些給生物,少一些給死物。” 那是她在12歲時聽到的。當時,她還天真地想過,要把多少滴眼淚留給爸爸,多少滴眼淚留給媽媽,多少滴眼淚留給朋友,多少滴眼淚留給自己的小白貓。 那一年,有群來自一個叫做莫貢達的小村莊的陌生人從野玫瑰莊園一帶經過。他們身穿黑袍,胡須濃密,信奉最強壯的鬥雞和最豐滿的女人,為奧貝倫市區引入了金屬搭扣牛皮筒靴和動物皮草一類的大開拓復古風潮,還帶來了一場堪稱災難的黑點病瘟疫。 那一年,她把許多許多滴眼淚灑在了媽媽的床邊。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種大著膽子,隻穿內衣和南瓜褲,光腳在走廊裡跑一跑的沖動。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想這麼做。她害怕被別人看到,但是又渴望被有些人看到。 而她會撲上去,給第一個看見的人一個大大的擁抱,不論那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熟人還是陌生人。 這名瘋姑娘腦中充斥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靠坐在門板上,咯咯地笑出了聲。 叩-叩-叩,叩叩 尤娜的雙眼裡瞬間滿布繁星,三長兩短,是邦克叔叔和她約定的暗號! “邦克叔叔,你上哪去了?”她立刻轉過身,跪著趴在門前,用右耳貼住門板,輕聲詢問道。 “你安全了,小藍天使。”邦克叔叔的聲音顯得格外疲憊。 “這是什麼意思?”尤娜歪著腦袋,眨巴著眼睛。 邦克叔叔的意思是,我之前並不安全?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門外的邦克欲言又止。洛克菲爾承諾過,不會在這段時間做出任何乾涉,隻要他本人不作出任何逾越之舉。 “嘿,讓我再給你講一個暗巷的故事吧!一個你沒聽過的。” “真的?” “真的。從前,有個小男孩名叫湯姆,他隻有一隻胳膊,一隻眼睛,住在一條隻有一個燈泡的小巷裡......” 門那邊的尤娜鼓起了腮幫。為什麼邦克叔叔講的每一個故事開頭都一樣,隻有男孩的名字,和身體殘缺的部分各不相同。 一時間,她也搞不懂這些故事究竟是不是編的。 收音機裡的凱撒.熱浪以一貫高亢富穿透力的嗓門叫著: “我忠實的聽眾朋友們,現在為您播送的是我們的廣告時間。今天,凱撒為您帶來女孩們的最愛——維姬粉紅檸檬水。不太酸,不太甜......” ............ 艷陽街23號。 “......隻是太,粉紅了!限時字謎家庭包裝,現於各大百貨超市有售......”收音機裡播放著毫無意義的廣告。 從烈日醫院再度歸來的瑞文苦惱地站在洗手池前,用刮胡刀片割著後頸上越來越多的黑色羽毛。 “偏執的天國”翅膀斷了之後,就一直想把自己變成一隻真正的大黑鳥。 腦海中突然傳來了某個女孩啜泣的聲音。 “嗚......嗚嗚......” 顯然,那是凱夏的聲音。瑞文在心中默默地嘆了口氣。 “話先說在前頭,我不會安慰女孩。” “我知道啊,所以我隻是在逗你。”腦海中的凱夏立刻恢復了正常。 鏡中的瑞文皺起眉頭,緩緩舉起邊緣帶血的刮胡刀片,在胸口上淩空劃了一下作為警告,那點血是剛才他不小心割深了些留下的,不止一次,現在他的頸部留下了數條淺淺的傷痕。 然後,他在腦海中詢問道:“你們這些神通廣大的女巫有沒有去除精神汙染的方法。我想你肯定能看得到,我的腦子裡一團糟。” 對於凱夏的回答,他不抱什麼希望。他最大的希望在寶琪女士那,如果連她都沒辦法,自己以後可能就要專門去日降街那家掛著止咳糖漿招牌的雜貨店,購買一種能讓人直接昏死過去的微毒藥丸幫助入睡,以避開合眼後那些要命的綠色光景。長久如此,他可能會患上嚴重的肝病,甚至在某天突然暴斃。 “一般來說,沒有。” 瑞文對著鏡子聳了聳肩,一咬牙,把一根粗大的羽毛連著毛管一並拔了下來。 “但是,剛好瓦爾普吉斯之夜快到了,所以我會說,不是沒有希望。” “你還打算讓我帶你去參加那個?”瑞文苦笑道。 自己可是無時無刻不被某位曾經誘導大巫自焚,把凱夏等上百名女巫變成人體器官的瘋導演監視著,也許就連上廁所都不例外。 “我已經隻剩下一張嘴了,還能比這更糟嗎?” “技術上來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能。你曾經隻剩半張嘴。”瑞文平靜地說道。 昨天,“女巫的嫉妒”曾被無皮者格雷戈裡的節肢直接分成了兩半,後來被自己用“愈合之觸”一並復原了。 至少這名女巫看起來沒被“永恒的永恒”影響,變成什麼邪惡的北方壞女巫,雖然也不確定她本身是不是。 瑞文把刮胡刀往水池裡一扔,扭開水龍頭沖洗,就這麼放著不管,回到了書桌前,翻開那本被寫得亂糟糟的筆記本。 裡麵有他至今搜集到的所有案件線索、神秘學心得和行程安排。 如今,因為“永恒的永恒”的精神汙染,有些安排必須推遲,比如針對金的實踐異咒訓練——他讓小夥子先把理論啃完再植入那件“傻子的幸福”,能節省幾天記憶就是幾天。 又比如對夢境世界的第三次主動探索,自己擔心汙染會蔓延到那邊去。他可不想在那邊看見綠色的妹妹,綠色的書房,還有綠色的自己。 相應地,他想把物色長屋,尋找更大的居所這件事直接提上日程,主要是因為月內完成的空調樣本機,裝上了就不好拆卸,他想直接裝到新家去。 如果金的餐館近期還沒法做起來,自己不介意幫他先墊一下那份房租,這種事情很好變通。那小夥子幫了自己很多,理應擁有自己的一間臥室,一張寫字臺,當然還有沙發上一個專屬的位置。 瑞文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了窗邊排著的一溜陶土花盆,突然停在了中間那個上。 略微發乾的土壤中,不知何時鉆出了一根小小的綠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