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天你到底給我簽了個什麼東西?”瑞文停頓了一下,加重語氣,連著問了第二個問題: “如果我違背了,又會發生什麼?” 米涅瓦爵士不緊不慢地回答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你想想看,迄今為止,你有哪個行為,哪個念頭真正出自你的個人意願?” 話音剛落,他又接了一句: “你現在就連‘想’這個行為本身也是受到驅使和暗示而成的。” “這就是命運的軌跡,非常好控製。事實上,隻要我想,我隨時可以通過操縱你的微血管,控製你的內在分泌決定你的一輩子,而你根本無法察覺。不,察覺這一事實也隻能是一種安排。” “那如果我現在挖掉我的眼睛呢?”瑞文緊皺起眉頭,咬住了後槽牙,將目光投向了方桌上一把邊緣反光的銀勺子。 “或者我現在朝你打光槍膛裡的子彈?用異咒砍掉你的腦袋?或者把我自己切成兩半?” “這是你的個人意願嗎?還是湧上杏仁核和前額葉皮層的血流替你決定的?”米涅瓦爵士用帶誘導意味的口吻追問道,渾濁的眼珠裡似乎也隱約泛起了緋紅。 “沖動地把計劃提前,不顧一切地殺進那座朗姆加工廠,失控地將那些人砍碎,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家,享受這一切帶來的美好結果,搬進新的房子裡,得到回家般的喜悅......” “這些真的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嗎?” “你說過你不能強迫一個人改變他的想法!”瑞文有些激動地反駁道。 他也許不怕死,但他痛恨這種被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卻無力辯駁的感覺。 “如果昨天你通過我的眼睛,看到了那些你根本不知道是什麼的代碼,你就應該明白,世界上還是有你掌握不住,理解不了的未知。收起上位者的傲慢,你錯了,這世界的真相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別以為你什麼都知道!” 最後半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然後才意識到,連五響左輪不知何時都被自己給握在了手心。自己的怒火毫無來由,毫無意義,隻是被操控的結果。 而對方完全不為所動。 “坐下吧,瑞文先生。” “順帶一提,眼鏡很不錯,我也許該弄副差不多的。” 米涅瓦爵士的兩名仆人早就都把臉轉向了窗外,因此,對方從頭到尾根本就沒在看自己。 走廊上那具高大的騎士盔甲突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後,發出金屬摩擦的細微聲響,抬起左手空空如也,外嵌鋼鐵的軟護套,溫和地拍了拍瑞文的肩膀。 “噢,對了,請認識一下阿吉洛夫,一名‘不存在的騎士’。它是我的藏品中少數能到處走動的,是一具相當自製的盔甲,很懂禮貌。” 空盔甲阿吉洛夫行了個標準的騎士禮,頸部的護具吱呀一聲耷了下來。 瑞文深吸一口氣,在那張造型不規則的長沙發一頭坐了下來。當他再度把目光投向桌麵時,發現桌上的勺子已經不翼而飛。 “勺子並不存在。”米涅瓦爵士做了個攪拌茶杯的動作,微笑著說道: “給你簽的東西是一件沾染了某位上位存在氣息的物品。據說這位存在和安德魯.卡內基存在某種密切的聯係。它的真名非常繁瑣,我更願意依照前擁有者的習慣,把它叫做‘不平等契約’。” 他慢慢地攤開了右手掌,手中的兩枚金幣不見了,露出了手心一排排猩紅的紋路。這些紋路慢慢散發出火焰般的光芒,漂浮出來,像封印符咒般崩解,具現成一張邊緣飄忽的羊皮紙。 瑞文注意到,隨著羊皮紙慢慢從無到有,身邊的盔甲阿吉洛夫肅然起敬,單膝下跪,盔甲邊緣吱呀作響。與此同時,屋內有兩件物品也開始微微顫抖,一件是靠在長沙發邊上的投幣式雙管獵槍“兩盎司的正義”,另外一件,則是自己手中的五響左輪。 這三件物品都主動地向“不平等契約”表示了服從或畏懼。 瑞文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了星期二捷特說的一句話。當時,他看見這把左輪手槍的第一反應是“你祖先有誰是效忠卡內基王朝的嗎?” 房間內匯聚的四樣物品,極有可能全都是卡內基王朝的古物。 其中,盔甲阿吉洛夫是自己走來的,而自己手中的五響左輪...... 瑞文頓時感覺現場有了種“古董認親大會”的感覺。 “你看了昨天的新聞嗎?”米涅瓦爵士吩咐男仆取來了4月21日的《火球報》,遞給瑞文。 “你之前想要下一步清理的那群叛徒在這件物品被取走後沒多久就對皓日街區的倉庫區發起了一場襲擊,也許是有人向他們透露了‘不平等契約’的存在信息。隻不過,他們肯定想不到它本來藏在哪裡。” “哪裡?等等,嘶......”聽對方的口吻,瑞文默默猜出了個大概。 4月5日,自己營救助手莫尼那天,在他被關押的那座39號倉庫做過一番搜查,在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裡發現墻上有一些密密麻麻的鮮紅符號,和剛才封住“不平等契約”的紋路相當類似。 這......不說的話也沒人可能想到啊。誰能想到一件沾染上位存在氣息的貴重古董會被藏在隨便一個雜物倉庫裡。 “這份‘不平等契約’在安德魯王流傳至今的數件遺物中算相當有特色的。一般情況下,它並不會對契約雙方作出任何主動乾涉,但契約一旦定下,雙方就必定會以某種形式完整地履行契約內容,直到‘不平等契約’認定其中一方不論如何都無法達成契約為止。” “所以,你其實完全可以直接把我拉回現實,對嗎?”瑞文不帶好氣,沉聲嘟囔道。 “是的。那樣貫穿你心臟的就會是我的血矛,後續的發展也會因此改變,你也許會因此徹底死去,我現在或許也就該去尋找下一個‘托尼’了。”米涅瓦爵士握了握拳。 羊皮紙發出一聲老人般的嘆息,慢慢蜷縮起來,重新在掌心變回猩紅的符咒。 瑞文沉默地低下頭,發現桌子上其他的銀餐具也都消失不見。 這一刻,他產生了種命運真的被捏在誰手中的沉重感,不悅地轉移了話題,伸手觸摸著報紙頭條標題問道: “這個玩火的女孩又是誰?” 頭版照片裡是一位年輕漂亮的女性,一頭深色長直發,五官略顯稚嫩,嘴唇抿起,目光銳利,臉頰輪廓鮮明,仿佛將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英氣恰到好處地糅合到了一起,頸部輪廓圓潤,卻又有著足夠的力量感,像隨時要從照片裡躍出,讓每一個膽敢與她對視的男性嘗到教訓。 “她在新德市13區廣為人知,算是保皇黨的精神領袖人物,帶頭反抗國會統治的抗爭者。有意思的是,在普通新德市民眾甚至是反對者眼中,她的光輝都不亞於新德市最光鮮的一位歌星或名媛。” “她到底是戰士還是明星?”瑞文不確定地詢問。 “都是。人們喜歡消費任何一個美麗而強大的名字,支持者們把她當成精神支柱乃至遐想對象,反對者們用她的名字博取大量眼球。如果你的下一步計劃是對付保皇黨,很可能要和她有所交集。” “抱歉,我想要休假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我要搬家。而且,毫不誇張地說,我的腦子裡流淌著一條綠色小溪。” 想到潛意識裡潛藏的綠色汙染,瑞文下意識地撫摸起了光滑的棕紅色沙發扶手。 “除非你剛好有什麼方法能驅除那種討人厭的深層精神汙染,不然我想我得一直歇到月底。” “我贊同這種做法,但原因並不一樣。”米涅瓦爵士半瞇起眼睛,讓兩名仆人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追蹤草叢裡可能出現的食肉鬆鼠或棉尾兔。 “類似的縱火事件估計還會在這幾天裡再發生幾次。根據一些可靠的消息,保皇黨正計劃乾擾剛麵世不久的模擬信號臺,趁著安保措施最為脆弱的這段時間。為此,他們需要一段有力的宣傳片段。” “他們為了宣傳而縱火?”瑞文皺了下眉頭。這種荒唐的事情他本該見怪不怪。 “是的。對於一個沒有實際政局影響力,隻能集中於社會影響力的偏激組織來說,這的確是他們表現自己,用死亡數字取悅民眾,宣傳玩火的女孩的好機會。而我們可以靜靜等著,等待他們的賞金數額上升一個級別再收網。” 瑞文不由自主地嘖了一聲。 放在夢境世界,這幫人有個專有名稱,恐怖分子。 然而,在漠視生命的現實世界,在傳聞中娛樂至死的新德市,這個組織在民眾眼中的性質卻接近於以製造恐慌嘩眾取寵的另類明星團體,乃至於不收門票的馬戲團。玩火的女孩成了他們粉飾自身的美麗糖衣。 當然,自己和導演的作風也絕對算不上為正義而戰的正派人物,區別在於導演隻想自娛自樂。雖然曾經阻止過一次保皇黨和“灰衣天使”的聯合陰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那嚴格來說隻是把他們的計劃拉入了自己的舞臺。 如果就這麼看著他們焚燒街區,用人命堆砌起屬於自己的賞金,那本質上,自己和他們其實一點區別都沒有。 為什麼自己會開始在乎起這件事的正當性?有餘裕思考這種問題,說明我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隻求生存不擇手段的人了。這是個麻煩,甚至可能會讓自己在日後付出生命代價,類似的想法在瑞文的腦海中打著轉。 瑞文下意識地扶了扶眼鏡,仿佛要刻意將問題歸咎於自身的外在改變。 這時,他看見“不存在的騎士”阿吉洛夫慢步走到了窗前,伸出鋼鐵護手,讓一隻體型小巧的鋸齒鶯落在了鋼鐵手指上。 金屬盔甲沐浴在陽光下,半金半銀,胖乎乎的鋸齒鶯伸展翅膀,瞇起豆大的眼睛,在阿吉洛夫手心裡歡快地梳理著翅膀根部的絨毛。 這副盔甲內部寄宿著某個真人的靈魂嗎?還是一種古板概念化的騎士美德? 最終,瑞文默默嘆了口氣,選擇向自己的內心妥協。 “我會盡快開始準備,在我把家事處理完畢之後。我還有兩個麻煩的,朋友要顧。”他差點脫口說成別的東西。 “來談談分成的問題吧,你知道的,我最在乎的是這個。” ............ “嗬嗬,你好像曾經說過,如果有女孩用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可能就會懂得憐香惜玉。” 談妥離開後,凱夏在瑞文的腦海中別有意味地說道。 “我有預感,這種機會快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