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在夢境世界的記憶碎片裡,不止一次地聽到過“思維殿堂”這種表述。 如果他自己的思維殿堂能具象為實體,那一定是一張正在編織,連同現實與夢境兩界的巨網。 現在,“火蠊”妹妹的出現,讓這張巨網的邊框基本成型了,每條主要絲線都直指“永恒的永恒”這個核心,每一條線都可以延伸到終點。 “灰衣天使”的最上層。 阿加雷斯教授的鬼魂。 “新神”的信仰體係。 夾在信仰體係中間的自己。 問題在於,應該選擇哪種方法繼續編織下去。 “詐騙電話”這個字眼再一次浮現在瑞文腦中。毫無疑問,收屍隊不可能給奧斯卡的妹妹打過電話。 但才剛立下不久的原則讓他不想這麼做。如果對方是無辜的,那他不想直接傷害任何一個人的妹妹。 奧斯卡.日升的妹妹名叫麥姬.日升,17歲,同樣信奉聖母,在紅日十字會資助的高等學府玫瑰書院就讀。瑞文還記得,導演手下的龐夫人同樣計劃將兩名子女送去那所學校讀書。 他剛讓貝塔幫他打了份白工,順著阿加雷斯教授的線路追查下去,而他自己之後則能夠專注於“灰衣天使”的進一步偵查和剿滅,從而觸碰到新神信仰的真相。 至於對自己的深究,對自己的剖析和強化,則要等到一段時間之後了。 瑞文敲了敲多羅莉絲太太的門,邀請她過來一起共進晨昏餐,半掩起隔熱板,在杯子裡注滿熱騰騰的蜂蜜薑汁,邊咬著略帶焦味的麵包片和多汁的牛肚,邊開始在腦中分析起鬼魂的異常。 他想到的第一個突破口是4月13號的一個細節。那天,他在逃離野狗追趕的時候不小心被一隻燒焦的夜行鍬絆了一下。 隨後,又在地麵上發現了許多引火自焚的同類。夜行鍬並非烈日生物,又沒有飛蛾的習性,平時幾乎不可能在正午大規模出動自焚。 但這種昆蟲以靈魂為食,因此,大規模的鬼魂騷動有可能驚動它們。自己抵達目的地前,已經出現了大批夜行鍬屍體,從這個切入點來看,事情多半和自己沒有直接聯係。 邦克? 他一直待在那個地方,那地方的人也全是他殺死的。 4月19號,他當然也在場。那一天最大的疑點就是那場不知為何從工廠區另一側開始的爆炸。 那家夥是不是隱瞞了些什麼? 他的能力中有包括讓鬼魂結塊的效果嗎? “唔,咳咳!” 走神的瑞文不慎被焦麥麵包片噎住了。多羅莉絲太太從包裹全身的黑外套中褪出來,關心地幫他拍了拍背。 “謝了,婆婆......太太。” 多羅莉絲太太張了張嘴,比了個向上的拇指,然後比了個向下的。 “婆婆也行嗎?那好吧。” 瑞文不經意地露出笑容。腦海中的思維巨網不知何時浸泡在了暖洋洋的亮橘色蜂蜜薑汁中,散發著甜絲絲的肉豆蔻香氣。沐浴著明黃陽光的小門廳似乎開始變得溫馨起來,矮櫥櫃裡的穀物袋個挨個,擠得滿滿的,安樂椅上有一小片光斑,塵埃在其中愉快地飛舞著。 他從沒覺得自己的書桌這麼寬敞過。要搬走的東西都堆在了桌下,抽屜清空了一半,有個兩麵都寫著奇怪警告的墨水筆空盒他不知道是拿來乾嘛的,似乎來自過去的自己,躺在了一堆東西的頂端。 人啊,總是在事物即將離自己而去的時候,才開始緬懷。 他打算再買一張和自己現在一模一樣的安樂椅,在下麵裝上螺絲和拋光過的圓滑木條,給多羅莉絲婆婆做一張小搖椅,平時擱在家,晨昏搬到窗邊讓她邊曬太陽邊吹空調。 他有點恨不得將這些明知很快就要失去的舊事物裝在一起,存放在一個像新家閣樓一樣會唱歌的小地方,打包封存它們。 然後,轉身將它們都拋在腦後,以絕對的理性加不要命的瘋狂去麵對外界的絕望。 浸泡思維巨網的薑汁潮水逐漸退下,留下一顆顆美好的金黃色露珠,垂掛在網上,慢慢被烈日蒸發。 4月27號。空白信件寄出後過了五天,沒有任何異常,專業團隊沒在屋內找出任何詛咒。瑞文把多羅莉絲婆婆熟悉的靠墊、毯子和床品陸續搬去了威奇托街101號,又按照老太太的喜好購置了整整一套嶄新的桌布、地毯和假窗簾布,叫了一輛小車,帶著多羅莉絲婆婆來到了新家。 他自己還要和理查德在舊地方留守幾天,直到解決所有問題為止。 “哇!新地方真的好大!”阿祖兩顆黑豆般的眼睛亮晶晶的。 “快去找地方鉆吧,小耗子。”瑪麗靈巧地跳上二樓窗臺,給阿祖選了個離主臥近的地方,放在角落裡。這地方她自己來過很多次,輕車熟路,知道哪裡有縫哪裡好鉆洞,也瞄過那臺怪異的電視機兩眼。 阿祖在房間裡上躥下跳了一會,看夠了之後,往床底一鉆,瑞文剛好開門走進來,坐上還沒鋪任何東西的床架,懷著一絲忐忑打開了電視機。現在他每天都要蹲守著弗朗哥老先生的不定期信號。 沒有。屏幕上依舊閃爍著原來那些英文。 耐心些,地表寄往地下的信件這會兒估計還沒到呢,瑞文對自己說道。 跨地層郵寄服務是153年開通的,目前並不成熟,一封信短至三四天,長至半個多月寄到都有可能。13個區的信件混在一起,扔到麥西坎區分揀,本區信件發到北部沃幸屯區或新區轉一圈再發回來的事例屢見不鮮。 他剛一鬆懈下來,腹腔內容物突然絞在了一起,就和一個多月前那一大段難熬的墮落時光一樣痛。 嘶......雙倍藥力雙倍副作用?不是這麼算的吧。 所幸,疼痛沒一會就停了下來。雜貨店的藥丸他才吃一星期就出了問題,外加每回蘇醒的時間都越來越晚,估計是多了一顆心臟,身體構造大改,又給弄出了什麼內分泌失調。 那種活不過三個月的隱隱擔憂又回到了瑞文的心裡,這回是真的擔憂,不是自嘲。 他怕的是某天有什麼東西突然出現,對自己說,你辛苦打造的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而夢該醒了。 叩叩叩! 小老鼠阿祖剛要探頭看看上麵的情況,又馬上縮了回去。 卡梅隆滿臉笑容,抱著一堆剛買回來的床品進了屋,把東西一股腦兒往瑞文頭上一拋。 “你都多大了?”瑞文不帶好氣地把頭上的床單掀掉。 “別告訴我你小時候曾經和一群男孩女孩玩過枕頭大戰。” “沒有。” 卡梅隆的否定快得有點不合常理,瑞文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心中真正在想的是,如果現在和卡梅隆過招,自己能不能贏。 剛一落念,異咒隨之念畢,“擾亂之絲”從右手飛了出去,越過卡梅隆的肩頭掛在了二樓房梁上,自己隨之借力欺身。 稍微作弊一下也不是不行。 三秒後。 “嗷!” 阿祖在床底下緊緊瞇住了眼睛,不敢往下看。 而瑞文是真的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毫無防備的卡梅隆下意識使出的力氣是上回的十倍不止。要不是他最後那一掰收了力,自己的肩胛骨就要廢了。 “我投降,嘶,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投降!” 瑞文齜牙咧嘴地求饒道。這小子去和鬥牛摔跤都綽綽有餘,他這麼大力氣到底哪來的? “正午想吃點什麼?我到附近幾家店去逛逛。” 卡梅隆輕鬆地放開瑞文,後者在地麵豎起一根手指,有氣無力道: “隔壁街的麵包餡餅,6寸,不要地底生菜,其他所有輔料都加點,蜂蜜醬。” “明白!” 如果能把他也帶去曠野就好了。瑞文趴在木地板上若有所思起來。先前,自己嚴重低估了這家夥的能力,他都對付不了的東西,自己對上估計不死也重傷。 他的目光對上了床底的小老鼠,後者沒有逃跑,蹲在原地出神地看著他。 天底下沒有哪隻老鼠的眼神像它這樣。 “你......那隻野獸把你叼來的?” 阿祖抖了抖鼠須,慢慢從床底爬了出來,瑞文立刻坐起身,和小老鼠拉開距離。 一人一鼠再次對視了一段時間,最後,人先讓步了。 “唉,如果你能聽懂我的話,滾回我看不見的地方去,我每天給你在窗臺弄點吃的,隻準在我睡覺的時候出來。如果你膽敢讓我看見任何同伴,我百分百斃了你。” 這算是答應我留下了嗎?阿祖吱地叫了一聲,興奮地鉆了回去,它的腦子很小,能理解的事情並不多。 但有一點它是能夠理解的,這座城市比外界要安全太多太多。 和北部曠野,和南麵的祖格森林,和這顆星球上無數其他地方相比,這座名為奧貝倫的城市無疑就是天國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