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綿羊和烏鴉(1 / 1)

“清單上的東西搞齊了嗎?”   瑞文脫下外套,越過衣帽架順手扔向沙發靠背,然後他意識到多羅莉絲婆婆在起居室裡,忙拉下襯衣袖子,遮住傷痕累累的雙臂。   麵包碗濃湯的香味讓他幾乎沒法維持理性思考。   “齊了。”金抹了把汗,同樣也剛回來沒多久,指了指小幾上的一堆瓶瓶罐罐。   “磨碎的銀粉、一捆新鮮黑藤。鳥類羽毛我沒買,在幫風魔鳥理毛的時候順了點回來。”   “你們互相幫對方理毛?”瑞文皺了皺眉頭,這隻鳥寶寶最近染上了不少真正的鳥類習性。   “對啊,用嘴。書上說這是信任的體現。如果它們讓人碰脖子下方和腹部的羽毛,說明已經真正搞好了關係。”   “隨你怎麼樣吧。”瑞文習慣性地露出了對女士用笑容,然後立刻收了起來,刻意避開餐廳邊上卡梅隆的目光。   “瑞文先生,婆婆有些擔心您。她說她知道這種感覺,長久下去可能把身體搞壞。”金瞄了眼多羅莉絲婆婆,後者瞇起了左眼,低頭繼續用小勺子把焦脆的半麥蒜香圓麵包挖空,做成麵包碗。   嗬,如果我還活著,她擔心得一點沒錯。瑞文差點這麼脫口而出。   “金,明天從‘南部市場’給多羅莉絲婆婆的貓弄點不要的魚回來,讓她打打牙祭。”   “這話您幾乎每天都說一遍。”金不解地撓了撓頭,看了看窩在毯子上舔毛的某隻“黑貓”。   “瑪麗都要吃撐了。”   “是嗎?”看來自己是時候換個轉移話題的借口了。   瑞文帶著材料回到了自己的臥房,把門反鎖,照例打開電視看了看,依舊沒有新的信號。他不知道這是自己今天第幾回嘆氣,仿佛一口氣嘆得越長,越是能證明自己還在呼吸。   他解開襯衫扣子,打開收音機,試圖用舒緩音樂緩解痛感,對著反光的電視屏幕,拿出弧刃彎刀和參考書,用刀尖在自己的胸口慢慢地刻畫起了符文。浴室裡有鏡子,但會搞得滿地是血。   鮮血一條條順著皮膚滑下,或沉積在腰帶邊緣,或在肚臍處凝成一大顆。他特別留意著血液的顏色、濃度、凝固的速度,是否與常人存在差異,近乎偏執地將它們和經驗比較著,生怕有哪怕一點不一樣的地方。   他雖然以屍體自嘲,卻也無比希望自己還是個人,能與那些活在影子世界的藥癮者區分開來。   合上眼睛前,他用上個月從道格拉斯那裡買來的那瓶散發劣質焦糖味的朗姆酒安慰了一下自己,送著花瓣咽了下去。   不久後,他降落在了一座光禿禿的山丘上。這就是威奇托101號所對應的地點,距離遠處那一大片山脈還很遠,但視角抬高了至少100米。   抬頭遠眺過去,那片山脈果然是實體,自己能夠清晰看見每一塊山石和每一道溝壑,沒有樹木,最高的那座山峰尖端沒在雲端,模糊不清,似乎覆蓋著一層顏色迥異的石衣,仔細看去,似乎還能看見一道道雄偉的拱門、石柱、旋轉而上,在半途中斷的階梯......   一座塔。愛麗絲的夢中有一座通天巨塔!   從山丘低頭看去,整座夢者之屋涵蓋的麵積竟然抵得上半個奧貝倫!當然是以自己為比例測量。那條河流彎彎曲曲地貫穿全境,將其呈東西兩半分開。自己原來所在的地方在南部東半,東部是森林,北部是湖泊,西麵是一片廣闊的平原。   這名小姑娘也太會做夢了。最後把軀體落在了夢裡,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瑞文的目光不經意地投向了小愛麗絲遺體所在的地方——她的身形和小山丘差不多大,下一秒,又猛然挪開了。   睡在草從中的,赫然成了一名赤條條的金發少女。   嘶,那個女巫......   比骷髏要強些,瑞文在心中安慰自己。把傳送進夢者之屋的銀粉、黑藤和羽毛拿了出來。   三種材料在下位魔學語法中各代表了一種儀式詞語:重構、消滅和旅行。   其中,前兩種的性質相對立,所組合成的語法是“重構已消滅的事物,讓其過程可逆”,再加上羽毛的作用,所能達成的效果是“摧毀目標,讓其在旅行的終點重構”   換句話說,就是性質比較另類的傳送儀式。   這種儀式在現有文獻中相對簡單便宜,但用在實物上有相當風險,尤其是人體,被傳送到目標地點的東西有很大概率重構不回來,十次裡隻能成功一到兩次。   不過,用於非實體的風險幾乎為零。   瑞文用短刀把材料一一弄碎,和骨粉拌勻。畫在山丘上的這一套符文比其他那幾個要復雜一些,他打算把威奇托街101號所對應的坐標設置為主錨點,對應四個從屬坐標,激活傳送的儀式是標記主人的一點血,外加指定傳送坐標的口令。   口令是什麼,由他自己決定。   準備完畢後,他深吸一口氣,大跨一步,站到了地麵繪製好的符文中央,用短刀劃開手掌,隨著血珠滴下,低聲用英語喊道:   “對角巷!”   是的,對角巷。   放在奧貝倫,這就是一句誰都聽不懂的咒語。   其他三個地方的口令也分別對應了夢境世界的其他電影。   下一秒,他的感知全盤潰散,然後被再度塑形,在高草地上一陣踉蹌。   出現在眼前的,是自己的紙皮安樂椅。   儀式相當成功!   《下位魔學基礎篇》末尾的一堆應用語法大都不太中用,進階篇的材料需求又相當苛刻,可以說全是燒錢辦事的玩意。事實上,如果把這一大袋骨粉全都按照書裡的指示換成黃琥珀粉末,沒個兩三萬烈洋說不過去。   這也是在錢比命重要的奧貝倫,絕大多數下位魔學被完全邊緣化的原因。   剩下的幾個地點之後慢慢再試。自己現在要趕緊醒來,免得浪費時間清理臥室,免得身體因失血再次陷入麻煩。   剛一睜眼,他就聽見了樓下卡梅隆的聲音。   “瑞文,威奇托33號的莫伊拉女士來做客了。”   莫伊拉,自己12號也就是大前天才跟她出去過。自從社交革命之後,所有這些男女約會都成了再正常不過的社交舒壓活動。瑞文感覺自己就像隻爪子陷進綿羊毛裡的烏鴉,越掙紮纏得越緊。   他煩躁地抓起床上的短刀一扔,篤地釘在了門板上,頹然往床上一倒,樓下立刻傳來了女性尖銳的驚叫:   “噢,上麵怎麼了?”   尊敬的女士,如果我朝天開兩槍的話,您會不會當場暈過去?瑞文心想道。   算了,我自找的。   他自嘲地朝天花板笑了兩聲,抓緊施展了“愈合之觸”,穿好衣服,開門下樓,露出了標準的對女士專用笑容,眼角微垂,略帶些無力的微笑。   “瑞文先生,有人說過你身上有種特殊的魔力嗎?”   餐桌上,身穿深色格子裙和縮口靴的銀行職員莫伊拉女士用小指勾著卷發發梢,用那雙綿羊般溫和的眼睛,越過瑞文的肩膀觀賞著深棕裝飾性壁櫃。她的右手小指上有顆不小的黑痣,平時用一枚銀尾戒遮住。   “請問是哪種類型的?”瑞文吃著烤脆的半麥麵包邊,聆聽餐具叮咚,裝作心不在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毫不掩飾疲態。   “讓人開心的魔力。每次我看見你,和你看電影的時候,所有的不快都會煙消雲散。隻是,我有些不明白,星期四那部《礦山悲歌》的結尾我都看哭了,你怎麼還在笑?”   可能是因為那部的主角恰好也出現在了上星期那部151年的喜劇默片裡,瑞文心想道,咽下沾滿奶油蘆筍湯汁的鬆軟麵包,從導演嘴裡偷了句話:   “人生隻會給您放您可以承受的音樂。深諳這點,任何事情都不會讓您難過。”   話雖如此,在自己與人類擦邊而過的這兩個月,有太多的音符同樣擦著自己能夠承受的邊緣掠過。   最貼近臨界點的恰恰是這兩個多星期的各種拜訪約會,他常常為此將自己弄得身心俱疲。   當一個人對生命的恐懼完全不包含死亡,人生的煩惱就開始千奇百怪起來。   “你一定經歷過很多大風大浪,隻有經歷過的人才會這麼說。”莫伊拉女士輕聲笑道。   “換個角度來說,如果把我這輩子造過的孽加在一起,恐怕夠我一天換著好幾個花樣死幾回了。”這話真的不能再真。   “但我還活著。所以,並不難承受。”   “那,如果可以的話......以後可以一起去死嗎?”莫伊拉女士突然睜大眼睛問道。   這是什麼新興的社交辭令嗎?瑞文隨即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綿羊的眼神突然成了山羊的眼神,透著一絲絲陰冷的死亡氣息。餐桌上其他人都轉過了頭來。   但他內心依舊毫無感覺,感受不到哪裡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