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名字(1 / 1)

瑞文把一顆小石頭踢進了清澈的河水中,仔細觀察著河中的水草,水麵上又一次浮現出了數張令人不快的陌生麵孔。   你的名字是什麼?他忍住不這麼問。   如果知道的話,他也就不需要釣了。   “你是一個被困在這裡的人?”他根據對方的南部口音和一雙鞋幫上有品牌商標的窄口靴判斷他肯定曾是個奧貝倫居民,生活的時代不會距離現在太遠,因為商標下方附了“自烈日130年”字樣。   “我不知道。”釣魚人回答。   “釣上你的名字後會發生什麼?”   “我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如果不釣,什麼都不會發生。”釣魚人熟練地在空氣中完成了收桿、掛餌、拋竿的一係列動作,重新彎下腰,用手肘撐著大腿。   恐怕,這就是在夢者之屋忘卻姓名的下場,失去臉孔,永遠留在這裡重復著尋找名字的過程。瑞文環顧河邊小鎮,有人在街道上來回踱步,低著頭,仿佛要在地麵上尋找什麼,有人在來回翻找巷道間的雜物和垃圾桶,還有的並不急於尋找物品,隻是坐在街頭一個勁地吃,懷裡抱著許多黑麵包和白麵包,希望能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發現夾在麵包中的名字。   每個人都在機械性地重復尋找名字的舉動,每個人尋找的方式都不一樣。瑞文在他們之間走動,觀察他們的著裝,發現著裝風格都圍繞在限酒令時期之前,這並不難理解,因為偵探公司在那之後不久就禁止了夢者之屋的鮮花流通。在那段時間之前,應該存在著不少民間探險者。   在神秘學中,名字是一個特殊而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被主人認可的名字相當於小半個具備神奇特性的標記,其中以家人起的第一個名字特性最重。小部分學說認為那個名字並不來源於命名者,而是某名上位存在於命名者腦海中灌輸的靈感和意念,類似於一種形式上的異語,是對抗自然惡意的第一重保護。這相當於以另一種方法詮釋了為什麼奧貝倫孤兒容易早夭。   在這裡,失去了名字意味著失去原來的自己,意味著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有好心的後來者願意解放他們,大概率也是徒勞。他們沒有臉孔,而在現實中的屍體估計早已被收屍人掩埋,連個墓碑都沒有。   這條小街是他們建造的?還是在他們到來前就有的?後者可能性較大,目前自己看不出這群人有自主去乾其他事情的意願,這些店鋪相對周圍的草葉而言就像一個個小火柴盒,   現在,他想去找一個人,那天在某間商店裡很不禮貌地把他說成一隻鳥的家夥。現在他脖子處的羽毛已經長成了一圈不錯的柔軟圍脖,在空調風口下枕著相當舒服。   那是一間沒有招牌的雜貨店,門框上掛著幾串曬乾的香草和糖果袋,靠近玻璃門的架子上整齊地排列著雞蛋和毛線球,所有東西都不按照分類邏輯整齊排列著。   “呱。”他在推門進去前麵無表情地學了聲鳥叫。   這種荒誕的場景拍進電影裡恐怕不太行,他在心中想著。   櫃臺後坐著的是一名女性,身穿近些年流行的高領寬鬆白上裝,形象與當天尖銳的聲音相吻合。瑞文隻希望她的聲音在恢復正常後不會再像抓撓黑板一樣。   “您還記得我嗎?”進入店裡,瑞文下意識地換上了那張針對體麵女士的麵具。一般情況下,直視對方的鼻頭是交流時的最好做法,眼神相對容易讓人感到壓迫,而看著嘴巴容易被對方的滔滔不絕催眠。眼前的女士沒有臉,他也不確定看哪裡好。   “噢,當然記得你。我當時說了些什麼來著?”無臉女人不確定地支了支“下巴”。她的聲音還是很尖。   “羽毛。”瑞文玩著自己脖子上的一小撮羽毛,環顧雜貨店內的貨架,發現每樣貨品上都標注了一個名字:莫絲、霍金斯、馬克......   “您在販售外麵那些人的名字?”他皺起了眉頭。外麵那些無臉人費盡心思尋找的東西,在這裡卻有幾百,上千個?   “是的。問題在於,他們不知道哪個是屬於自己的,而且也沒有錢,沒有能用來交易的東西。”   “你這裡收什麼?”瑞文隨口問道。   無臉女人作出仔細端詳的動作,然後伸出一根修長的食指。   “一根羽毛就行。”   這麼便宜?問題是我要來也沒用啊。就算我買下了霍金斯或馬克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它們究竟屬於誰,也沒人會來主動認領。   瑞文從脖子上那圈柔軟的毛領上揪下了一根漆黑的羽毛,遞到無臉女人麵前。   “我想買點別的東西,可以嗎?”   “......我不賣。”無臉女人猶豫了一會後說道。   相比其他無臉人,這位的思維似乎比較有彈性些。瑞文隨意地笑了笑,把羽毛放在了櫃臺上。   “您誤會了,我隻想問問您對這一帶的了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問西麵的戰場是怎麼回事,獅子和獨角獸又是怎麼回事?”   一陣思考後,無臉女人開口回答道:   “這裡的每個人找回名字的方式都不同,據說和他們的身份相關,我也不清楚是什麼意思......隨著時間流逝,他們最終隻會做那一件事情,那裡的人可能也是如此。獅子和獨角獸是一開始就存在的,這裡的所有人都知道那首詩歌,一個人開始唱,所有人就會跟著唱。”無臉女人拿起羽毛,仔細端詳起羽根的部分。   那兩隊人是真的士兵?整整兩隊人馬,全都迷失在了這裡?那些人身上沒有武器,全都在赤手空拳搏鬥,身上的著裝不是盔甲,也不是製服,沒有明顯的辨識性,說明他們肯定不是戰爭途中來到這裡的。   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近幾十年,那隻有可能在地底。地表沒有軍隊,因此更加不會有軍隊大規模死亡的消息,也不大可能是在新德市或虛海一帶,涉及這麼多人的事件不可能沒有記載。   唯一的可能性是近些年信息接近完全閉塞的秘殿都市,地下1000米或以下的地區,相傳王和貴族居住的地方。   “那您呢,您找回名字的辦法是什麼?”瑞文問道。   在他看來,比起外麵那些人,這名女士找回名字的可能性更大,一是她思維還算清晰,算上來可能來這裡沒多久,雖然早已經忘記了離開的意願。二來,她身上的衣服款式較新,做工相當講究,領口還鑲嵌著寶石,可能比斜陽夫人的收入級別還要高一些。這種人更可能擁有家族墓園,更可能擁有刻著名字的墓碑。   他隨即想起了一件事,3月10號自己在艷陽街上搜尋野狗痕跡的時候,看見過有人販賣夢者之屋的鮮花,後來還被人買走了。雖然沒有足夠證據證明一定是眼前這名女士買的,但也足以表示這種東西還有極少量私下流通。   “羽毛......”無臉女人聲音尖銳地喃喃道:   “我隻知道,其中一根羽毛上能找到我的名字。不是這根......”   瑞文又拔下一根羽毛遞給她:“我還想問您幾個問題......”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陸續薅了自己四五次毛,問了無臉女人些關於夢者之屋,關於她自己的信息。前者她幾乎完全不清楚,這也無可厚非,不是每個人都會像自己一樣,把個“異常危險”的地方當訓練場,連傳送標記都布置得完完整整。   後者她也忘得差不多了。瑞文有意從對方身上的衣飾入手,試圖勾起一些相關的印象。這套衣服顯然是手工定做的,他詢問了幾家市區高級裁縫鋪的信息。她的左手有微微的曬斑,無名指上有一隻戒指,但裝飾華麗程度不像能長久佩戴的婚戒,更加接近訂婚戒指,於是他也提起了幾家珠寶店、提供約會場地的高級餐廳、還有一些近年的舞臺劇和電影的名稱。   他在心中嘟囔道:之所以這麼上心,隻是因為剛好心情不錯,剛好有時間,剛好對方是女人。   終於——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礦山悲歌》,感覺讓人......潸然淚下。”   終於出現了個能真正縮窄信息範圍的答案。那部電影是151年在地下拍的,153年才引進地表,講述的是新德市中部欣帆區的金礦開采歷史。   這名無臉女人被困的時間不會早於153年,她手上的曬斑能證明她來自地表。如果她的屍體被埋在了某個家族墓地,那應該不難查。   隻是,查出來之後,她應該會就此消失吧。如果是回到身體裡爬出來......嘶......   瑞文從後頸上拔下最後一根羽毛:   “最後買一樣東西。那個名字,馬克。”   他指了指門前貨架上有著“馬克”標簽的藍色毛線球。   從小店鋪出來後,瑞文拿著毛線球在街上走了一圈,順手從那個一直在吃東西的人手邊拿了塊白麵包,想嘗嘗夢中食物的味道,那人並沒有作出任何表示。   麵包非常鬆軟,蜂蜜味很濃,吃不出任何麩質。瑞文在心裡給出了接近新德市烤麵包的評價,一種他從沒見過更別談吃過的麵包。   這幫家夥混得還不如一具活著的屍體,吃的東西卻這麼好,他在心中暗自苦笑。   見沒人作出任何反應,他隨手把毛線球放在了其中一間屋子的窗臺上,標簽向外。窗內還有幾個無臉人在打牌,相當古老的一種打法。   然後,他放出絲線,回到了根據地的蘑菇傘下,確認了一下金的練習進程。他剛才有意沒先去較遠的地方,生怕這小子再搞出什麼意想不到的幺蛾子自己不知道。   果不其然,他看見紅發老實人被自己的絲線吊在了蘑菇邊上,也不知道吊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沒完全找到解除異咒的感覺,或者不知道絲線本身可以變成無形的東西。   “下來。先回去吧,這種技巧一兩天練不成。幫多羅莉絲婆婆看看爐子,別讓她出意外。”   金離開後,瑞文通過傳送標記回到了山丘上。幾個附屬坐標之間互不相通,這是這種儀式語法的另一個弊端,他隻能回到主坐標重新傳送一次。   東麵依舊是那麼讓人聯想紛飛又罪惡不已的“樹林”。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摸了摸那些“樹乾”,感受到了細膩無比的皮膚和柔嫩的皮下脂肪,有部分甚至還有絲襪,觸感同樣無比真實。這片林子連綿向西,非常非常深。   北麵的湖泊依舊無比平靜,水是鹹的,就像眼淚一樣。在湖的那一邊,他看見了一對笨笨的鳥兒,生長著棕色到灰色過渡的羽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看起來不能飛,體型肥胖,鳥喙寬大。   看起來有些像夢境世界裡絕跡了的渡渡鳥。   西邊的戰鬥依舊在繼續。瑞文觀察了一會,發現這兩撥人每30分鐘一小休,每三次小休一大休,過了一會,全都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獅子和獨角獸不見蹤影。   粗略勘察完畢,他帶著一絲疲憊回到了現實中,起身把兩塊鹼水結餅乾吃完,碎屑留給了老鼠。   ............   突突突。   播放著音樂的黑色小卡車正行駛在空曠的車道上,和紅皮火車賽跑。收屍人貝塔半張白皙的麵龐閉著眼睛,另外半張臉正專注地打著方向盤。   自從植入了這件遺產,她經常讓自己的兩邊臉輪休,以全日無休地工作,賺取加班費。   車載收音機是收屍人一大福音。感謝最初的發明者馬爾科姆,每臺卡車上都配有一臺。   “能換個頻道嗎?”鬼魂曼蘇爾“坐”在副駕駛座上,手捧頭顱嘟囔道:   “‘今日惡趣味’就不錯,還有‘好活脫口秀’,對於懂行的人來說可是很帶勁的......”   “請注意你在和一位女士說話。”貝塔把著方向盤,聽著前輩用嚴肅將軍般的口吻說出糟糕的言論,平靜地回嘴道:   “確切來說,女士們。”   在車後箱裡擠著十來隻鬼魂,有男有女,他們頭顱的骨灰或心臟烤乾後的殘留物裝在一不同的瓶瓶罐罐中,被年輕的收屍人塞在一個大袋子裡,隨身攜帶。   他們是貝塔的特殊偵察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