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貝倫大學歷史樓。 歷史係學生格林達紮著栗色雙股辮,坐在回廊西側的長椅上,靜靜地翻著一本顯然許久無人問津的厚書。書籍的標題是《自由之女:奧貝倫女性權利發展史》,作者為新德市著名女歷史學家歐文頓女士。 近一個多月,她聽從偵探瑞文的建議,將賣出老金幣所得到的部分收入存在銀行,另一部分則購買了少量低風險公債和一些信譽較高的第三產業公司的債券。日常生活和學業開銷則依靠半額獎學金和援助金支撐。 諷刺的是,她感覺自己這一個多月的物質條件甚至要比哥哥還在的那段時間還要好得多,她甚至能每個月騰出2000至3000烈洋的閑錢購買新衣服、平時不舍得買的護理用品、報紙、休閑讀物甚至奢侈品。 一個人死了比活著帶來的價值還要高,在這座城市是不爭的事實,甚至也適用於絕大部分上流人士,隻要他們購買的遺產保險足夠多,擁有足夠龐大的信托規劃和能夠自主發展的大規模基金會。 想到這裡,格林達那雙閃動著男人般堅強目光的眼睛裡還是不由得流露出了一絲無奈。 “格林達小姐。” 聽見自己的名字後,她抬起頭,看見那名曾幫助過自己的偵探拿著幾份文件站在長椅旁邊。 “這是‘奧貝倫婦女聯合會’、‘聖母十字基金會’和‘女性職業網球會’的相關援助表格。我已經幫您處理好了絕大部分證明文件,如果您能騰出一些時間的話,填妥這些表格會給您帶來一些額外的幫助。” “另外,按照約定,在你的經濟狀況穩定後,我也該是時候帶你去看你哥哥了。” “您看起來需要休息。”格林達合上書,端詳著對方比之前更得體的儀態,更糟糕的氣色。 看起來比她哥哥無休趕稿最頻繁的那段時間還要差。那兩個月,她每天都擔心自己晨昏醒來要麵對一具屍體,時常鍛煉自己穩定情緒,因為那或許會剛好撞上小考或大考。 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對外露出大部分表情。 “您很幸運,小姐,不用為生計拚上性命。這是很好的現象。”瑞文用手帕擦了擦汗,露出有點帶假的笑容。 “我向校方和相關人士征詢過意見,如果您願意再這麼拮據一到兩年,您不僅可以完成進修,還能在步入社會的那天起正式擁有相當於中產階級的積累。” “您說,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嗎?”格林達也試圖擠出一個微笑,但眼神裡看起來隻有反諷。 “當然。對此,恐怕您別無選擇。”瑞文笑著嘆了口氣,把藏在文件下的一包火鹿果軟糖也拋給了她: “這本書上說,奧貝倫的未來奠基於女人們堅強的微笑。” 在簡短寒暄的最後,瑞文向格林達要了幾樣東西,第一樣是偷拍記者沃倫留下的一部分洗印設備。他短暫地借用了一下格林達家裡窄小的閣樓,那裡曾經是格倫的臨時暗房,用於洗印那些見不得光,或需要進行特殊修改的照片。 第二樣是記者格倫保存在家裡的一部分底片,這類事物絕不可外傳。瑞文隱約擔心它們已經被銷毀了,所幸,格林達還當作遺物留了下來。 瑞文對這殘留下來的一大堆底片作出了篩選,最後挑出了兩張毫不相乾,隻有身材輪廓類似的男女照片,分別當作亨特和在野黨領袖夫人露辛達。使用沃倫留下的工具,將兩張底片拚貼在一起,反復沖洗,模糊成品的細節。 在數個小時的努力後,他得到了一張影像模糊,似是而非的“緋聞照片”。這算是最早期的照片偽造技術,經不起細節推敲,但粗看還是有點像那麼一回事。 剩下的事情,他準備全靠胡謅。 直接把亨特的下落匯報給治安官容易給自己惹來麻煩,相較之下,依靠媒體製造混亂更加簡單明快,也更利於自保。隻要利用媒體的力量直搗黃龍,不管對方設下了什麼陷阱都會不攻自破。 自己和貝塔擁有的優勢是,不用擔心對方攜帶頭顱轉移位置,因為那棵鬼魂大樹實在太過顯眼,而且隻能被貝塔和導演觀察到,這是對方算漏的第一點。 而在這個時間點爆出露辛達夫人和一名通緝犯的照片,不管內容多經不起推敲,不管照片有多少漏洞,都百分百會登上頭條,百分百會引起轟動,原因非常簡單:在選戰拉票的高潮時期,執政黨正需要這樣一桿武器,不論多麼荒謬,他們都會將其硬說為事實。 何況這本來就是事實,隻是少了張作證的照片。 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這麼做都有極大的可能引火燒身。但露辛達夫人和亨特算漏的第二點就是他剛好“認識”這樣一名偷拍記者,剛好掌握了相應的專業渠道。 瑞文在新聞稿內特意省略了和犯罪組織或宗教團體相關的細節,隻保留了報紙和電臺媒體最喜歡的緋聞部分,加以誇大,外加詳細的地址。在投稿者代號的部分,他簡短地寫上了烈日語音譯:渡鴉。 瑞文囑咐貝塔隨時留意阿加雷斯教授鬼魂的動向,然後帶著裝有新聞稿的空白信封,在晨昏的最後半個小時趕到了捷特偵探事務所,拜托捷特用他的方法盡快把稿件投給報社,不要暴露任何信息。 至此,他的準備工作隻差一步,接下來隻需靜待新聞發酵。自己應該並不需要等多久,如無意外,明天晨昏的《火球報》將會引爆第一顆炸彈,再過半天到一天,發瘋的記者將會像狼群一樣湧向那無人問津的破敗街區,爭取發掘到哪怕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嗬,瘋狂的媒體,瘋狂的奧貝倫。 媒體最為狂熱的那段時間,他自己並不會在場。瑞文準備在那段時間到奧貝倫南部火鬆林裡的守林人小屋裡去,進行時隔一個月左右的第三次入夢。 ............ 正午,奧貝倫報社。 擺放著大量火鬆木桌的開放式房間內沉默而忙碌,剝落的墻麵上貼著上百張黑白圖片以及最新的頭條底稿,編輯、排版工人、鬥雞眼的打字員和郵政工們流著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忙活在各自枯燥的崗位上。烈日的溫度透過隔熱板滲透進來,讓他們活像一塊塊滋滋冒油的烤肉。 一個封口牢固,沒有任何標識的空白信封從門口傳了進來,傳到了一名身穿深藍製服的郵政人員手上,郵政工自然而然地把它傳給了編輯助理,然後被放在了桌上,被茶水工拿了起來,在報社內無聲地傳了一會,最後到了戴著小圓帽,留著八字胡的編輯肯尼手中,後者自然而然地拆開了它。 經過快速而富有效率的閱讀後,肯尼疲倦的目光落在了仿印刷體字符中兩個醒目的名字上,其中一個名字屬於在野黨領袖的夫人,而另一個,則是三月初卷款數十萬烈洋潛逃的通緝犯。 “這是哪來的?”他立刻把信件傳給了審核部門,翻找起了桌麵和抽屜裡的檔案。 問題被一個個汗流浹背的人又給傳了回去,最後,在一次次搖頭聳肩後,條紋襯衫濕漉漉的編輯助理放下茶杯,給出了答案: “是通過特殊渠道來的,編號221。” 在答案傳回來後,肯尼點了點頭,默默收回了翻出來的一大堆文件,從審核部門把信給要了回來。 “找人校對,它要出現在明天的頭版,襯線體。” 信件和照片沒再經過進一步審核就被傳了下去。 選戰終於進入白熱化階段了,肯尼在心中默默想道,汗水從臉頰上滑落,在茶杯裡濺起一滴微小的水花。 在這場充斥著滑稽戲、緋聞和把敵對領袖人物畫成豬頭的荒謬畫報的戰爭中,誰都有可能成為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