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下午好,晚上好,晚安(1 / 1)

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瑞文嚇了一大跳。在夢境世界中,深層咒術的效果並不明顯,隻體現為朦朧的鏡中虛像,此刻卻以最為簡單粗暴的方式呈現在了現實中。   腦海中曾經攪動的旋渦此刻以無數飛舞旋轉的木屑、地磚碎片、墻皮、釘子實實在在地體現了出來,尖銳的碎屑毫無規律地擦過皮膚,留下一道道抓撓般的血痕,被削下來的皮肉和血液同樣成了旋渦的一部分,在碰撞摩擦中開始產生火星,隨即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燃燒,隨著蠟燭的火光變為飛舞的火舌。   火焰旋渦深處,瑞文竟看見了夜女士的身影。此刻的她如同那個浸泡在浴缸中,被綁在十字架上焚燒的女人般,沐浴著火焰,露出淒美的笑容,燃燒的臉孔湊上前來,重復著那天的親吻,將火苗順著舌尖傳遞。   “都是命運的軌跡......”她以三張不同的死者麵孔同時微笑著說道。   火焰順著氣管灌入肺腔的感覺像極了溺水。瑞文用盡全力將她推開,身體重重地栽在地板上。一下心跳後,他驚訝地看見旋渦開始倒流,碎片開始朝完全相反的方向回退,逆向旋轉,就像電影倒帶一般。   沒有燃燒,隻是正常的碎片,不,那支翻倒的蠟燭泛出火苗,正欲點燃空中的一切!   瑞文艱難地伸出胳膊,抓住蠟燭,將它重新立了起來,它立刻冒出螺旋狀的煙霧,漂浮在空中的碎屑在煙霧的引導下迅速有了規律,開始組合、重構,隨著煙霧的逐漸定型而降落,拚接到它們本應所在的地方。   一分鐘後,房間再次恢復了正常,除了桌子缺了一個小角,墻皮少了一大片,地板上的地磚多出了好幾個坑坑窪窪的洞。   而這些缺少的事物慢慢匯聚到了一起,最終融合成了那本封麵焦黑的《女巫之書》。   嘶......果然,世界上的物質不可能憑空增加,將不存在的事物變為客觀存在的實體必須消耗轉換現有的物質,這一點他本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隻不過,沒想到居然會是簡單粗暴的拆家,剛才蠟燭因為沖力翻倒,險些釀成大禍。   至於中途為什麼時間會突然倒流,他並沒有想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偶然的奇跡救了自己一命。另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情是,深層咒術非常危險,任何一個小差錯都可能直接要了施咒者的性命,哪怕他背後有一名上位存在也一樣。弗朗哥並沒有對這件事情作出特別說明,也許是忘了,也許是因為這種程度的術法對他來說根本構不成威脅。   而我現在的狀態也就是植入了幾件遺產,稍微懂些神秘學皮毛的普通人。   瑞文無視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擦傷,上前拾起了那本《女巫之書》,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他小心地翻開書頁,某種熟悉的感覺立刻開始在指縫間流竄,那種有什麼東西被吸走的感覺,每回創造異咒的時候都會出現。   書頁全都是空白的,泛黃的頁麵上隱約浮動著看不見的紋路,仿佛先前被“偷走”的東西全都回到了這裡,隻能被自己所感知。瑞文用手指輕觸那些紋路,它們立刻順從地變為有形的墨跡,散落書頁之上。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書”,等待著被他自己填滿。   瑞文想起了弗朗哥的囑咐,為了避免秩序被混亂侵蝕,他必須為《女巫之書》加上保護。開篇的保護可以是任何東西,一句咒語,一個儀式,一組特定的動作,或者前幾樣東西的組合等。   任何不經過許可的翻閱或破譯嘗試都會為嘗試者帶來慘痛的後果,比如,活生生地化成一灘蠟油。   想起樓下的多羅莉絲太太,瑞文的內心就不住嘆起氣來。他覺得不應將保護措施設置得過於刁鉆,盡管《魔聲之書》第一章的儀式其實也並不復雜,隻不過時間太過久遠,“使者名號”逐漸被人遺忘,讓它在後世逐漸變得無解。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瑞文決定放棄完全參考《魔聲之書》的做法。他打算直接把開啟咒文寫在封麵上,加上英文標注。考慮到奧貝倫已有部分語言學者開始著手破譯英文,但尚未取得重大突破的事實,這種做法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破譯難度,又不至於讓事情變得過分簡單,失去保護的作用。   用什麼做開啟咒文好呢?有名的電影臺詞?瑞文的腦海中莫名蹦出了“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但這似乎不太符合自己的風格。   “讓你害怕的不是未知的未來,而是不斷重復錯誤的過去”?太長了。   “使勁活下去,或使勁找死”?嘿,聽起來還不錯,但還是算了。   “願原力與你同在”?很帥,但不對味。   “如果我見不到你了,就祝你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這句好。   思來想去後,瑞文相中了《楚門的世界》裡的經典臺詞。   祝你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這正是他最想在現實世界裡說出口的話。情景同樣完美貼合。   “導演,你覺得怎麼樣,技術含量如何?”   傷口皮下的淤血緩緩爬了出來,有氣無力地組成了不那麼工整的奧貝倫斜體:   非常好,我喜歡。   “喂,這未免有點敷衍吧......你還好嗎?你的字看起來跟橡皮糖一樣軟趴趴的。”   沒有回應,血字就這麼歪了下去,緩緩滴到地板上。瑞文微微皺起眉頭:   “如果你需要什麼,告訴我,盡管我知道你多半隻是在開個玩笑,你可比我有辦法得多。你辦不到的事情,我也不會有辦法。”   後半句話更像是對自己的說服。他的心中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但,連上位者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又怎麼輪得到自己插手呢?   他翻開《女巫之書》的第一頁,用右手食指慢慢將那些漂浮其上的無形紋路編織成有形的符號,變為流暢的意大利斜體英文字母,印在書頁上,慢慢滲入紙張:   祝你下午好,晚上好,晚安。   由於還沒掌握希伯來文,他先在上麵寫好了英文注解,打算事後慢慢完善指引。這是自己的“書”,自己可以隨意支配它。   隨後,他翻出魔聲之書,參考上麵的格式,將現有的七句異咒,一頁一句,慢慢轉移到了書頁之上,加上了少許注解。   在“書寫”過程中,他意識到這些漂浮在書頁上的無形事物並非無窮無盡,就像真正的墨水一樣,用一點少一點,在將所有東西都抄錄過來後,就已經不剩多少。   怪不得《魔聲之書》裡對異咒的注解全都相當精簡,雖然沒到惜字如金的地步。瑞文假設每一個奧法守秘人都曾經歷過一段這樣的時期,盡管“鑰匙”——在無法確定對方的具體稱呼前他決定就這麼叫——當時的條件應該比自己要好些,對方選擇的投影可是夢境世界最知名的魔法書之一。   他合上兩本書,鎖進了臥室角落的小箱子裡,又試著呼喚了幾聲導演,沒有回應。大概是對方在休息吧,他對自己說道。   在夢者之屋對著幾塊畫上記號的石頭練習了一個正午射擊後,瑞文在5月25日晨昏兩點出發去了趟南部墓園。當他經過附屬街區邊緣的火車站的時候,發現班車停了,不少人愁眉苦臉地擠在車站上,表情像極了廣告牌上馬戲團小醜的哭臉。   嘶,不會是沖突升級了吧?瑞文能夠想象出公車站一定也是同樣的光景,果斷放棄坐車,掉頭朝日升街的方向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在分割紅日廣場的小路口旁邊,執政黨和在野黨的擁護者們身穿不同顏色的衣服,安靜地對峙著,雙方手上都拿著紙牌、畫報和橫幅。幾麵紅色和黑色的旗幟被無聲地揮舞著。   高舉烈日的溶解聖母像前,人們的汗水不停淌落,在地麵發出滋滋的聲響。聚集在廣場上的十多名“廣場門徒”自覺地挪開了步子,縮進角落,嚼起了依靠乞討或偷竊或偶爾的援助得到的食物,預備觀看一場好戲。   突然間,隨著一陣刺耳的破裂聲,似乎是某人從一旁的建築高處扔下了一個玻璃瓶,沖突被一下引爆。刺耳的嘶喊聲響徹整個廣場,人們以鐵欄桿或廣場邊的玻璃幕墻作為掩體,互相攻擊、咆哮,從不同方向沖擊或者逃離,就像一場沒有規則,也沒有球的球賽。紅日市區北麵的市政廳等要地被治安官們把守著,顯然不是發泄情緒的好地方。人們用雜物堵住了火車路軌,拋下文明人的西裝外套,露出藏在身下的遺產:節肢、觸須、多出的幾隻手,高喊著候選者、議會領袖乃至朗.喬.錫沃的名字沖進混亂。   比起沖突,這更像壓抑不住的文明暴徒們兩年一度的狂歡。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他們要維護的是誰的利益,隻是覺得好玩,刺激,當中以年輕人居多。   漢克診所的門窗緊閉著,用椅子頂得嚴嚴實實。“妙手名醫”漢克先生從二樓窗戶看著外麵的一片混亂,思索著待會會有多少人被抬進來,他的鼻腔中彌漫著那些幾分鐘後即將變成傷者或死者的倒黴蛋們的人味。   朱莉一家人同樣把自己關在了家中。童話作家尼克爾先生本有一疊新稿件要寄到編輯部,此刻也不得不放棄了出門的打算。   一個個電話在市區間無形地傳遞。人們打給他們相識的人,語氣平淡地確認對方的安全,最好不要出門。在沖突被真正鎮壓之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往往會有上百人喪生,在治安官介入後,數量會上升兩至三倍左右。根據他們的常識,幾個小時後,沖突就會平息,還活著的人們在發泄完壓力後會回到家裡或崗位上,繼續枯燥乏味的生活,直到這座文明都市迎來下一個引爆點。   廣場旁邊的建築後架著幾臺攝影機,正悄悄地記錄著這一切。保皇黨依舊在拍攝他們的宣傳片,攝影師特萊仕和凱勒接連按下快門,記錄國會統治下都市的黑暗麵。   “輪到我了嗎?”戴著深色眼鏡和鴨舌帽的艾芙迪靠在墻邊,雙手各玩著一團小小的火苗。房間裡擠著她的一整個製作團隊,包括化妝師、造型師、美術指導、攝影助理和數名真正受過訓練的保皇黨士兵。   “再等等。”特萊仕調整著鏡頭。   “我在給‘玩火的女孩’找一個最佳的出場角度。”   “好,準備一鏡到底。三秒後,三,二,一......”   混亂之中,一道火球突然從天而降,正正墜落至人群中央,熱浪將人們四下沖散,有幾個人的衣服著了火,或被當場燒成灰燼。   伴隨著焰光,“玩火的女孩”仿佛一隻全身纏繞熾焰的火鳥般出現在了屋簷上,兩名攝影師高舉鏡頭,仰拍她掛上火焰的頭發。   “還清醒著的人們啊!讓我們追隨先王的腳步,去復仇,去為正義抗爭!”   “可以了,跳!”特萊仕比了個大拇指。   伴隨著數團火球,渾身燃燒的女戰士自屋簷跳起,帶著仿佛永不熄滅的烈火,朝著第一顆火球的落地點俯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