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瑞文下意識地把這個稱呼認定為了貓科動物對於上位存在的別稱。在神秘學被逐漸係統化理論化的現代,除了溶解聖母教會高層和聖母信徒,以及少數其他異端之外,很少有人將上位存在尊稱為“神”,盡管人們依舊以“祂”來代稱祂們,將祂們的存在進行人格化演繹,並基本達成了不去招惹祂們的共識。 在大部分人眼中,祂們存在,恒久地“漂浮”在自己看不見的高空,但與自己無關。最願意關注祂們的人除了異咒專家,就是那些靠研究神秘學或宗教學吃飯的學者。 但襪子的下一句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你給我們帶來了個相當大的麻煩,野貓隊的弟兄們因此傷亡慘重,而我們沒有足夠的教皇軍補上軍事豁口。哈希斯穆正在積蓄祂最後階段的力量,對人類的都市發起猛沖。無疑,祂是被邪神的氣息吸引過來的,而那種氣息存在於你身上。或許,你也察覺到自己最近正被那些野狗頻繁找麻煩了?” 我還以為那是出於所謂的“凝視深淵法則”,瑞文暗忖道。 不過,轉念一想,人們總結出的大部分“法則”和“規律”都基於經驗,就像夢境世界的哥白尼學說一樣,人們隻能總結出自己因為引力而站立於地麵,圍繞太陽運轉,卻永遠無法真正弄明白“引力”是什麼,究竟是“質量”影響“引力”,還是“引力”影響“質量”。 同理,也許所謂的“凝視深淵法則”並非被未知存在凝視的“結果”,而是吸引未知存在凝視的“原因”,隻是,人類並不清楚那“原因”究竟是什麼,長久以來,將其誤解成了完全相反的謬論。 換句話說,野狗之所以纏上我,是因為我身上存在所謂的“邪神氣息”。 他隨即聯想到了一些別的關鍵點。 3月份那段時間,多羅莉絲太太的“黑貓”瑪麗之所以經常在正午失蹤,或許就是在驅趕被自己吸引來的野狗。這種烈日生物並不經常出現在街區,完全屬於反常現象。 3月10號那天,自己曾三次撞見野狗,一次在市區,兩次在焦麥田,最後一次甚至直接碰上了尚未成形的哈希斯穆,恐怕也並不是巧合。 隨後,出於自己認定的“凝視深淵法則”,野狗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裡也曾找過自己幾次麻煩。 隻是,這樣一來,有件事情他沒法想明白。 3月10號,自己和卡梅隆出門尋找黑貓瑪麗的時候,野狗並沒有對自己表現出強烈的攻擊欲望。就算自己和助手誤入空間縫隙,也隻是被丟到了紅日市區。隨後,大量野狗自市區上空過境,也並未對自己不利。 可是,不論是在3月29號還是4月13號的遭遇中,野狗們都毫不留情地對自己發起了猛攻。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況,當中必然有一個或多個決定性的差別因素。他原本認定野狗的敵意是由“凝視深淵法則”所造成的,可當“凝視深淵法則”被推翻,差別因素就變得不確定起來。 烏撒境域的上空同樣懸掛著一輪巨大的太陽,但它的熱力並不及現實,沙地中甚至能稱得上涼爽。當然,這也許是因為貓兒相對較高的體溫和耐受力。 瑞文晃動自己細長的尾巴,向襪子詢問道: “很抱歉,大法官襪子,我並不清楚所謂的邪神究竟是什麼,也不確定究竟是在哪裡沾染上了所謂的邪神氣息。如果您能向我提供更多相關信息,也許我就能自己找出原因來。我想,那能幫議會省去不少麻煩,對嗎?” 向一隻自稱“大法官”的烈日生物套話,怎麼想都有些滑稽。不過,自己現在隻是隻普通的家貓,應該向對方表示出同等的尊重。 “小子,根據烏撒第七戒律,人類被允許知道的並不多,盡管現在教廷有重新釋法,放寬限製的意向,但在他們真正這麼做之前,貓科動物們依舊需要遵守戒律。” 我隻聽說過“烏撒第一戒律”,瑞文心想道。在人類世界,那是一款調酒的名稱,基調很辣,是洛克茜喜歡的類型。 “在烏撒教廷的定義中,邪神泛指那些在深空星海中覬覦文明存在的異星,但事實上,不論是‘邪’、‘神’還是‘異星’都無法很好地界定祂們。人類與祂們的交集幾乎為零,這也是教廷對你的情況感到不解的主要原因。” 交集幾乎為零,意味著邪神的確不等於上位存在,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瑞文的腦海中浮現出了4月30號那天自己在曠野中“迷路”,意外見證烈日熄滅的場景。 或許,烈日之上就是深空星海,而那簇擁在一塊的無數個天體就是所謂的邪神? 不對,如果自己身上的邪神氣息是在那時沾染的,時間完全對不上。 不知不覺間,他和襪子已經來到了那道仿佛無盡延伸著的城墻之下。無數隻貓科動物蹲坐在城墻上,什麼毛色的都有,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和他們的大法官。 讓人意外的是,他竟在城墻上發現了與人類世界相似的橫幅和畫報。街道上,毛皮發亮,懶洋洋的貓兒們閱讀著報紙和雜誌。他不認識上麵的文字,就像一個個形狀有著微妙區別的貓爪印。 “有的議會高層認為將烏撒現代化,文明化是對古老先祖的褻瀆,另外一些則持完全相反的意見,我屬於後者,而瑪麗則是前者。”襪子在狹窄的鵝卵石街道中央走著貓步。 “所有的烏撒住民依舊傳承著那些失落都市的傳說。昔日自由民們製定的第一戒律依舊被奉為高傲的傳統:但凡殺貓者,必將遭受嚴懲。” 一條掛著旗子的小巷中傳來嗚嗚的低吼聲。一群斑紋貓和一群純色貓正在對峙,背脊弓起,毛發一根根豎立。 另一條街道上貼滿了哈斯特爾和家貓和平共處的宣傳畫報。 “烏撒教廷實行多權分立。除了教皇和教皇軍外,三大審判議會理論不分高低,相互製衡。我們有完善的孤兒院、助學基金、治安係統、選舉製度和退休保證,比人類社會強得多。相信我,一隻烏撒的基層貓科動物工資不比高層要低。”襪子高傲地豎起了尾巴。 “除了日益加劇的種族沖突和高層腐敗問題之外,我可以自豪地告訴你,烏撒境域幾乎沒有什麼缺點。” 在某些人類社會裡,這恰恰是最嚴重的問題,瑞文心中暗想道。 隨後,他在身後看見了“熟人”。 “黑貓”瑪麗的背上趴著某隻灰色的小老鼠,跟在他倆身後。 “你應該在威奇托街一帶巡邏,貓咪。我們誰都不知道哈希斯穆會在什麼時候發起總攻。”襪子回過頭,貓須顫抖了兩下,表示責備。 “我已經給肉球二隊的哈斯特爾弟兄們下派了巡邏任務。有些事情他要知道,他平時聽不懂我們的話。”瑪麗耷拉下一隻耳朵,凝重地對瑞文說道: “多羅莉絲支撐不了多久了,她自己也知道。她能活到現在不可不謂是個奇跡。” 瑞文默默地點了點頭,同樣垂下了耳朵。多羅莉絲婆婆或許撐不過這個雨季,即便已經是位活了很久的老人,對死亡的畏懼和對生存的渴望依舊一天天在她那隻完好的左眼中凝聚。 “讓她遠離你那些危險的東西,別讓你惹出的麻煩入侵這個家。”瑪麗繼續道: “我手下的肉球軍隊也會負責一部分保護工作,但我無法容忍無畏的犧牲......” “貓咪!”襪子出言喝道: “你和軍隊的職責是監視。那名老太太是等待審判的罪人,她擅用了我們同族的遺物,這是僅次於殺貓的重罪!” “議會能夠審判一個死人嗎?”瑪麗豎起耳朵反駁道: “襪子,我想你也清楚,對於多羅莉絲太太來說,保護和監視是同一個意思。她活不到開庭的日子。” 襪子的胡須顫抖了好幾下,慢慢垂了下去。 “那你也必須回收那顆眼球,作為罪證。” “我很樂意。” 小老鼠阿祖從瑪麗的背上溜了下來,四足並用,悄咪咪地來到了瑞文身邊。 “你好啊......我,我叫阿祖!呃......謝謝你的麵包。” 果然是隻智慧生物,感覺年紀不大,像個孩子。瑞文的耳朵動了兩下: “沒什麼,交易是能讓我容忍一隻老鼠在床下打洞的唯一可能。如果你懂得保持清潔,不到處亂咬,我們之間也許能有更多的交易。” “顯然,他準備壓榨你,人類都這樣。”瑪麗從旁提醒了一句,盡管她知道阿祖聽不進去。 “那裡,就是高級議會的法庭。”襪子停了下來,看向不遠處一座高聳的神廟建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幾隻毛色鮮亮的橘貓在門口附近下棋,指指點點,讓瑞文想起了夢境世界裡的公園大爺。 “大法官戴拉會決定如何處置你。如你所見,她並沒有安排軍隊押送。祈禱她給你點好臉色吧。” 結果還是要上法庭。瑞文的右側貓須動了一下——貓兒們的情緒似乎都會直接反映在胡須、耳朵和尾巴上。 穿過宏偉的土黃色回廊,巨型多層拱廊上用純銀鍍著烏撒的12條古老戒律,貓兒雕像的眼睛裡鑲嵌彩色玻璃珠,墻壁上繪製著貓首人身、鷹首人身、羊首人身和獅首人身的彩繪,它們代表了烏撒昔日神聖的自由民和流浪商隊,這些聖人們愛貓,從不殺死其中的任何一隻。 法庭已準備就緒。黑貓、灰貓、虎斑貓、黃貓、白貓各兩隻,並排坐在神廟兩側,不停地發出咕嚕聲。他們是經過精心選拔的議會陪審團,公正無私。 神廟盡頭是一隻巨大的黃銅圓盤,下方蹲坐著一隻毛發柔順的哈斯特爾,皮毛光亮,一雙綠眼泛著幽幽熒光。 隨著她的一聲響亮的喵叫,陪審團成員紛紛低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停止了咕嚕。 “肅靜!”戴拉的聲音無比威嚴,盡管體型隻有襪子的三分之一,但所散發出的威壓卻遠超後者。 瑞文此時卻認出了她。 是他在紅溪公園遇見的那隻哈斯特爾,當時,一人一貓對視了相當一段時間。 當時,她用前爪在地麵上寫了兩個字—— “謝謝。”戴拉微微低下頭顱,豎起黑色的尾巴,用低沉的聲音向瑞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