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貓、鼠、劇本和法典(1 / 1)

“瑪麗,這不是你的轄區。”   烏撒初審法庭大法官襪子顫抖著修長的貓須,用貓兒的語言提醒道。   “但這全都是我的責任。”瑪麗甩了甩沒尖的尾巴。“食日之狼”弄出的傷痕永遠不會真正愈合,她的傷處至今仍會不時滲出一絲黑血。   如今,烏撒上下,每一隻貓科動物都嗅到了邪神碎片降落地麵的危險氣味。   一個月前,祂還小心地掩飾著自己的存在,如今卻再無顧忌。祂是地上生靈無法承受的正極,無法理解的秩序。   祂的每一下呼吸,都意味著一個智慧生物的異變和癲狂。   而烏撒因此而受到的第一波直接沖擊,就是祖格一族的分裂和叛變。   看著墻根下咀嚼肉末的人麵鼠們,瑪麗沮喪地耷下了耳朵:   “那天我就該阻止他。就算阻止不了,也該讓他換個地方去死。”   “沒有任何一隻貓能預見到未來發生的事並加以阻止,貓咪。就算有,我們的爪子也撕扯不到將來,這是烏撒自古流傳下來的智慧。”襪子少見地安慰起了貓。   “另外,我們還有兩個好消息。第一個好消息是,教皇軍奇跡般地回到了烏撒。教廷正在迅速重組軍隊,目標是讓它更加強大,足以鎮壓任何一場革命。”   “回來了?”瑪麗驚訝地豎起了耳朵。   “他們之前去了哪裡?異星之戰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們也希望得到答案。”襪子半瞇起眼睛,說道。   “那些弟兄們自己也搞不清狀況。能夠確定的是,他們幸運地在星際跳躍變故之後得到了救援,最後成功回到了這裡。至於第二個好消息,功勞在你身上,我們還保留著祖格一族的小鼠王作為人質,這能相當有效地牽製它們。”   “阿祖。”瑪麗重復道。   那隻天真的灰色小老鼠依舊住在威奇托101號的墻洞內。屋外設下的封印能在一定程度上阻擋祖格一族的入侵,是個相當安全的軟禁場所。   “他的年紀還很小。”   “是時候讓他長大了,貓咪,在事情發展到最糟狀況之前,你得教會他戰爭的含義。他是我們最重要的談判籌碼。現在,回去,和他講講禮儀,我得確保他的每一次出行都被貓科動物叼在嘴裡,而非趴在貓科動物的頭頂上。”   “我必須重申,我們不是人類,我們......”   襪子瞪了瑪麗一眼,讓她住了嘴。   她揚了兩下貓須,表示妥協。   “......好吧。盡量確保不要動武。我們該拿下麵那群老鼠怎麼辦?”   “它們不屬於祖格森林。”戴拉重新豎高耳朵,警戒地擺動起了蓬鬆的尾巴。   “不隻有烏撒能夠使喚這些人麵鼠,人類也可以,運用那種被他們稱作遺產的東西,生物的器官,他們總是依賴奪取強大生物的一部分來借用它們的力量,為此不惜代價。”   “有什麼遺產能讓他們使喚老鼠?”瑪麗同樣豎起了耳朵。   “一條鼠王的尾巴。”襪子回答道。   看著眼前的一群耗子,捷特的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了一個念頭:   “狗吃耗子嗎?”   他在心中問自己。   嗯......既然貓吃蝙蝠,那狗就應該吃耗子......嘿!這用烈日語讀起來很押韻!   他不特別討厭老鼠,至少不像新德市的女士那麼討厭它們。相較起蟑螂,這些有毛的嚙齒類動物除了臟些,看起來還蠻可愛的。   在他分神的瞬間內,所有老鼠都轉過了它們的小腦袋。   “噫!”捷特立刻皺起了眉頭。   那些老鼠的神情極其像人,這主要體現在它們過深的眉宇和過高的鼻梁上。它們缺少嚙齒類動物的頭部特征,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空洞或絕望的類人麵孔。   “這些就是人麵鼠!”捷特嚷嚷了一聲,從衣袋中取出一根甘草棍,準備隨時咂舌點燃它。   相較子彈,火焰對鼠群的威懾力要強得多。   “我還以為偵探公司早在人麵鼠牙齒泛濫的那段時間和這些智慧生物簽訂了互不侵犯的協議。”   “它們並非來自祖格森林。”佩特爾先生伸出右手,中指上佩戴著一枚沒有任何飾紋,略顯陳舊的銀戒。人麵鼠們毫無反應。   “第二代阿特米斯先祖和這些智慧生物的交情頗深。它們時常為阿特米斯提供族群中的罪犯,用作......深度交流的媒介。”   “我猜,這並不是什麼好的交情。”捷特挑了挑眉毛:   “那枚戒指有什麼用?”   “窺探詛咒。”佩特爾先生笑著回答道:   “在我模糊的印象中......這是一個老朋友留下的遺物,非常聰明的一種試探方法。這些人麵鼠身上的詛咒痕跡相當明顯。在祖格森林中,祖格們總是能熟練地繞開詛咒豁口,它們對詛咒的理解更甚於我們,阿特米斯家族在曠野中的許多生存技巧正是......拜它們所賜。”   他收回手掌,食指小心摩挲著,觀察指環邊緣的泛起的一圈淡黑。   “換言之,造就了第二個現場的某人留下了這群被詛咒的耗子。而就痕跡的相似程度而言,他,她或他們也有可能和隔壁的第一個現場有關聯。”   捷特咂了咂舌,將甘草棍像火柴般在空中劃了一下,烈日高溫之下,甘草棍的末端拖出了一道狹長的火帶,血液像汽油一樣燃燒起來,迅速蔓延到了那些可憎小生物的皮毛之上。   人麵鼠們到處逃竄,就像一大群四下反彈的小火珠。捷特從容地把守在巷道出口處,任由火點撞上自己的運動鞋。   隨後,在它們都被燒成焦炭時,把火焰連同熱力重新含到了嘴裡,囫圇吞下。   “噫!嘗起來有股炭烤老鼠的味道。”他吐了吐舌頭,隨即看見了殘留在地麵上的無數足跡。   細小的老鼠足跡之間,還夾雜著一些人的腳印。   “嘿!它們看起來很眼熟。”捷特嘟囔了一句。   “流氓的低語”賦予了他強大的記憶力,有時讓他自己都感到苦惱。他永遠不會忘記自己仔細端詳過的任何一個腳印,甚至能將它們的詳細描述一字不差地記錄在履歷裡。   可這回,他沒法想起自己確切是在哪裡看見過這樣一對大得不可思議的威格鞋印。毫不誇張的說,這人的腳掌能夠輕鬆支撐起一具兩米多高的身軀,仿佛那隻是一個擱在可移動支架上的小玩具。   “這樣一個家夥肯定不難追蹤!”捷特故意大聲說道:   “如果他就是第二個現場的製造者,那一定沒有走遠。”   與此同時,他迅速用小刀剜出右眼,用左手托舉著,在周圍飛了一圈,試圖發現可能的動靜。   可惜的是,並沒有人因此上當受騙。   “好吧,我收回我的話。他大概走遠了。”捷特又吹了聲口哨,在兩分鐘後收回了眼睛。這時,一團黑霧忽地飄了過來,掠過巷道,將燒焦的人麵鼠屍體一掃而空,什麼都沒剩下。   原來野狗真的吃老鼠......他心想道。他還以為這種麵貌兇猛的烈日生物食譜要更寬一些。   “爸爸,我來遲了嗎?”   表情生怯的十二歲男孩凱文自身後扯了扯父親的袖子,似乎想要從對方口中得到一絲肯定,但後者卻依舊拋著手裡的瓶蓋。   “你好,凱文。”捷特熱情地問了聲好,不確定是不是該揉揉對方的頭發。   在麥西坎區,這是相當常見的問候方式,但他沒在地表見過這種習俗。   “珍尼佛怎麼樣了?”   “我聽說媽媽的情況更糟了。”凱文低了低頭:   “她在電話裡說很想我,斐朵拉也一樣。她上星期天已經到了繼承者的年紀,但我現在不能回去看她......”   “城堡移動到了距離奧貝倫3000公裡的霧境平原——那是隻有阿特米斯能涉足的地帶,因此......我們擁有對它的命名權——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會一直呆在那邊,直到空洞汽湖的間歇泉風暴和附近一帶的生物遷徙潮都停歇為止。卡勒布不能帶凱文走那麼遠。”佩特爾先生解釋道。   “那可真可惜。”捷特敷衍道。事實上,他並沒有聽懂太多。   “所以現在該怎麼辦?看起來我們又多了一件待辦事項。”   “凱文會按預定計劃追蹤齊格飛先生的行進路線。我們可以循著詛咒的痕跡定位一下這些老鼠的來源。噢,對了,凱文,我之前讓你打過電話,你母親掘好她的......墳墓了嗎?”   “什麼??”捷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凱文安靜地點了點頭。   “嘿!這是什麼社交革命後的幽默嗎?因為我敢肯定,在那之前沒人會用他們的老媽開玩笑!”   佩特爾先生輕輕搖了搖頭。   “不,那是阿特米斯的傳統。墓穴能用於承裝我們遲到的思念和悲傷,在我們將本應用於道別的時間揮霍在......快樂之事以後。”   捷特露出咬到舌頭般的苦悶表情。   “你知道嗎,瓶蓋,如果我和你的關係再親近那麼一點的話,我敢保證自己肯定會就這番話揍你幾拳。”   佩特爾先生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反問道:   “你知道當年阿特米斯為什麼......要挑起影子戰爭嗎?”   “不,但如果這還跟老媽有關,我肯定會揍你。”   “很久以前,我的曾祖父,初代老阿特米斯撰寫了一部偉大的劇本,沒有在文壇引起半點重視。在那個人們連自身的溫飽都無法滿足的年代,那些過於超前的文明沖突,戰爭橋段被評論家視為不切實際的垃圾,它在書店裡一共隻賣出了十二份,其中有十份是曾祖父自己回購的。”   “隻有在最好的年代,人們才會喜歡天馬行空的劇本。隻有在最和平的年代,遙遠的戰爭幻想才能被大眾認可為浪漫。”   “當時,恰逢移民紛爭的高峰。我的曾祖父心想,如果能當上國王,頒布一套新的教育法令和文學準則,經過數十年的熏陶,這座城市一定能夠迎來一個能夠欣賞那份劇本的美好,和平的時代!”   “......聽起來實在太無聊了。你們家族除了做蠢事之外還有別的興趣嗎?”捷特翻了個白眼。   “後來呢?那份劇本,不,你曾祖父怎麼了?”   “全都被遺忘了。臨死之前,老阿特米斯把它收藏在城堡最隱秘的地方,並囑咐後代,不論花費多少歲月,一定要找到買走了那二冊劇本的買家,和他們的後代一起開創那個全新的時代。”   佩特爾先生斜看著明黃色的天空,忘記了自己的語癖,思緒仿佛陷入了一灘黃油般黏膩的過去。   “我記得,那份劇本的名字叫做......《星球大戰:原力永存》。”   ............   威奇托101號。   瑪麗輕盈地從火鬆樹梢上躍至二樓窗臺,用爪子撓了撓窗玻璃。   “我來了!”   小老鼠阿祖從屋內竄上了窗戶,用身體費勁地拱開窗栓。瑪麗從窗縫裡擠進了屋,用尾巴把窗戶和隔熱板一並帶上。   “這棟房子最大的缺陷就是沒有貓洞。”她平靜地抱怨了一句。   沒有人類的幫助,她沒法從緊閉的正門出入,隻能借助阿祖居住的房間窗戶進入屋內,再從冷凝器的換氣管道鉆到屋內別的地方去。   從前,當這所長屋熱熱鬧鬧的時候,自己隻需要喵叫幾聲,太太總會在第一時間幫自己開門,這個弊端體現得並不那麼明顯。   現在,人都走了。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威奇托101號不再有熱鬧的酒會,散發香氣的炊煙和咕嘟冒泡的燉湯聲,房間內的一切都慢慢積上了灰塵。   “這裡變得好安靜。”阿祖瞇著一對黑豆眼,伸出粉色小爪子,一臉鬱悶地搓著臉上的灰色毛發。   “瑪麗姐姐,為什麼瑞文先生還不回來?他不喜歡我們了嗎?”   我想他打從一開始就沒喜歡過你,小耗子。瑪麗本想這麼說,卻還是把話吞了回去,豎起尾巴,裝出高興的模樣。   “再等等吧。總有一天他會回來,也許是在你學會自己偷穀物養活自己,或者怎麼融入族群的那一天,再努力些吧。”   她相信,到了那一天,這隻小老鼠能夠學會接受現實。   哐!   房間的門鎖忽然發出了一聲巨響,子彈如同一顆炸雷,擊碎了所有的金屬零件。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團暗紅如鬼魅般搖晃而入,上了膛的左輪手槍“啪”一聲掉落地麵。   金第一次獨自踏進了這個上鎖的房間。他扔下槍,環視著房間內如舊的一切,每一個熟悉而陌生的細節,每粒歡快跳動著的塵埃。   隨即,他的臉頰上落下了激動的淚水。   整整一個星期,他在心中掙紮著,是否該窺探其中隱藏的秘密。如今,他終於下定了決心。   在床底四隻眼睛的注視下,金拉開每一格抽屜,每一個上鎖的箱子,將其中的事物一樣樣取出,握在手中仔細端詳著。   最後,他從抽屜的最深處,取出了兩本書。   其中一本是厚重的筆記。   而另外一本,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則是隱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古籍。   “全都是......全部都是真的......”   金坐在床邊上,喃喃自語道,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筆記本封麵,險些把內頁灑落一地。   映入眼簾的,是極盡晦澀難懂的內容。   筆記中有烈日語,但同樣充斥著樣式不一,無法辨別的詭異字符。它們有的是字母,有的是曲線,有的是方塊......   每一行文字,指向的似乎都是一個超出認知的秘密。   “瑞文先生......”   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像他這樣的存在,當初又為什麼會拯救自己?   半晌過後,金合上了筆記本,展開一塊狀似皮革,用黑墨浸染的“布匹”,將筆記和《女巫之書》緊緊包裹。隨後,又從雜物箱中拿起了那塊紅色的結晶體,一同收入懷中,將一樣東西留在了桌麵上。   那是一顆藍色的眼珠,像魚眼一樣渾濁。   “這就是漢克先生想要尋找的‘法典’嗎......”   離開房間前,金再度對自己說道。   隨即,嘴角泛起了一抹自嘲般的笑容,那正是兩道淚痕消失的位置。   “不,就算它現在不是,將來也肯定會是。”   他最後一次低語,身影消失在了房門的陰影之下。   屋外,無數黑色的大鳥停在斑駁樹影間。右眼空空的格雷格森拖著爛泥般的身軀,哈巴狗般等在道路的另一邊。   他的另外一顆眼球,自窗戶隔熱板的縫隙中,靜靜俯視著二人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