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貝倫大學,學生會議室。 陽光就像黏稠的蜜糖,順著百葉窗縫隙流淌而下。 “今天晨昏,《南部晨昏報》的一名專欄記者失蹤了。” 長桌一頭,留著長卷發,一襲黑衣的芙勞從印著羽毛紋樣的鐵罐中舀出棕色粉末,泡好了兩杯咖啡,其中一杯推給自己的好友。 “你知道那是誰嗎?最初撰寫報道公開一萬人死訊的那位,名叫尚恩,我其中一名室友的叔叔,出身下等階層,一半的積蓄都用在了供她讀書上。這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信號,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商界必然會逐漸對公開真相者展開清洗。” “琳,平心而論,你真的覺得贏下一場學術討論能夠幫得了那些底層群體嗎?” “我隻知道如果我們不嘗試,就一定會失敗。父親和我也曾經掠奪,無視過他們,現在,我希望多少能夠為他們發出一些聲音。” 琳端起咖啡杯,堅決地回答。 新日家族正在逐漸再起,有主家和父親布雷頓撐腰,她不怕被秋後算賬。 芙勞咯咯笑了兩聲。 “噢,琳妮,你太善良了。”她用了自己在大學時期給對方起的愛稱。 “從我認識你的那天起就是這樣。這在地表是一份極其難得的品格。” 她的笑容忽然凝固在嘴角。 “但你必須知道,在數百萬烈洋的利益之下,區區善良不值一提。他們絕不會讓你們贏。就算在形式上贏了,你們也絕不可能阻止禁製令的實施。會有更多的下等人死去,上位者們樂意看到這一點。” “河流乾枯了,橋梁也會隨之荒廢。”琳搖了搖頭: “他們不可能坐視勞動力市場的失衡。這樣下去,地表經濟不過幾年就會產生重大動搖,一定會有人站出來!” “不,琳。”芙勞否認道: “在第一批人餓死後,他們會借機壓低最低工資,廢除現有的福利製度,以更低的標準大量吸納勞動力,而那些下等人為了生存將別無選擇,甚至,還會因此感恩戴德。你知道為什麼嗎,琳?” 她將目光從對方的鼻尖上移到雙眼之間。 “因為他們不懂得反抗。明明刀刃就握在手中,卻因為沒有對抗力量者的信念而無法揮動它,甚至害怕傷到自己。” “那麼我們呢?文明約束了我們,讓我們隻懂得走流程,在形式上解決問題。我直到最近才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這是行不通的,琳妮,不論你們贏下多少場研討會,也無法在本質上改變任何東西!” 她故意停頓了一下: “想想看,為什麼我們能不試著用其他辦法呢?” “與其在無望的辯論上無止境地投放資金,不如試著用其他辦法喚起那些人的信念。” 芙勞的勸誘就像一根根調皮的手指,字字戳在琳心中的敏感之處上。她知道自己現在的努力看起來是多麼的絕望,多麼的引人發笑。 有時候,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堅持這麼做隻是為了滿足心中的自我感動。 “可,我們能怎麼做呢?” 又有什麼辦法能夠改變上位者的主意? “琳,你知道烈日88年的‘聖母運動’嗎?” 空氣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琳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開始明白,芙勞這段時間都在乾些什麼。 “當年,以日升家族為首的成千上萬名信徒聚集在聖母座前,發起宗教革命,最終成功迫使上位者低頭,取消宗教稅,製定了一係列懷柔政策,向被壓迫的信者們發放了高達百萬烈洋的宗教基金。”芙勞繼續說道: “是的,上位者的地位無可撼動。他們隻需一個眼神就能奪走我們的性命,我們的心智,我們的一切。” “但,有一樣東西他們無法剝奪,信念。” 芙勞緩緩地握起了拳頭,將其置於胸口。 “隻要相信,隻要讓那些相信的人匯聚起來,隻要讓他們相信有一名偉大的存在正庇佑著他們。有了祂的引導,就像那場具有革命意義的宗教起義一樣,我們一定能夠奪回應有的權利!” “祂?”琳確認道: “你曾提過的‘漆黑編織者’?” 話音剛落,她立刻感覺到思緒深處,某根回憶的絲線被用力彈了一下。 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她,這個名字或許與失蹤的老師,以及那個被她忘記的人有關。 還有一個詞,一個她不記得曾在哪裡通過,亦不知含義的古怪詞匯。 --“渡鴉”。 “祂救了我的命!”芙勞越過長桌,緊緊握住了琳的雙手。 “你還沒理解,琳。我親眼目睹了神跡!祂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和那些冷酷的上位存在不同!” 她忽然噤聲,眼珠轉了一下,似乎意識到自己過於激動。 “噢,對不起,琳妮。”她抱歉地將嘴埋進了咖啡杯口。 “也許你會覺得這有些瘋狂,又或者是在浪費你的時間。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放棄了我人生中最寶貴的學術發表機會,隻想......能為這個世界帶來一絲真正的改變。” “如果你願意抽出一點時間的話,我希望能帶你去看看他們,其中一些焦麥受害者的家屬,還有被解雇的工人們。也許,把他們的真實想法也寫進你的學術報告中,會對你的論點有些幫助。” 這的確很瘋狂,琳心想。 但,平心而論,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也算不上充滿希望。不論是拯救基層人民,還是找到那兩個被自己所遺忘的人。 稍作斟酌後,她下了決心: “我們什麼時候能出發?” ............ 與此同時,紅溪醫院。 格林達身後的影子動了一下,無聲無息地擋在了她的身前。 幾分鐘前,安東尼並沒有看見“天使”或異變的影子。定時攝入酒精讓流淌在他血液中的遺產“不休的狂歡”越來越強大,幾乎能夠抵擋一切精神上的異常。 與此同時,來自“酒神”的聲音亦越來越清晰。 直覺告訴“偽裝者”,不遠處的家夥眼中沒有什麼好意。對方的眼裡鍍著智慧的反光,底層卻是不懷好意的貪婪。 他感覺肚子有些餓了。 漢克先生的嘴角揚起了更為誇張的弧度。 從對方的眼中,他隻能看出愚昧的本能和純粹的獸性。 因此,他別無選擇,隻能再多披上一層文明的外衣作為偽裝。 “冷靜,年輕人。”他滿臉堆笑地攤開雙手,露出滿手可怕的硬繭。 “我沒有惡意。事實上,這雙妙手曾經拯救過無數個人的性命,拜偉大的神明所賜!” “你是誰?” 格林達警惕地開口詢問道。顯然,她和哥哥從未舍得在漢克診所中花錢。 “他身上發生了什麼?我剛才看見的又是什麼?” 她強迫自己用冷靜的口吻質問,將掌心中的汗液抹在衣服上。 “你很幸運,小姑娘。”漢克先生將目光投向保羅先生的屍體。 “這位先生也一樣。待時機到來,他將會蒙受神恩,由死境中歸來。而你,可以成為這一神跡的見證者。” “這是不可能的!”格林達篤定地反駁道: “歷史記載中的烈日親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偉大的神秘學者曾親口宣稱:‘世上不存在任何讓人死而復生的途徑,永遠不能相信任何一位聲稱能讓死者復活的江湖騙子。’” “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小姑娘。”漢克先生微微頷首,金邊眼鏡上映出了對方的眼睛。 “但是,你們將要見證的神跡,並非讓屍體復活,而是讓一切回歸它原來的樣子。” 見對方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漢克先生的笑意更深。 “我可以向你證明,世界上的確存在這種神跡。從你的眼睛裡,我能看出你同樣有希望復原如初的事物。” “......這是不可能的。”格林達堅持道。與此同時,她伸手擋下了準備沖出去的安東尼。 “別。”她輕聲勸阻道。 安東尼看了她一眼,乖乖退到了格林達身後,重新變回了她的影子。 “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格林達問道: “你們背後的所謂‘神明’究竟是誰?” “祂是烈日多變的倒影。”漢克先生回答道: “‘渡鴉’引路人,漆黑絲線的編織者......祂存在於每個人朦朧的記憶中,又仿佛哪裡都不在。” “漆黑編織者......”格林達低下了頭。 潛意識深處泛起漣漪,一道漆黑的影子變得越來越清晰。 一雙眼睛正由身體內部注視著他自己。 一雙代表著理性的黑眼。 “不要怕。” 祂在她的內心中輕聲勸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