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虛假的希望(1 / 1)

瑞文的記憶中頓時浮現出了眾多學術活動宣傳表下方的鳴謝或資助名單。“排名不分先後”幾乎是必備的禮節性措辭。   為什麼齊格飛先生要特別強調“第二個”?   資歷問題?內部地位?   齊格飛先生隨即給出了答案:   “至於廣為人知的第一個‘A’,就是愛麗絲.卡羅爾。是的,這像是個從童話裡摘錄下來的名字,但她可以說是當代最偉大的科學家之一,‘造氧’計劃是她最著名的一個理論學說。”   “‘造氧’計劃?”又是一個瑞文完全沒聽過的名詞。   “顧名思義,就是製造氧氣的學說,但沒有那麼簡單。我所知道的相當有限。”齊格飛先生用表情中斷了這個自己並不擅長的話題。   “愛麗絲精神綜合癥的命名有一半是基於她。她在死前所撰寫的最後一篇學術報告中首次提及了它的存在。也多虧了她,我們才不至於被完全蒙在鼓裡。”   “真希望我們能不辜負她最後的努力。”瑞文點了點頭,隨即露出突然想起什麼的表情。   “噢,事實上,除了那份呈交上去的報告,我還有些別的發現,也許這能夠幫助我們理解那些愛麗絲精神綜合癥患者說的話。”   他從瑞雪中學時期淘汰下來的淡粉色背包裡抽出了另外一份報告,那上麵甚至還貼著一塊妹妹拿來補洞的水兵月燙布片。   “我一位精通語言學的朋友認為那些患者口中的發音與他所鉆研的一些語言類似,我不確定這能不能作為一種參考。”   毫無疑問,這位“朋友”就是他自己。經過數天通宵鉆研,瑞文在烈日語發音中發現了至少三種古文字的詞根。它們有些被進行了反義,有些被拆解倒裝,分別隱藏於宗教、自然科學、工程學等專有名詞中。   起初,他並不確定該不該把這份發現交給教授。那在可能贏取信任的同時,也有幾率引起對方懷疑。   現在,他決定將它借由齊格飛先生之手處理。在連自己都隻能辨別出些許詞匯的情況下,對方顯然不可能聽懂他那一對兒女的“胡話”。   但,聽出一兩個詞匯,或許會是對這位父親的安慰。   除此之外,他在鉆研過程中還有了另一個重要的發現。   異咒的另外一個語法體係,“白鐵”派別所屬的伊德體係,其根基為古希臘語!   這意味著,他在破解其他體係的路上取得了一大突破。   根據弗朗哥老先生的敘述,所有異咒力量運轉的原理在本質上同源,都基於使用那種原初化的神秘語言與上位存在溝通,各類古文字的發明則是用於保護施咒者本身。   而在奧貝倫,連那層保護都無法阻止絕大多數人因此發瘋。   瑞文當然知道“阿卜杜拉”語法的創始人指向的是烈日親王,或夢境世界中的阿卜杜拉.阿爾哈薩德,或兩者皆是。   既然如此,“伊德”語法的名稱,或許也會指向某位存在於兩界之中的賢者。   齊格飛先生用雙手接過文件,眼中立刻燃起了希望的火點。   “有......有聽懂的希望?”他用沉穩卻略微顫抖的聲音確認道。   “抱歉,先生,我完全無法確定。”瑞文攤了攤手。   “這也是為什麼我沒有將它直接交給教授的信心。也許我們能先試著和患者進行一兩次溝通,看看它是否可行?”   “當然,當然。”齊格飛先生略為激動地連連點頭。   “我正打算去看他們......也許我們能一起見證假設的實現。”   “十分榮幸。”瑞文笑了笑。   這樣一來,他的兩個目的就同時達成了。   緊接著,他看見狼狗芬裡爾從草坪那邊撒著歡狂奔過來。   “汪!汪!”   “不,不!乖狗狗,乖......咕!”   一雙沉重的前爪就這麼壓到了自己的肚子上。芬裡爾用犬類獨有的熱烈方式向眼前的客人們表示著歡迎,對於瑞文來說,或許過於熱烈了些,尤其是那根濕漉漉的舌頭。   齊格飛先生臉上卻流露出了一絲獨屬軍人的嚴肅。   “芬裡爾是一條不合格的軍用犬,它的前腿太短,無法支持長時間奔跑,它因此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普雷斯考教授讓它找到了另外一份驕傲的工作,我對他的敬意不亞於任何一位得過一等軍功章的同伴。”   “就算他也許不那麼遵守程序正義?”瑞文以開玩笑的口吻試探道。   “瑞文先生,你要知道,軍隊裡的規章大都是給外界和新兵看的。熟知軍法是為了知道怎麼在關鍵時刻違反它,要論不擇手段,我肯定比普雷斯考教授極端得多。”   “我明白了,先生。”   瑞文把芬裡爾推到了一邊,隨後注意到了那輛在不遠處卸貨的大型貨櫃車。   “車牌號和先發車的那一班相同,可後發車的那班已經入庫了......是什麼讓那輛車耽擱了那麼久?”   瑞文的腦海中迅速有了追逐這輛車過境後續走向的念頭,卻又覺得不能就這麼草率決定。   調取一段道路監控相當麻煩,萬一沒猜對,他今天的時間就所剩不多了。   是哪個細節讓自己產生了動搖?   嘶!   下一秒,一股雪白的寒氣從巨型貨櫃內部逸散而出。   嘖,居然是這麼淺顯的東西!瑞文在心中埋怨起了自己的慣性思維。   這輛車內部就是個巨型冰櫃,就算身穿防寒護服,在裡麵待上幾個小時也足以把活人凍成冰棍。   那樣一來,選項就隻剩下了一個。   “瑞先生!”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問候聲打斷了他的思考。芬裡爾歡跳著回到了主人身邊,叼起脖子上的狗繩遞給他,仿佛要讓對方承認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啊,你已經和齊格飛先生偶遇了。世界比我們想的要小很多。”   “他的確擁有讓人驚嘆的思維敏銳度。“齊格飛先生點了點頭,並沒有直接提及自己給他的那份報告。   如瑞文所料,他很害怕自己最終會空歡喜一場,隻有在真正確定那份研究報告的準確度之後,他才會和其他人分享這個好消息。   “我想帶他去見見我的孩子們,請讓我知道他們過去一個小時的情況。”   “相對穩定,但沒有結束‘夢遊’的跡象。”阿夏古雷教授遺憾地說道:   “就像之前一樣,會麵必須隔著一定的保護措施,我建議的安全距離依舊是三米以上。我無意冒犯,但患者病發時的狀態類似圓形魚缸中的金魚,而我們是在外麵觀賞的人臉。”   “你要我和我的兩個孩子保持三個孩子身長以上的距離?”齊格飛先生不悅地重復了一遍,點了點頭。   ............   電梯升上了五樓的療養區域,電梯間門口的一個顯示屏以紅燈和綠燈區分著患者的情況,以便看護人員第一時刻提供幫助。穿過幾條走道,瑞文聽見了孩子輕輕的啜泣聲。   “救命......”是烈日語。   “我想回家......”   “有誰能幫幫我......”   他們越是叫喚求援,越是有人叫喊著他們聽不懂的東西,把他們按回床上去。   其中還包括了他們的父親。他們在夢境世界中的意識也還隻是小孩,記憶碎片不足以湊成能讓他們理解事情始末的片段。   瑞文心想,如果就這麼告訴齊格飛先生,會怎麼樣?   絕對不行,那對自己的風險太大。至少,在徹底扳倒阿夏古雷教授之前,自己不可能透露實情。   齊格飛先生在自己身旁迫不及待地展開了報告內容,似乎已經能從孩子們口中的破碎音節內聽出與報告內容吻合的字眼!   “Je......不,G......耶穌......你是在向上帝求救嗎,米夏?”   齊格飛先生撲上了隔離玻璃擋板。視線的盡頭,米夏像隻無助的小貓般縮在被褥裡。   “沒關係,一切都會變好。上帝在看著你,爸爸也在看著你......我聽懂了,我知道你想表達什麼。上帝,一定會讓善良的孩子得到幸福!”   “是魔鬼,是魔鬼......”米夏看著隔窗外的兩張臉孔,用烈日語害怕地重復道:   “魔鬼們要來抓走我......媽媽!爸爸!快來救救我!”   “我覺得......”瑞文托了托眼鏡:   “我覺得她聽明白了一些,看她的反應!”   “真的,真的!”   齊格飛先生幾乎立刻將女兒的瑟瑟發抖認定為了喜悅的顫栗。   “她還相信著上帝,她還保留著信念和信仰!她還有人的意識!”   “她還有救。”瑞文用充滿信心的口吻篤定道。   “不會有人來救我......”米夏低聲哭喊道。   “她還有救!”齊格飛先生激動地重復道,淚光在那雙永遠不會哭泣的軍人眼眶中打著轉。   “庫克也是,隻要他們還保有人性,醫患之間就能進行溝通,從而找出真正的病因所在。”瑞文補充道。   話音剛落,他就對自己被對方情緒感染脫口而出的沖動之言有些後悔。   或許自己並不應該向對方灌輸這份虛假的希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齊格飛先生在玻璃那頭看著絕望的女兒,希望之火逐漸在眼中燃燒起來。   “我會盡快幫你把這份報告呈交上去。溝通治療的方案必須在短時間內得到確定......噢,上帝啊!謝謝你,瑞文先生!”   恢復冷靜的瑞文點了點頭。   “我知道事態緊迫,但這事不應操之過急。事實上,我覺得研究還有深入一步的空間。如果能用溝通方案輔佐阿夏古雷教授的藥物實驗,我相信一定會事半功倍。”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扶了扶眼鏡,讓鏡片在燈光下反射白光。   “隻是,我隻是個恰好想到了一個可能方案的實習生。按照規定,機構不可能立刻采納不具備學術權威的方案,也不可能向我公開那些深層的研究數據。”   “規矩是用來打破的,先生,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齊格飛先生斬釘截鐵地否定道:   “我會說服阿夏給你想要的數據。既然方案有了肉眼可見的成效,那壓根沒有回絕它的理由!”   “真的嗎?!”瑞文鬆開支在鼻梁上的手指,險些讓眼鏡滑到地上。   “當然!如果有需要,我會單獨為這個方案提供一筆資金,就當是為了我的兒子和女兒。”   提到金錢,齊格飛先生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用力眨眼,將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擠了出去。   “呃,這可,可真是......”瑞文結結巴巴地支吾著。   ......可真是太感謝了。他在心中平靜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