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鬼魂之歌(1 / 1)

溶解聖母?   ‘她就是溶解聖母?!’   瑞文蹲在沙發一角,急切地問道。   他回憶起了那尊聳立在紅日廣場中心的高大聖母像,融化的頭顱,從眼眶中滑落的眼珠。   他想起了那尊被露米亞夫人,麥姬的母親燒毀的溶解聖母木雕,那對自己的詭異一瞥。   還有,那個曾許多次出現在自己視線中的白衣少女。   ‘你把她怎麼了?’   ‘殺了。’林心平靜地回答:   ‘隻有一點點。每次都要耗盡我的精力。’   ‘這麼說,恒特當時應該也躲在大學裡。’瑞文回想起了人類都會大學周邊的環境。   ‘這全都在你的預料之內嗎?’   ‘每個係統都有漏洞。人類的漏洞藏在他們的本能中。’林心解釋道:   ‘他隻是憑借自己的求生意誌,“剛好”闖進了最佳捕獵地點。’   ‘求生意誌......你知道這個世界裡一共存在著多少奧法守秘人嗎?’瑞文換了個追問方向。   他不清楚弗朗哥老先生如今是否還與夢境世界有所交集,而對於其他的奧法守秘人,他幾乎一無所知。   ‘包括你我在內,至少有四個。’林心回答道:   ‘而就我所知,你應該是其中最弱小的,作為獵物,不足一提。’   不用你強調我也知道......瑞文想起了報道中的數百上千個山羊標記。   在這個世界裡,即便遭受了遮蔽,標記依舊能夠發揮一定的作用,自己在“六旬彌撒”網頁上看見的那個就是證明。   通過入侵一整片局域網,在短時間內創造大量標記,並以此達成足以乾預夢境世界的神秘學儀式,這是自己從來沒有想過的一記奇招。   相較起來,自己這個資歷不到半年,連“書”和神秘學的概念都隻微微觸及皮毛的家夥,就和一隻寄宿在寶石兔身上的扁虱差不多。   嘖,如果當初沒有主動示好,被對方當成了獵物,自己的下場估計夠嗆。   此刻此刻,他瑞文壓根沒有與同類相互廝殺的餘裕。   ‘能告訴我。’他在仔細斟酌後發問:   ‘第四個奧法守秘人是誰嗎?’   ‘我也正在調查對方的身份。’林心似乎並不知道問題的準確答案。   ‘“祂”在上世紀末的某一個時期,曾被媒體和民間廣泛稱作,“恐怖大王”。’   ‘祂?’瑞文立刻注意到了對方措辭中的細節。   不論是“溶解聖母”,還是“恐怖大王”,“守林人”在提及對方的時候,總會把奧法守秘人和上位存在兩個概念合為一談。   如果這個假設是真的,那就說明“守林人”與“豐饒神”——“永恒的永恒”的創造者,同樣可被視為一體!   “殺!”   “吞噬!”   “繁衍!”   “侵占!”   這就是那名上位存在的本質。那一天,“祂”借助神像之口如是說。“祂”象征著險惡的森林,狩獵與被狩獵,弱肉強食,繁衍法則。   如果“神明”的根基是某種特定的本源力量,“祂”則是萬物“生存”的本能。   那,“守林人”又如何呢?   一陣油煎的香氣緩慢地掐停了瑞文的思慮。   這聞起來像,香煎蘑菇魚排......不!   是煎鱈魚的香味!   “金?”   有那麼一瞬間,那股幾乎能把眼淚熏出來的焦香熱氣讓瑞文真的以為自己回到了威奇托街101號。   “你搞什麼鬼?”   “爐灶......太久沒用...咳...排氣管...咳咳...堵了!”   金敏在咳嗽聲中努力尋找著合適的詞匯。   瑞文放下咖啡,擺動手臂,試圖撥開倒灌進屋的油煙,仿佛它是摸得著的東西,大步跨入門廳,在廚房門口停住了腳步。   他有些擔心自己會在踏入廚房的瞬間害什麼東西爆炸。   辛辣的煙塵中,一張怪物般的臉孔狼狽地冒了出來。   “那東西你是從哪弄來的?”瑞文用手背捂著鼻孔,指著爐灶上滋滋冒油的魚肉塊。   “街角......有家......萬寶路。”   “萬寶路?”瑞文循著對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瞥見了兩棟樓房夾縫間的一家微型超市,小得幾乎沒法發現。一塊萬寶路薄荷爆珠香煙的廣告牌遮住了入口將近一半的空間。顯然,金敏一時沒想到“超商”這個生詞的最佳替代。   年邁的男店主抱著一堆賣不出去的零售生鮮,帶著不露給任何人看的微笑,正準備提前下閘收工。   “他的臉......”瑞文嘟囔了一句。   對方的臉,和半個身子,他一眼就認出了重度燒傷的痕跡,那是在奧貝倫人身上最為常見的一種傷疤。   層疊瘢痕之上,是一張無法被任何瑕疵掩蓋的燦爛笑臉。   “爺爺......人很好......”金敏輕聲補充道。   小巷旁邊有一塊明顯被整理過的灰色小角落,墻上殘留著狗皮膏藥廣告的白膠。老爺爺把麵包,蔬果和少量肉類整齊碼放進紙箱,連同一隻小鐵碗一同放在了地麵上,優哉遊哉地上了樓。   瑞文借了下金敏的肩膀,將頭探出了窗外。   “兩元一份,可憐可憐我這賣不出東西的老乞丐!”   紙箱上用中英雙語這麼寫著。   “......撲哧!”他很快就看明白了爺爺的細膩用心,會心地笑出了聲。   臨期食物不放在臺麵上,是為了壓製那些貪小便宜者的欲望,而象征性收費,是為了挽回那些真正有需要者的自尊。   巷道的另外一邊,幾隻毛色不一的流浪貓正在鋪墊軟和的紙箱裡酣睡,尾巴在陽光下隨心搖晃著。   “我一直都沒發現那裡有家店,還真是看走眼了。”   瑞文轉頭看向金敏:   “金,你以前‘施舍’過這名‘乞丐’嗎?”   “經常。”金敏點了點頭。   “在我......失業後......”   瑞文從二樓窗戶彼端瞥向逐漸聚集起來的外籍雇工和無業遊民們。他們和夾在樓宇空隙間的無牌食肆、違章旅館一樣,代表了這條城市大街光鮮的背麵。   “現在你能從高處看他們了,這是個很好的開始。”他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不要憐憫他們,千萬不要。”   金敏點了點頭:   “母親......說過......無力的悲憫......是一種沉淪......”   “聽起來她是一位很有見地的女性。”瑞文笑道:   “金,她還說過些什麼?”   “她還說......以真心相待......善待自己的人......如果他們分給自己食物......自己必要分攤他們的苦難。”   “否則,必然走上分歧......走向滅亡......”   金敏說了一半,主動轉移了話題:   “您的背包,瑞文先生,我......放在桌上......有點......腥......”   “既然如此,拿去洗洗吧,如果你想讓我不那麼苦惱的話。”瑞文隨口搪塞道。   直覺告訴他,這小夥子相當在意自己的真實情況,但現在並非擔心隱患的時候。   他打算先去美美地享用另外一顆勝利果實。   在咖啡香填滿整間客廳,金敏正用餐巾紙把煎好的鱈魚油瀝乾時,瑞文拿起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嘟,嘟,嘟。   三十秒後,電話通了。   “您好啊,教授。”   瑞文在臉上彎起了過度燦爛的微笑,仿佛阿夏古雷.普雷斯考無比陰沉的臉孔就在眼前。   “關於上次的參觀,我還有些細節想要了解......”   他隱約回想起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為什麼你們總是把‘生化危機’翻譯成‘惡靈古堡’?”   因為,喪屍和惡靈的共性在於:   它們總是會在慘死之後再度纏上你。   陰魂不散。   ============   現實世界,8月27日。   奧貝倫南部墓場,烈日之下。   眾鬼魂們聚集在了墓地中央的大樹附近,開始了或高或低,或沙啞,或哀怨的“歌唱”。   “嗚嗚~”   “啊嚕裡嚕裡嚕~”   “嘶嘶嘶嘶~”   沒有節奏,沒有歌詞,沒有調律,想唱就唱,想停就停。   鬼魂合唱,是這群被記憶拋棄,乃至正逐漸遺忘自身的事物相互銘記的其中一種方式。   而在收屍人貝塔耳中,這些隻是足以把耳膜震破的無意義噪音。更糟的是,她壓根沒法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痛苦。   半張黝黑的臉孔閉著眼睛,現在到了白臉工作的時間。   “工作,工作,工作......”她向鬼魂前輩曼蘇爾抱怨道:   “我能給自己刨個坑下去睡一覺嗎?”   “顯然不行,女士。”曼蘇爾捧著頭,用指尖小心細膩地打理著兩撇不存在的胡須。   紅日市區中毒事件為墓場帶來了相當重的負擔,一車接一車窒息而亡的屍體被傾倒在空地上。要命的是,這檔事剛好接在糖蜜災難和焦麥危機後麵。   萬餘具屍體,焚燒起來太過危險。收屍隊最終的決策是將它們分批堆放,在正午的烈日下烘乾,打碎掩埋。   即便如此,大量的焦炭依舊占滿了墓園的每一處角落。過度飽和的墓場急需擴張,而這一切重擔都堆到了收屍人的頭上。   “公帑一點都不好拿......”   貝塔從胸袋內抽出藍色卡片,咬破手指,鮮血往紙麵上一擦。   一具,兩具,十具......越來越多新鮮的逝者從空地裡鉆了出來,往南邊魚貫而行,開始將堅實的土地鏟鬆。   人手緊缺下,就連屍體也被迫成了勞動力。   “咕嚕咕嚕~”   “啦啦啦哩哩~”   “阿嗚~~~”   “勞動者”們的大合唱響徹墓園。   “曼蘇爾,你還剩下多少時間?”貝塔把一顆黃色糖球塞進嘴裡,讓它在舌頭下滾動,釋出麻痹神經的效用,扭頭看向最親密的傾訴夥伴。   “憑我自己的感覺,大概還有三個月。”曼蘇爾把頭拋了一下。   “心情愉快的話,或許能稍微再久一些。我還能不能看到那棟舒適的市區小屋和它的小後院呢?”   “你會的。”貝塔淡淡地回了一句,自己拿起了笨重的鏟子。   “我可真想念那群年輕人。”   視線的另一邊,多蘿莉絲太太的鬼魂已經變得極度透明。貝塔從沒見過消散得這麼快的靈魂,也許是因為她老了,也許是因為她非常快樂。   “那些善良的小夥子,多希望他們能夠得到幸福啊,還有我的瑪麗,她會想念我嗎?”   最近,她口中的話語開始重復,似乎正在逐漸喪失知能,講述的故事也不再新鮮。   但她的眼神依舊清亮,祥和,讓人有些難以相信那是一個真實存在過的人。一段時間過去,貝塔對於她的新鮮感變成了少許的畏懼。和所有其他烈日之下的居民一樣,她害怕看見不切實際的幸福光景,那多半會是死神朝自己伸出的手臂。   緊接著,她看見了遠處緩步走來的一個男人,拖著一個被鮮血染透的大口袋。   “烈日啊......”   貝塔不禁脫口而出了一句如今已沒什麼人用的感嘆句,她確定對方沒有聽見這老掉牙的措辭。   “請問。”   五米開外,“偽裝者”安東尼生硬地使用了平時從來沒用過的敬語。   “我能在這埋些東西嗎?”   他盡力讓口吻顯得像位文明的紳士,而非一隻張口就咬的大型動物。   貝塔狐疑地看著眼前這頭人形野獸,張口發出短促的“啊啊”聲:   “那袋子裡是什麼?如果你打算在這裡點燃一包粘土炸藥,把整塊墓地給我炸平,變成一堆嶄新的土壤,我相當歡迎,但至少得給我留點離開的時間。”   不等她把“話”說完,安東尼就蹲下身,自顧自地打開了袋子。   袋子裡裝的,是他的手。   他的腳。   他的內臟。   他的各種雜碎。   “嘿!”貝塔發出了不滿的咂舌聲。   安東尼用了將近一周的時間證實自己真的不會死去。   失去的血肉,肢體,器官,隻要他想的話,平均能在三十秒到兩分鐘內重新生長出來,復原如初。   在這期間,他這是紅娜給的忠告。   你不知道哪些詛咒能讓你永遠困在生不如死的狀態中。   最終,“偽裝者”決定把它們拿到墓園燒成灰燼,一了百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肉體和精神,從那天起就一直維持在了最佳的狀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神經渴求著歡愉,刺激,和酒精。   命運將他從求生欲的終身監禁中假釋了出來,然後一腳踢進了另外一間牢房。   他不再時常接近格林達,整天徘徊在各條熄燈的暗巷之中。每當感到那種超出肉體的饑餓,他就進食,殺戮,睡覺,飲酒。   遠遠多於生存所需的分量。   他就這樣在極度清醒的精神狀態下接受並執行著尋歡的新本能,唯獨對紅娜毫無感覺。由此,他意識到唯一可能壓製這種清醒瘋狂的東西,是崇拜。   安東尼走到墓園一角,把袋子傾倒乾凈,蹲坐在了一旁的土丘上,開始打瞌睡,打算就這麼等過正午,待這堆東西被烈日燒成焦炭,再踩碎埋起來。   等待,是有效減少樂趣消耗的方法之一。   “真是怪人一個。”貝塔聳了聳肩,開始掘地。   一鏟下去,一個小土包拱了起來。   又是一鏟,一隻慘白的手伸了出來。   “今天真是怪事多多。”貝塔見怪不怪地嘟囔著,抬起厚底皮靴,朝著那隻不安分的手就是一踩。   那手卻靈巧地躲了過去,反手抓住了收屍人女孩的腳踝!   隨後,一個借力,上半身完全鉆出了土壤。   那是一具有著雪白麵孔的“屍體”。   雪白的皮膚就像一張膠皮,牢牢覆蓋於原本的屍身之上。嘴角部分,是一道咧至耳根的鮮紅微笑。   不遠處,“小醜蓋西”們接二連三地爬出墳墓,尖笑著朝“偽裝者”和收屍人女孩包圍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