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著烈日煙鬥標誌的黑色小卡車內,車載音響正播放著藍草輕爵士樂。 “嘻嘻嘻!” 小醜們的嗤笑聲回蕩在泥土和碑石之間。哀怨的鬼魂們停止了呻吟,連連後退,停留在它們移動半徑最遠的角落裡。 安東尼自假寐中睜開了眼睛。 他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狂歡的氣味,介於酒精,油腥和死亡之間。 脊椎先於大腦下達了肢體指令,將“酒神”的血液灌入肌肉中,獵豹般鼓起。 十根手指毫無猶豫地嵌進了那張距離最近的慘白臉皮下方,抓弄琴鍵般撥過兩排臼齒,將牙床瞬間粉碎。 ——他要將那副微笑戴到臉上,一刻都不能拖。 “噢,爵士樂!”某個細小而戲謔的聲音忽然在腦海深處響起。 “我的人生最愛之一,最好再配上一大杯白朗姆,炸雞塊,還有——” 肺腔忽然失去了與大腦間的連係。 身披小醜外皮的屍體發出脫臼的獰笑,一副鋒利的指甲不知何時嵌入了“偽裝者”的脖頸深處,將氣管和肌肉一並撕裂。 “豬頸肉!!!” 刷! 安東尼將那張白色的臉皮撕了下來,仿佛那是印在屍體臉上的一頁讓人不快的書,字裡行間盡是晦澀,他在產生這個聯想的瞬間失去了對於小醜的所有興趣。 新奇化作無聊,僅在一念之間。 “嘿,為什麼停下,小......” 噗! 安東尼從地上撿起自己的其中一隻手,咬掉皮膚和爛肉,用斷骨的截麵朝左耳用力一捅。 那腐爛莓子般粘稠的聲音同樣讓人心煩意燥。 “......小子,我話還沒說......” 噗! 又是一捅,貫穿另外一隻耳朵。 “偽裝者”重新在土丘上閉合雙眼。他想起了紅娜的蕁麻酒,偶爾會讓神經麻痹好幾個小時,那是一種僅次於死亡和她裙下秘辛的隱蔽安寧。 “醒醒,小子!” “不。” 他在心中拒絕道。 “你快死了,字麵意義上。”那聲音繼續勸誘。 “不。” 安東尼剛想打個哈欠,卻發現咬肌與脖頸之間的連係又斷了,他隻能象征性地張了張嘴。 “我愛你寶貝~” 車載音響進入了副歌部分。 葡萄藤蔓般的血管自脖頸下方蔓延而出,將身體與頭部間的缺口彌補。“偽裝者”用一根腿骨擊打向正啃咬著自己軀乾的“小醜”,一下接一下,正好接上爵士樂的鼓點。 “我感到鮮活和雀躍,因為有你在~” 死肉,鮮血,內臟蹦出,在空中作短暫歡騰碰杯。 “我感謝烈日我還活著~” 牙齒似社交場女人被扯斷的珍珠項鏈顆顆落地。 “一刻都無法將目光移開~” 被敲碎的顱骨中滾出兩顆魚眼般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天空。 “......因為我愛你寶貝~” 貝塔閉著一隻眼睛,手裡抓著鐵鏟,盤腿坐在車頂上,看著不遠處血肉橫飛的鬧劇,一邊晃腿,一邊哼唱出了副歌的最後一句。 一首藍草風情歌播放完畢,她從車頂探下身子,手伸進駕駛座前,換了個頻道,從座位旁扯出車載電話,按下了幾個號碼。 通過有節奏地敲擊聽筒,這名不會說話的收屍人向對麵傳遞著信息。 “如果你足夠熱心腸的話......”將聽筒掛回車內,她用對方聽不見的聲音喊道: “待會幫我把它們重新埋回去!” 安東尼顯然不可能回應她。他像個手法暴躁的鋼琴師般繼續著不耐煩的“演奏”,敲擊著、撕咬著、吞食著,喉嚨深處發出餓狼的嘶吼。 “大家一起唱~” “不停的廢話,更多的(消音)~” “不斷地反叛,更多的派對~” “更多的(消音)也別忘了來點暴力~” 又一首快節奏流行歌播放完畢。 墳墓中爬出的“小醜”們重新變回了一灘死肉,而屬於某人的殘骸斷肢又多了不少。 安東尼重新躺了下來,卻失落地意識到肌肉的過分活躍已讓大腦睡意全無。也許他能靠打碎腦袋讓自己獲得片刻安寧,但那有些本末倒置。 “嘿嘿,小子,現在能聽我說句話了嗎?” 腦海中,那油膩膩的聲音又冒了出來,在神經間悠然遊晃。 “......說吧。” 安東尼翻了個身,後腦枕在了一塊不知屬於誰的肝臟上。 直到最後,他還是沒有掛上那副微笑。 “我的名字叫坡格叔叔,花園區的小醜殺手。也許你曾經聽過這個名號?” 安東尼認真地回想了一下。他在暗巷中認識不下一百名殺手,從其中幾位的手下逃走過,也曾親手結果了其中幾位的性命,那都是不值一提的瑣事。 三十秒後,他搖了搖頭。 “真遺憾。”坡格叔叔嘆了口氣。 “你是第三個能和我說話的宿主,也是最奇特的一個。我能看出你腦子空空,就像兩片什麼都沒夾的漢堡包,但它們卻長著牙齒和一個巨大的胃袋。” “我不是你的宿主。” 安東尼從地麵上摸起了一根骨頭,用手指仔細按壓著頭皮,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 “你很快就會喜歡上我的。看看你的身體。” “偽裝者”將目光移向了掌心,隨意地握了握拳,他在下一秒看見了自己的指尖,從掌骨和手背的皮肉間穿出,染滿鮮血。 “一副不死之身,加上‘小醜’的力量和速度,我們會是最完美的搭檔!”坡格叔叔在“偽裝者”的耳邊笑道。 安東尼重新攤開手掌,傷處冒出一片片新芽般的肉葉,不出片刻便復原如初。 “你還能做些什麼?”他毫不在乎地詢問道。 “就像那些屍體一樣,把你殺死的人全都變成令人不快的傀儡,我並不喜歡那樣,屍體的腐臭味讓我‘頭疼’。” “這是你傳播自己的方法?” 上百種傳染性遺產正在奧貝倫全境流竄,復製著自己。它們有些隻會帶來一點小毛病,例如止不住的鼻血,或者在殺死寥寥數人後,因過快斷絕了自身的傳播鏈而自此銷聲匿跡。 但其中亦有諸如黑點病之類的災難性例外,能在短短數周內奪走成千上萬人的性命。 “這是我傳播歡樂的方法。”坡格叔叔糾正道: “我的所到之處充滿了歡聲笑語!新德市的孩子們排著隊讓我扭氣球,他們的父母在我的快餐店附近給汽車加油,吃著我發明的秘製漢堡,裡麵有時候會夾著一顆神奇藥丸,能讓他們美美地睡上一天一夜,就算自己被剝皮拆骨也毫無察覺,嘻嘻嘻!” 安東尼默不作聲,他清楚這東西會給自己帶來諸多麻煩,也許正午的烈日能把這東西給曬死,而自己還能夠從灰燼中再度爬起來。 “你看起來是那麼的沉悶!”坡格叔叔繼續慫恿道: “起來吧,來當個快樂的小醜!我們可以一起去殺死那些惱人的分身,做這座城市的‘黑暗英雄’!婦女會感激我們,自願以身相許,媒體會用‘小醜殺手’打廣告,推銷早餐麥片粥,把我們的名字印在大幅汽車招牌上——” 砰! 砰! 兩聲槍響後,安東尼的頭顱炸開了花,鮮血腦漿四濺。 “死了嗎?” 停在墓場邊緣的第二輛黑色小卡車中,收屍隊第六分隊隊長拜鬆撓抓了一下顯眼的爆炸頭,放下了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兩根指頭的末端正冒著“硝煙”。 “秘密的雙管獵槍”,是這名收屍人最愛用的一件黃色遺產。 “看起來並沒有。”貝塔用他聽不見的聲音否定道,搖了搖頭,用鞋尖指向那正快速生長修復的頭顱。 “嘻嘻!你似乎遇到麻煩了。”坡格叔叔嗤笑道。 兩輛小卡車內的音樂相交重疊,融合成了一種毫不協調,帶著一絲危險意味的調子。 “偽裝者”復原如初的雙眼立刻瞄向了後一輛車子的引擎蓋。 “他想乾什麼?”拜鬆被那目光震了一震。 下一瞬間,那雙眼睛已經貼上了擋風玻璃。“偽裝者”的雙手撐上引擎蓋,身體越過車頂。 他並沒有忘記自己來這裡的最初目的,現在已經沒法等到正午了。 哐! 車窗破碎,“偽裝者”在數發“子彈”貫穿身體的同時從車廂內掏出了備用油罐,朝著屍堆用力一擲。 “啊哈!!!乾得漂亮!”坡格叔叔大聲喝彩。 火柱隨著一陣轟鳴升騰而起,卷席了地麵上的屍塊,瞬間將它們燒得一乾二凈。 “倒車!快倒車!!!” 鬼魂們發出了無聲的驚嘆,無形的身體隨著熱浪不停搖擺。兩輛卡車迅速掉頭駛離現場,逃到了百米開外的地方。 他們可不希望車載油箱在高溫下自燃。 眾碑石在火舌中挺立著。火焰吞沒了墓場中央的那棵大樹,耐燒的枝乾頑強地堅持了一段時間,最終還是乖乖化作了黑炭。 “人呢?人呢?!”拜鬆從車內探出頭。 哪還有“偽裝者”的影子。 “那個怪物......他到底想要乾嘛?” 貝塔聳了聳肩。兩名收屍人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鬧劇殘局,火焰中的其中一隻斷手殘骸似乎還在朝他們比著不雅手勢。 “好吧......至少他的確把這一帶都給‘轟平’了。”貝塔按停了車載音響,對目瞪口呆的鬼魂曼蘇爾嘟囔道,她的鏟子被撂在了火場中,木柄幾乎立刻就燒沒了,鐵製部分依舊在火中負隅頑抗。 “那種再生力量,讓我想起了某種很糟的東西。”曼蘇爾開口道。 “什麼?” “一起發生在新德市的災難,‘失控狂歡’,曾一度將位於我們腳下的麥西坎區變為一片人間地獄。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低下頭,仿佛能用目光看穿地麵,直視那200米深處的地底大都會。 “‘不死不滅的酒神’曾在那場災難中親臨新德市,帶來堪比黑色遺產的破壞和瘋狂。” “一切從發生到結束,一共隻用了,短短的4分33秒。” ............ 不遠處的一棟斜頂房上,安東尼默默地嚼食著自己帶走的那塊肝臟,給嘴巴找些事乾。 生內臟嚼起來有些塞牙,味道也不咋地。 火光熄滅後,他很快就把鬧劇拋至了腦後。大腦開始隨意發號施令,要求他給身體補充些酒精。 但在回到蕁麻旅館之前,他還得換身乾凈的衣服,把身上的血給洗掉。 這意味著他需要侵入一間有男主人的房子,殺死所有留在屋內,或在自己逗留期間忽然回家的人。 另外,為防止他們變成惱人的“小醜”,為鄰居造成不便,他也許還需要砍掉屍體的頭和四肢。 就這麼辦。“偽裝者”迅速在腦海中製定了簡單的行動清單。 “嘻嘻嘻,你可真是個特別的小夥子!”坡格叔叔在腦海中歡快地贊美道: “我說,為什麼我們不——” 哢。 “偽裝者”朝自己的太陽穴用力一拳,砸爛了自己的半個腦袋,聲音戛然而止。 那塊被啃了一半的肝臟從屋頂掉了下去,在地麵彈了一下,沾滿了塵土。 男人和女人們輕聲的禱告忽然從腳下的窗戶中傳了出來: “黑暗來到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