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麵包和馬戲(1 / 1)

“對了,琳。父親讓我口頭轉告一件事情。他知道我們是朋友,也想增進和新日家族之間的商業交往。”   菲扯了扯淺綠色的亮麵寬領,毫不避諱地朝胸脯吹了幾口氣。   “傑爾利莫.光輝先生?”琳曾無數次聽過這個名字,卻從未近距離接觸過這位光輝家族的現任領袖。   “是的。我不確定為什麼父親會選擇在這時候親自發出邀請,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情。”   “我們家裡有人因意外去世了,葬禮會在後天舉辦。”   “噢,我很抱歉。”琳先是禮節性地表達了遺憾,緊接著,毛骨悚然地意識到了這句話背後隱藏著的事實。   ——光輝家族成員絕不可能因意外死去。   一旦有人因故而死,他們會立刻通過“暗麵”從其他空間內抓取完全相同的替代品,這是家族延續的關鍵,另一個“菲”曾對自己講述過這個真相。   “除非......”她在心中暗忖道。   除非他們再也無法在任何空間內找到與逝者相同的存在,即便借助“暗麵”的力量,光輝家族也不能永久不朽不滅。   就像莎拉一樣,他們全部都是數量有限的消耗品!   “......菲,在你的印象中,近期還有其他家庭成員像這樣,死於意外嗎?”   菲搖了搖頭。   “沒有。我們在異咒研究上一向非常小心。上次類似的意外,應該已經是將近五十多年的事了。”   從她的話語中,琳聽出了一絲刻意隱瞞的意味。她故意輕撞了一下對方的手肘,嘴上卻順著她的意願轉移了話題:   “我該怎麼稱呼她?”   “凡妮莎,雲妮姨母的妹妹。她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尖,就像抓撓一塊黑板。”   “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沒人能說得清。曾經,她經常在進行研究的途中忽然長眠不醒,直到三或四天後才從屋內出來,這次據說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菲停頓了一下。   “雲妮姨母認為,她的靈魂迷失在了‘夢者之屋’裡。”   琳正思索著追問下去的方向,窗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陣過節般的喧鬧聲,伴隨著新鮮出爐的麵包香氣。   “那是什麼?”菲好奇地看向窗外。   “應該是瑟森斯節,那些大公司為了緬懷那些在焦麥危機中喪生的人們所設立的紀念日,幾天前的《火球報》頭條上有過相關報道。”   琳帶著一絲沒有笑意的微笑,順著菲的目光看去。   數輛係著彩色飄帶的大卡車在圈形街道上巡遊,播放著悅耳的快節奏音樂。化著濃妝的小醜從車窗邊上探出腦袋,向路邊的孩子們招著手,把口袋裡的彩條糖果灑滿地麵。   更遠的地方,身穿製服的男女正挨家挨戶敲開城南街區居民的房門,將裝在紙袋中的圓麵包、布丁和肉餡餅滿臉堆笑地送進家家戶戶。   舉街歡騰!缺了手腳的孩子們正蹲坐在家門口,狼吞虎咽地吃著塞滿奶油餡的熱酥卷,伸長舌頭,舔去粘在彼此臉頰上的“白色胡子”,露出缺牙的笑容。   這是奧貝倫地表前所未有過的景象,至少,從未在基層聚居的南部街區出現過。   “瑟森斯,就是字麵意思上的‘麵包’吧?”   窗戶彼端,菲念出了和“瑟森斯”讀音完全相同的烈日語單詞。   麵包節,這名字總讓人感覺有些滑稽。   “以聖母十字公司為首的多家食品公司聯合集資,成立了‘全麥麵包基金會’,將在每年的今天捐出二十萬烈洋善款,為基層市民提供免費的小麥麵包和其他食物,還會舉辦其他相關的慈善表演,為有需要的群體籌款。”   “聽起來還挺不錯呢。”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琳微微嘆了口氣。   “菲,我的父親是一位法學專家。有一句話他經常掛在嘴邊:‘統治階層最有力的兩樣武器,就是麵包和馬戲。’”   “麵包和馬戲?”   “這是從卡內基王朝流傳下來的一句諺語。意思是,溫飽和娛樂,能夠輕鬆地剝奪人民的反抗欲望,讓他們像家畜一樣服帖,有利於統治。”琳解釋道。   她本不想將上流社會的懷柔做法徹底看作一場陰謀,那樣多少有失偏頗。   問題在於時間。   “全麥麵包基金會”的成立日期,剛好就是狂風山礦洞外部傳來槍響的第二天,而相關報道則在一天之後刊登在了《火球報》上。在那之前,上流社會對於焦麥受害者完全無動於衷。   恐怕,他們已經知道了這樣一支反抗力量的存在,或許還知曉了隱藏其後的強大“神明”。作為源自聖母教派的大企業,他們非常清楚有上位存在撐腰的可怕。   從今往後,他們將會用盡一切方法阻止教團勢力擴張,將民心收買到他們這一邊來,成為他們的“武器”。   直到將反抗的星火徹底掐滅。   一輛卡車停在了醫院門口。甜食和酒水一路分發,落入每一位醫務人員和療養患者的懷中,包裝紙的夾層中,藏著襯線體印刷的慰問信,以及一張張貨真價實的烈洋紙鈔。救濟車隻會行駛到這一帶,因為更南麵是那些連自保都無暇顧及的“亞人”聚居地,他們人數太多,能做到的卻又太少。   “瑟森斯節快樂!祝幸福美滿,美麗的小姐們!”   身穿白色製服的小醜從袖口中變魔術般抽出兩朵盛放的紙花,遞給兩位好姐妹。   琳揚了揚嘴角,替菲將花兒收下。   紙花的表麵熏了香,聞起來有些像她用來熏信紙的那種乾燥香草。   花朵是玫瑰,中間夾了一首娟秀的小詩:   “在這世界廣袤遼闊裡   有一個孩子,和你一模一樣的身影   從頭發、腳趾,到回憶和心靈   是你的倒影,還有無盡的故事等待被聆聽”   等等!   為什麼會是這首詩?!   琳用力地眨了眨眼,紙花花心中的文字變成了:   “聖母十字公司,堅定不移地幫助每一位因焦麥痛失親人的小孩!”   她忽然想起了些什麼,那念頭非常遙遠,卻又特別接近。   那個被她忘卻的存在,曾把自己所作的詩句剪成紙碎,然後,變成一朵美麗的花!   ............   火花街68號,隻有尋常房屋一半寬的老舊公寓。   格林達緊鎖門窗,將歡快的音樂隔絕在厚木板彼端,在床鋪上躺到了狂歡結束。   人們在歡慶別人的死亡,感謝他們的死為自己帶來了娛樂節目,免費點心和整整一天的有薪假期,這是她聽過最為荒唐的慶祝理由。   好幾名家境富裕的同學在家中被氨氣毒死。時值正午,她們壓根無法從屋子裡逃出去,被活活憋死在了門後,就連工學院的拉格納教授都沒有逃過一劫。   這名有著男人眼神的堅強女孩側躺在床上,強迫自己拋下腦海中糟糕的畫麵,吞下一行行和歷史有關的學術資料。她的胳膊有些發炎,刺青的部分有些淤紫。   烈日88年,地表勞動者、被欺壓的婦女等多個弱勢群體在日升家族的領導下,以“溶解聖母”之名向貴族議會發起武裝施壓。   烈日83年,黑斯雷夫群島的長屋人部族以“星骸女神”的名義挑起反奴役抗爭,要求拆除甘蔗園,廢除群島奴隸製。   烈日48年,地表獨立戰爭持續期間,新德市曾發生過多次以“不滅酒神”為根源的小型混沌崇拜事件。   卡內基27年,基於“秘殿尊者”的烈日預言,地底大開拓開始。   卡內基元年,“鐵之王”安德魯.卡內基借助座下首席先知與“太古永生者”的大能,鏟除所有異己,粉碎舊文明,奧貝倫宣告成立。   縱觀歷史,“神明”似乎一直都在注視著這片大地,直到烈日百年之後,工業巨輪開始咆哮,人們開始視科學為信仰,視信仰為笑話。   叩!叩!叩!   隔熱板外的窗玻璃被敲了三下。   格林達從床上坐起來,走向窗前。這幾天,那個人一直沒來這裡討酒喝。   “希望你沒惹上什麼麻煩。我不知道我能將這個秘密保守到什麼......”   窗外沒人。   隻有一本厚書靜靜躺在窗臺上。   “安東尼?”   時間已到了第二天晨昏,彩帶、食物包裝紙,所有狂歡殘餘的痕跡都在正午白熾中化作灰燼。格林達探頭張望,在確認自己再也不可能捕捉到“偽裝者”離去的身影後,嘆了口氣,把書給取回了屋內。   “這是......”   她立刻注意到了《漆黑福音》封麵上那個燙金的標記,並在同一時間將它和手心的印記聯係到了一起。   “是屬於‘漆黑編織者’的印記!”   那天,她和鮑爾斯教授的手心都被烙上了相同的標記,和其他所有信眾一樣。   顯然,這是本老書,這證明針對那位“神明”的相關記錄並非最近興起的新事物,祂至少在歷史中出現過一次。   深吸一口氣後,她以一名歷史學家獨到且審慎的眼光,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小心翼翼地觀察起了封麵和扉頁,試圖找出這本書所屬的年代印記。   “有了!”   伴隨著略帶激動的自言自語,她將目光投向扉頁。   “一個徽記,由雙頭蛇和裡拉琴所組成......是個家族徽記,擁有卡內基貴族身份,下方加綴的環形花紋讓它進一步代表了家族中的某一個人。”   也許自己應該把它帶給教授,他們或許能準確地辨認出這個紋章究竟屬於誰,而他或她很有可能就是“漆黑編織者”最早的信徒。   在繼續翻頁前,格林達謹慎地戴上了一副手套,拿起了一支沒墨的筆。盡管她相信“偽裝者”不會害自己染上任何詛咒,但依舊不能排除這本書來自其他心懷不軌之人,畢竟她沒有親眼捕捉到對方的身影。   她小心翼翼地用筆尖挑起了書頁的一角,並在上麵刺了一個小孔,這是學者們測試詛咒的一種簡易方法,盡管會極大地折損古籍的價值。   在確認書頁沒有任何異樣後,她用筆桿將第一頁挑開。   “漆黑福音;”   “第一章;”   她在閱讀每一個詞語後都會閉上眼睛幾秒,以防完整的句子內藏著詛咒。   “起初,祂在遺棄了祂的空地上行走;”   “頭頂圓月,腳踏白花;”   “而後,祂的最後一個子民亦遺棄祂,腳離地麵,去向永恒光亮的所在;”   “黑暗映在光下,而光卻不接受黑暗;”   “最後,連空地都騰起烈焰,將祂肉製的身軀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