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遺棄(1 / 1)

“烈焰過後,地重歸空虛混沌,淵麵光亮刺眼。隨後,天頂有星墜落下來。”   格林達手邊攤著好幾本書,正試圖將《漆黑福音》的內容與其他無害的神話記載作出比對。她很快就找到了與信者們在祭壇前自發念誦的詩文相似的句子:   “祂存於現世,永世長存,無始無終,無因無果。”   “祂是橋梁,被所有渡橋之人遺棄。”   格林達想起了一篇於烈日130年左右發表在《新德市神學周刊》上的佚名論文,她曾以那篇文獻作為學士畢業作品的參考。這類文章並不好找,好在當時限酒令還未打好草案,新德市人民對於神學的蔑視程度不如今日。   有一個次要的論點,似乎與她心中所想的念頭契合了起來。   “遺棄。”   “現有記載中,絕大多數和‘神明’有關的史詩和經文開頭,都是遺棄。”   “沒有任何資料記載過創造,仿佛世間萬物的誕生和存在全都與‘神明’無關,這與歷史學家和神學家們普遍認知中的智能創造論並不吻合。”   “如果所有這些記載之間都存在著普遍共性,那代表著上位存在們皆在歷史上的某個時間點被人以某種形式‘舍棄’過。”   並非“神明”棄人,而是人們主動背棄“神明”而去,“神明”無力挽回。   許多記載中,都有著諸如此類相對弱勢的描寫。   片刻思慮後,格林達撥開桌邊的紙質資料,撥打了弗利夏教授的電話,那是她學士時期的指導者,一名致力於女性平權運動的“男士”,育有兩位女兒,都在安德魯私立學校就讀。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比大多數女人更加精致的麵孔,以及一頭如瀑黑發,這常讓他在某些私人場所引來矚目,但他本人並不在意。   “格林!”聽筒那邊的聲音略微失真,乍聽不出對方的性別。   “我堅強的小姑娘,你打來的正好。我有個提前的好消息,正想著偷偷告訴你,又怕違反校方的保密條例。”   “您的意思是?!”聽見“保密條例”四個字,格林達心中也不由得浮現出了一絲激動。她當然知道對方的好消息是什麼。   “你通過了!!麥西坎全額獎學金,加上每月住房補貼。後天來我家,我太太和我會烤上一大盤龍蒿葉奶油酥卷,咱們來好好慶祝一下。”   “真的嗎?”   格林達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能申領成功。麥西坎大學的獎學金名額隻有個位數,每年平均有400多人爭奪一個位子。   但她隨即想到了一件事情,立刻讓她恢復了冷靜。   翠絲,她的好友和最有力的競爭者,在毒氣帶來的重度肺炎和氣管水腫中失去了生命。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姑娘。”弗利夏教授的聲音中透出了一絲俏皮。   “直麵你心中的小惡魔。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地冒出一些骯臟的念頭,作出一些錯到極點的選擇——就像我高中時期的第一根卷煙,一錯到了底。   但,這不妨礙他們成為道德高尚的人。”   “......謝謝,教授。”格林達在聽筒彼端微微低下了頭。   “正好,我有些事想請教您,和論文無關。”   “當然,隨時歡迎,一名大學資深教授的八月可是很閑的。”   “我得到了一本舊書,裡麵記載了一位我前所未聞的上位存在。”格林達有意略過了所有值得追問的部分。   “您知道,雙頭蛇和裡拉琴代表的是哪個王朝世家嗎?”   “可圖以撒。”弗利夏教授立刻給出了答案。   “問得可真巧。我最近正準備考察一棟建築,為下下個學術季的報告做準備。我想你應該不會不知道諾達利亞子爵和他的八座奇館。”   “是的,我知道。等等,他來自那個家族?”   “正是如此。我正籌備著一場新德市學術旅遊,麥西坎大學願意在下個學術季度引渡我,去當他們名義上的客座教授。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八大奇館中位於麥西坎邊境處的一座,不依靠任何能源驅動,卻一刻不曾停止轉動的螺旋之館。”   “噢,順便,如果你想以相關課題作研究的副標,我想他們不會介意多弄一個人的簽證......隻是隨心一提。”   “不。”   格林達拒絕得乾脆利落,種種阻力如滾石般自腦海中砸落下來,堆成小山。   她首先想到的是新德市那高得可怕的日均花銷。那座青天之下的城市每天會吞吃掉一個地表中下居民足足一周半的薪水!   然後她想到的是身在林間小屋裡的哥哥沃倫,盡管他平時似乎一直都在沉睡,但她不能放著他足足一個季度不管。   再然後,是安東尼奧。   “教授,”格林達在數秒沉默後轉移了話題。   “您知道任何與‘漆黑編織者’相關的記載嗎?就是最近流傳在大街小巷的那些傳聞。我想,它們可能與可圖以撒的家族信仰相關。”   “關於這個。”聽筒的那邊傳來了弗利夏教授的小女兒叫爸爸吃飯的聲音。   “我們後天可以慢慢聊。我或許能給你看些東西,但請切記,一定不要聲揚,這關係到了我的背景清白。你知道學術界總是非常注重這個。”   “你從事過非法遺跡發掘?”格林達立刻聯想到了這個廣為歷史學界詬病的汙點。   “噓!”她能聽出弗利夏教授在聽筒對麵豎起一根食指,抵上他女人一般的嘴唇。   “到時候再說。”   ............   8月29日。   市區以東吹起了大風,聽起來像班西女妖的咆哮。   奧貝倫報社正就風季第一個風卷的命名召開會議。這大概是一年中最不沉悶的工作。隻有年內當紅的歌星,名伶或其他轟動人物的名字才能被用於命名狂風,而它們將以更為猛烈的形式席卷過境,帶來歡呼和悲鳴。   “我的提議是:”   會議桌角落裡,“星火”專欄記者彼得舉起了手。   “艾芙迪。”   “那個‘玩火的女孩’?!”   與會者們麵麵相覷。誠然,這名保皇黨領袖在新德市算個名人,年內也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但這麼做顯然會在某種意義上標立報社的相關立場,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爭議。   “我投這個名字一票。”記者溫妮附議道:   “現今地表局勢動蕩,這點我們都很清楚。艾芙迪在地底的名聲並不像在地表一樣狼藉,而她在新德市的擁護者們對地表的打壓表示憤怒。《火球報》應當表示對保皇黨的尊重,以此拉近和新德市的關係。”   “說起來,保皇黨兩個月來再沒有動作。他們或許在觀察時局,等待我們的表態。”   “說得對。如果不及時表露接納態度,天知道他們會不會轉向同為反抗組織的......”   一時間,火鬆木桌前議論紛紛。神色疲憊,留著八字胡的編輯肯尼在與會者逐漸安靜下來後清了清嗓子。   “有誰贊成他們的提議?”他叫不出兩名記者的名字,主要是因為他們才剛剛上位。   贊成者們逐一舉起了右手,很快就超過了半數。   “那好,去準備新聞底稿,明天登報。”   彼得和溫妮對視一眼,互換“計劃成功”的眼神。   狂風艾芙迪,即將在九月上旬高速掠過市區中心。   ............   八月接近尾聲,第一批火鬆樹果結了出來,慢慢地掛滿了火紅的枝頭。與僅分布在地底的近親,如鹿尾鬆和水棲鬆相比,火鬆果的外殼就像石頭一樣硬,產籽不多,味道卻格外香甜。火鬆油備受上流社會推崇,它在被應用於各類高級菜品的同時,也具備了一定保養皮膚的功效,比鉛白要好得多。   “還記得以前嗎?”   光輝家族的私人草坪上,兩位好姐妹眺望著柵欄外的火鬆果。葬禮的氛圍並不沉重,顯然,光輝家族的大多數新生代並不習慣以隆重的儀式送走一位長輩。   凡妮莎.光輝的遺像被擱置在棺木前。照片中,她穿著生前喜愛的高領寬鬆白上裝,帽子上別著黑色的羽毛。鬆散的儀式結束後,她將會被送去家族墓園,那裡長眠著光輝家族的開拓者們,其中包括了“暗麵探求者”科倫納.光輝。   “高中的時候,我們很喜歡爬那棵樹,它的第一根分叉間有個凹槽,剛好能讓我們並排著躺在裡麵,嗯,算不上特別舒服,外麵總是那麼熱。”   “你喜歡在我暈暈乎乎的時候捏住我的鼻子,像這樣。”琳伸出兩根手指,壞笑著對好姐妹做了相同的惡作劇。   讓她難受的是,被捏住鼻頭的菲眼中閃過了一絲疑惑。   “有嗎?啊,阿嚏!”   琳收回了右手。   希望她真的隻是忘記了,她心想。   一陣大風刮來,把她的寬簷黑帽從頭上吹了出去。她直起身子,用藤蔓支撐身體,飛快地遊走了出去,不一會,在一堵突出建築的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墻上穩穩地接住了它。   “你越來越熟練了!”菲拍了拍手。   她接下來的話忽然噎在了喉嚨裡。   “琳.新日小姐?”   傑爾利莫.光輝站立於門廊的另一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兩位女孩,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高禮帽,這讓他看起來幾乎有一米九。   琳的肩膀忽然震了一下。   錯不了,她心想道。   他就是那天出現在手鏡裡的黑袍人,那頂帽子,她清楚地記得那頂禮帽獨特的輪廓。   那天,她通過鏡子,看見他從那些暗麵的“斑點”中,拉出了屬於莎拉.光輝的屍骨!   “新日小姐,非常高興能與您見麵。”傑爾利莫先生又重復了一遍。   “我從頂樓的那扇窗戶中觀察了你好一段時間,也從小女們的口中聽說了不少關於你的事情。聽說你對異術也有相當程度的鉆研。”   他的雙眼盯著琳裙下觸須般蠕動的藤蔓,以學者獨有的目光細細觀察。   “黑藤和血河章魚。將兩者結合是個巧妙的想法。你應該也是一位優秀的園藝雜交師。”   “兩者都隻是略懂皮毛。”琳禮貌地搖了搖頭。   “不知您特意邀請我來,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莎拉的事。”傑爾利莫先生微微仰首,說出了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答案。   “葬禮過後,請跟我去一趟她的房間,那裡有一樣東西,應該是屬於你的。”   琳順著他的目光抬頭,看見了二層的一個小小窗洞。   艷麗的薔薇蔓藤,如瀑垂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