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逃亡者(1 / 1)

“人的思維無法將已知的事物相互關聯起來,我認為,這是這世上最仁慈的事情。”   “距今將近100年前,有人在一本廉價雜誌的內頁中刊登出了這句屬於人類的至理名言。不幸的是,隨著時間推移,人類的思維正在一步步打破局限,這並非出於他們自己的意願,而是為了生存。”   小方桌一側,年近半百的教授喝著熱可可,以講解一場即興課堂的口吻講述著這些看上去完全不經推敲的事實。   “有些人先他人一步看破了事實的本質,卻沒有維護群體存續的意願。這些人選擇了逃亡,可恥地背叛了他們的族群,尋找另一方宜居之地。最終,他們找到了這樣的地方,卻反過來覬覦起了他們曾經背棄的家園。”   “呃,抱歉,教授,這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不論怎麼聽,它們都更像是來自科幻電影裡的情節。”瑞文用手掌蓋住馬克杯口,並不著急動它。   “我很高興你還具備這樣的認知。”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對瑞文的反應相當滿意。   “正因如此,當你主動表示願意協助我的研究,不論這是否出於真心,不論你從一開始隱瞞了多少事實,我都相當欣慰。這代表你多少還堅持著人類獨有的思維和道德,而並非和‘逃亡者’們一樣的瘋子......”他的話在說到一半的時候打住了。   “關於‘逃亡者’。”瑞文確認道:   “那些怪病的起因是他們嗎?他們能通過什麼途徑影響這裡?”   “答案分別是‘是的’和‘暫且不清楚’。但,有一點相當確定。”   教授嚴肅道:   “不先鏟除他們,他們就會掠奪我們,最終消滅我們。”   現實世界和夢境世界是相互對立的?   現實世界的人類是自夢境世界遷離的逃亡者們?   這真的是事情的真相嗎?   不,且不提這種說法中的種種疑點,單以文明層麵而言,前者的發展落後於後者將近百年,以通俗的比喻來說,這就像是一場老式左輪手槍與氫彈之間的對決。   不過,現實世界對神秘力量的開放態度的確讓他們得到了更為詭秘莫測的可能性。他們掌握了遺產,異咒,與“神明”溝通的儀式......   瑞文忽然意識到了教授的真實意圖。   “您的意思是,您想要達致和‘逃亡者’們一樣的思維高度,和他們相互對抗?”   “不是‘對抗’,是鏟除他們。”教授糾正道。   “人類固步自封的生存態度已不足以與他們和平共存,這個困境在12年前因‘格蕾’的到來出現了些許轉機,而我們必須把握住這一機會。必須要有一些自願充當‘惡棍’的人,去成為保護人類的‘瘋子’。”   ......如果您的目的真是如此,那我的確無法將您定義為單純的“惡棍”,瑞文在心中想道。   不,您是“敵人”。   那個世界的大部分人對這裡一無所知,是您單方麵對他們發難,最終奪走了成千上萬條人命。   現實世界的確爛透了,但不可否認的是,自己的確一度為它舍命。那些對自己而言不可割舍的人和事物此時正切實存在於那個世界之中。如果非得在兩者之間作出選擇,我會......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沒法再想下去。   “或許你沒有辦法完全理解我的想法。”教授仿佛在下一秒猜透了瑞文的心思。   “但我知道你在這個世界上有著視若珍寶的事物,你在聯想到它們的時候,眼裡會閃爍人性的光輝。”   瑞文想起了藏在自己手機裡的那段音頻。   他其實大可不必如此糾結。   隻要放棄思考,主動投身瘋狂之中,他可以直接在這裡把教授毫無愧疚地剁成肉泥,提前結束這一切。   可那之後又會怎麼樣?   違抗命運軌跡的後果會是什麼?   “這並不是你的問題。”教授出聲安撫道:   “硬要歸咎的話,問題源於愛麗絲.卡羅爾對人性的誤判。她的‘造氧’計劃或許正是導致這一背叛的究極根源,可那也不是她的錯。”   他將目光投向了照片中流露純粹笑容的年邁女性。   “現在,我們更應該著眼於那些正對你造成威脅的人。”   “他們......”   他們也許真不是和教授一夥的,瑞文心想。從3月22號的碼頭事故開始,他就隱隱察覺到了一股來自其他勢力的有意阻撓。那些偷渡者的傷亡顯然出乎“天使格蕾”的意料。   “他們從前一直沒有乾預過我們。”教授解釋道:   “從時間上判斷,他們在乎的或許並不是研究上的突破,而是你那份針對語言的報告。這或許間接地曝光了他們的一些秘密,而好巧不巧,最先接觸到它的是一位軍方人員。”   “可,我從沒向任何外人透露過它,除了你們兩位。”   如果實情真是如此,那會不會是神秘學層麵上的監視?瑞文在腦海中猜測道。   據他所知,在被假象遮蔽的夢境世界裡,除了“冥想”和“異界召喚”外,就隻有標記能夠發揮一定的效用。   標記......迄今為止,自己在夢境世界裡隻接觸過一枚標記!   “‘六旬彌撒’的網頁?不會吧,我就隻是瞄了那麼一眼而已,對方不至於就這麼大費周章的針對自己吧?”   瑞文在腦海中暗暗叫苦。與此同時,他開始思索那標記究竟可能屬於哪名上位存在。   “撇去目前和自己站同一隊的‘守林人’,剩下的選項,就隻剩‘溶解聖母’和迄今是謎的‘恐怖大王’了。”   “據我所知。”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提醒道:   “你說過還有一位朋友協助你,對嗎?”   “朋友......”   瑞文臉色一沉,他在腦海中想到的是金敏。   那小夥子至今沒吭聲。如果一名上位存在盯上了他,那事情就危險了!   ............   客房內。   莫女士牢牢按住了金敏的右手。   “不要接。”   她的聲音成了瘸腿牝鹿般的啞嗓子。   “旅館會保護我們,隻要我們完成我們必須做的事情。”   “旅,旅館?”金敏詫異地重復道。   “別說話!‘祂’在旅館建立了橋梁,這是唯一能庇護你的地方。千萬別看你身後!”   旅館的影子在她話音落下的瞬間全數動了起來,臺燈,小電視機,刷牙口盅,電熱水壺,哢嚓作響的百葉簾窗......   窸窸窣窣!   ——有什麼東西試圖從窗縫裡爬進來,卻被墻角萬壽竹影子不經意的隨風搖擺給推了回去!旅館自無物中長出了無數無形的“手腳”,它們形態各異,有粗有細,有的缺了指頭,有的戴著戒指,是住客們在各麵墻壁和地板上投下過的影子。它們進行著日常活動,刷牙、走動、睡覺、翻雲覆雨,每一個最自然的動作都在對入侵之物造成阻礙,重疊在一起,形成密不透風的影墻。   “旅館,是屬於‘祂’的意象之一。”莫女士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聲逐漸平息後攤開隻剩內衣的身體,平躺在床上,冷靜地呢喃道:   “隻要我們肯為命運鋪路,完成祂指示的每一個動作——不論那有多麼荒謬,多麼難堪——祂會一直保護我們平安抵達終點。”   “祂是誰?”金敏用來自故鄉的語言追問道:   “為命運鋪路又是什麼意思?我,我的終點會是什麼?”   陰影逐漸縮回了看不見的角落中。莫女士坐起身,慢慢地靠近金敏的耳邊,用讓對方耳廓發癢的聲線問道:   “你確定你想知道嗎?”   “唔......是的。”   “不論那多麼讓人難以接受?”   “是的。”金敏作出了決定。   莫女士微微嘆了口氣,在他的耳垂下方說了幾句話。   金敏的身體忽然像觸電般震了一下。   “為,為什麼?沒,沒有別的可能了嗎?”   他戰戰兢兢地問道,用力揉了揉耳朵,像是在確認自己所聽見的內容。   “沒有。”莫女士悲觀地否定道:   “提前告訴你是為了讓你做好準備,但更重要的是為了祂的未來。很對不起,我把你們從那裡帶出來,放你們離開,從來就不是為了拯救你們。”   “......我......我明白了,莫女士。”   長久的沉默過後,金敏抬起頭,像是對上一雙能卜算未來的神女的眼睛般,看向了莫女士的羊眼,她那對因看見命運終點而絕望乾癟的胸部。   “我不會逃避它的。但,但我不承認那是什麼命運的安排。”   “那,那會是我自己的決定!”   ............   夜晚九點。   “上級機關已正式下達行動許可。”   “謹代表東八區重案組組長宣布,‘獵巫’行動,正式開始!”   “東八區重案組第八至第十一小隊共48人,隨時待命!”   “搜捕團隊已就位,成員皆簽署黑皮書附屬協議。針對研究所地下層的搜尋進行得怎麼樣?”   “還沒有結果。”   “有幾位鄰近居民反饋,建築西南側的大型泊車間附近傳出異味,夜間偶爾存在噪音滋擾問題。”   “有可能藏在那個地方嗎?”   ............   “開始了。”   深夜,瑞文翻看著手機上的社交平臺。有本地好事者用不明手法拍下了幾張模糊的照片,丟到了公共主頁上,立刻引發了熱烈討論。   金敏的信息終於彈了出來。   ‘她同意了。’   ‘好!’好幾個小時的延誤讓瑞文有些顧慮,但他還是選擇全權相信對方。   ‘她還說些什麼了?’   ‘她說,樓梯入口在改裝過的辦公間地板下麵。小心地下,裡麵的東西非常危險。’   瑞文的腦海中同時蹦出了融化的人和他曾打過無數次交道的蜘蛛怪物。不論所謂的“危險”是哪一種,都夠毫無防備的搜捕隊吃上一壺的。   ‘金,你回家去,找到我的秘密手機。一有狀況,我立刻會讓你代我行動。我今天回不去,全得靠你了。’   如果教授的主要目的是控製住自己的行動,他可以說是完全失算了。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注意力全在電視機上。外語新聞臺中,金發碧眼的美女主持人用同樣不帶感情的聲音播報道:   “現在插播的新聞來自新華爾街。約兩萬名群眾在市政廳門口發起超大型示威遊行,以‘還我們知情權’和‘高塔之外究竟有什麼’的口號,要求人類未來綜合技術協會KADATH出麵解釋近日發生的一係列怪象。”   “一艘大型輪船不可能憑空消失!”一名受采訪的黑人示威者指出。   “我親眼看見太陽閃爍了一下,然後覺得非常頭暈。”一名白人女性受訪者說道。   “我是一位徒步旅行專家,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有什麼不對勁。怎麼可能存在一座怎麼走都走不到山腳的山丘?我們難道活在楚門的世界裡嗎?”   “(消音)!騙子!(消音)的高層!(消音)議會!”   “軍方不肯開口,總統不肯開口,現在學術專家們都選擇保持沉默,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   “平心而論,我希望KADATH能出麵解釋一下。白塔的建造目的究竟是什麼?據我所知,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六名創始人中還有兩名在生,阿夏教授和黑茲教授都是直接知情者......”   “我的故鄉。”   教授在聽見自己的名字後,自言自語道:   “科技園區內能收到新華爾街頻道的電視機不超過十臺。相較那些示威者而言,生活在遠東的人民知情權微乎其微。上層機關把人民保護得非常周到,就像養在鋼筋叢林中的觀賞鳥。”   “瞧,那裡的居民甚至能隨口說出在這被視為極密的字眼。”   “白塔?”   瑞文插嘴道。他從齊格飛先生口中聽過這個名詞。   “是的。”   小茶幾上的照片之中,那位疑似愛麗絲.卡羅爾的女士身後,正是這樣一座眼熟的白色高塔。   “它有什麼作用?那些示威者想要了解些什麼?”   嗒!   一聲脆響在沉睡的歐式街巷外響起,仿佛有人在百米開外,將一顆鋼質彈珠扔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   不,那才不是什麼彈珠聲!   那是裝了消音器的步槍!   瑞文下意識地撲向窗臺,隨後才發現自己的做法太欠妥當。   ——普通人根本聽不出那是槍聲。   數秒後,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手機響了起來。教授低頭看了一眼號碼,從容地接了起來。   “是的......噢,好的......我明白了......”   “你待在這裡,瑞先生,我會盡快回來。”他轉身對瑞文囑咐道:   “沒事的,就隻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