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人類最後的惡趣味(1 / 1)

“我不確定我距離最終目的地還有多遠(長時間停頓),(嘆息)如果能夠再來一次,我希望能在追悔莫及之前,第一時間察覺這條道路的異常......”   “(畫外音)許許多多的旅人們誤入了這片荒路,將他們的性命和財產遺落在了這裡,隻為走出這座走不出的城市。”   小電子車駛在坑窪不平的荒路上。漆黑平整的路麵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了乾硬的泥土。   “問題在於,到底有哪些部分是真實的?”   “目前,至少就我的體感經歷而言,花都和大洋市這兩座城市確實是存在的,是否真實另當別論。”   “問題在於我沒有去過的特區,以及隻出現在新聞報道中的新華爾街。它們是不是虛構的?另外,那些所謂的非法偷渡者是從哪來的?外麵嗎?那至少證明所謂的遠東區是有外麵的。”   “話雖如此,那些偷渡者本人並不怎麼記得自己的故鄉,大都隻有模糊的印象。這會不會也是遮蔽的影響?”   瑞文端著便攜攝影機,手肘支在車窗後,鏡頭朝著窗外,演技浮誇地,對著麥克風自言自語。   良久,他中止了錄音,拍了拍攝影機發熱的“肚子”。   “在某些人眼中,我們更危險了。”他對導演笑道。   “當然,考慮到這座城市裡存在一股被稱作反叛者的勢力,我們在另一些人眼中的價值也會相應增加。如果我們能活下來,這些錄音和錄像就是一堆定時炸彈。”   “那樣一來,管他明暗黑白,什麼樣的魚我們都能釣出來。導演,從那間公共廁所開始,我們走多遠了?我得知道一個確切數字。”   “175公裡。”導演低頭看了看手機。   “175公裡。”瑞文對著攝影機復述道。   “午飯時間快到了。”   “午飯快到了。正好,我快餓死了!”瑞文用輕鬆的口吻復述。   小電子車在光禿禿的路麵上停了下來。他抱著攝影機跳下車,用白粉筆在路邊寫上裡程數字,畫了隻難看的小烏龜。   隨後,他中止攝影,開始把錄像上傳電腦,電池插上車載電源。   “拍攝暫停。”他對鏡頭打了個手勢。   “下一段從這烏龜開始拍。全都要錄下來,不管有沒有用處。先吃點東西,罐頭還有嗎?”   “先把這個解決了吧,它的保質期快到了。”   “魚?我對魚沒什麼好感,尤其是黏糊的。”   瑞文從導演手上接過金槍魚三明治,聞了一下,滿臉嫌棄地遞了回去。   “它是臭了嗎?”   ............   3小時後,下午三點。   小電子車緩緩停在了公共廁所前。   “這段荒路的總長還不到300公裡。有電線桿的那段大約50公裡左右,它不被包含在循環內。現在,我們的身後看不到它。”   瑞文對錄音設備說完,並不急於進廁所探查,而是先去把十個車牌號核對了一番。   “都對得上。”他對著聲孔講解道:   “看來白塔的障眼法不至於讓我們走上一段完全不一樣的路途。導演,幫我一把,我想把這輛車裡的東西拿出來。”   屬於死者的轎車車窗碎了一扇,一個大箱子被從裡麵拖到了地上。   “不出意料,裡麵有手提電腦,和手機一樣鎖了起來。先扔上車,事後和這家夥的證件一起研究。嘿,這又是什麼?”   瑞文從行囊中找出了幾個空空如也的水瓶,裝模作樣地晃了晃,又放了回去。   “這人下車之後什麼都沒拿,就這麼匆忙地逃了出去,似乎壓根沒考慮這麼做的後嗝兒......後果。”他在錄音途中吃了個螺絲。   初步勘查過後,他來到公共廁所門口,以鏡頭作眼睛,打量著乾燥而臟亂的盥洗臺,以及印著彩色字母花紋的斑駁墻磚。   “這就是那座廁所。我們兩個在這裡取過一次水,這表示自來水是通著的。可為什麼偏偏是間廁所呢?它作為循環的節點有什麼作用?”   瑞文抬起頭,在斑駁的墻壁角落裡尋找著可能的監控攝像頭。   “要在250公裡長的路段上設置大量天眼監視闖入者動向過於突兀,況且,大部分時候拍到的都隻有車,無法確定對方的人數和身份。在這段荒路上轉悠到最後總會耗盡食水儲備,而進入廁所不可避免地需要下車。軍方隻需要在這一帶設防,就能利用最少的軍力資源守住這裡。”   “哢!”   導演突然在他身邊清了清嗓子,中斷了錄製。   “怎麼了?”   “要盡量避免給觀眾留下誤導信息。這個推論說得過去,但不完美。”導演取出了手機。   “在這裡,網絡信號也是斷的。軍方的無線監控的確有可能突破信號屏蔽,但我們曾經取過一次水,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   “那這玩意立在這裡有什麼用?”瑞文指向廁所,顯然不大願意輕易放棄構思了一路的推測。   “很顯然,這不會是軍方設置在路邊的一座便民設施。它肯定具備某種用途。如果這不是一座監控站,那一定有什麼是我忽略了的。”   他在洗手池間轉悠著,試圖開拓新的思路。   “那個倒黴蛋是在進入這段荒路後挨的槍子——至少,他不可能是在中彈後跑進來的,在把燃油耗光前他自己會先沒命。”   良久,他從廁所裡鉆了出來,回到了那輛轎車前。   “油沒了,玻璃碎了,東西還在,子彈未能立刻致死。這個人先是闖進了荒路,在裡麵耗掉了大部分的汽油。然後,在某個時間節點,他的舉動吸引了士兵的注意。”   瑞文伸出兩根手指,比作手槍,指向破窗。   “一顆子彈,自邊緣擊穿車窗,把它打個粉碎,但也因此卸掉了大部分沖力。它擊傷了那個倒黴蛋,卻又沒能致命。”   “那個人就這樣一直向前逃,一直向前逃。車子沒油了,他就下車用跑的。我不確定這總共消耗了他多少時間。總之,這大概就是事情的全貌......”   瑞文低下頭,抓了抓頭發。   “但是,這一路上沒有監控,士兵究竟是在哪發現他的?況且,這種說法根本解釋不了公共廁所的謎團,以及白塔的鬼把戲。”   這是他怎麼也想不透的一個問題。   “一座公共廁所,孤零零地聳立在什麼人造建築都沒有的地方。不管怎麼想都相當惡趣味。”他對著錄音設備嘟囔道。   小電子車裡沒放音樂,道路給人的感覺越來越荒涼。瑞文的視線再度掃過天花板,不死心地尋找著攝像頭,以及任何可能凸顯出這座廁所特別之處的裝飾。   在一無所獲之後,他將目光慢慢投向了洗手池和發黃的鏡子。   “非常乾燥,乾得不大正常。黏在洗手盆上的不是水垢,而是乾硬的灰塵結塊。”   他心中生疑,慢慢走上前去,小心地擰開了其中一個水龍頭。   ——一滴水也沒有。   “怎麼會這樣?”他又試著擰了擰剩下的幾個,結果完全相同。   “沒水?可,我們來的時候還洗過一次衣服。唔!”   他忽然察覺了一件事情,將目光移向洗手池上方的鏡子,墻角厚厚的汙垢,以及老化碎裂的地磚。   隨後,重重地拍了一下腦門。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些電線桿會突然消失,怪不得我沒有第一時間發現異樣!昨天中午,我們在公共廁所外麵停了足足三個小時,如果路邊全是車窗碎裂的破車,我不可能察覺不到異常!”   “那間公共廁所和這一間完全不一樣了。我們今天早上沒進來查看,所以忽略了這一點。”   “但是那個人,那個人估計進來過一次。行囊中的空瓶意味著他的食水儲備已經耗盡了,他想來這裡補充,卻發現自來水根本就不通。”   他在廁所裡來回走動了起來,反復思考起了路上經歷的種種細節。   “廁所的狀態和我們第一次闖入時完全不同,外麵停的車卻和我們第二次經過時是一樣的。那麼,我能進而推導出怎樣的結論?白塔用哪種方式誤導了我們?”   又一陣沉思過後,瑞文抬起了頭。   “導演,我再確認一遍。”   “嗯?”   “你說過我們能輕易離開這裡,這話現在還算數嗎?”   “嗯。”   “那我再問一個問題。”   “嗯?”   “真正能夠安全離開的,隻有我們嗎?”   “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   “請拿給我那個。”瑞文指了指車廂內部。   “什麼?”   “三明治。中午你給我的那種。”   導演從食品堆裡掏出了最後一盒金槍魚三明治,遞給瑞文。瑞文湊近聞了聞,再度一臉嫌棄地挪開。   “這分明就是臭了!”他仔細地確認了盒子上的保質期。   “可是那個人的屍體卻是新鮮的。他在荒路中咽氣,說明這段荒路上的時間流速和外界差不多。問題出在我們真正進入荒路的那一瞬間。”   他指了指廁所斑駁的墻壁和早已乾掉的洗手池上方。   發黃的鏡麵中,他的臉已不是先前的模樣!這種變化仿佛是在他親眼意識到時光的錯位時才開始發生的,灰塵和胡茬瞬間爬滿了麵龐,這讓他看起來無比憔悴!   “看。”他對著鏡子說道。   “我不知道城市內部和這裡相差了多長‘時間’,隻能確定白塔把城內和城郊分成了兩片不同的‘時間’區域。這段時間跨度足以讓魚臭掉,卻不足以讓車和電子設備產生老化,或許隻是幾天,幾周,或者幾個月。不管怎麼說,這段250公裡長的荒路恐怕並不處於2023年4月8號。網絡信號不是被屏蔽了,而是根本不存在於這裡。”   “我不確定其他人究竟能通過什麼方法離開這裡,但說到跨越時間,有一個家夥比其他任何人更加得心應手。”   “我說的對嗎,緋紅?”   瑞文抬起頭,瞄了導演一眼,觀察對方的反應。   導演露出了不置可否的笑容。瑞文注意到,他的麵孔在“時間”的洗禮之下,並沒有發生絲毫改變。   緊接著,自己的信心又被對方狠狠地打擊了一下:   “這段推論同樣存在不完善之處。”   “啊?”   “問題還是出在這個。”導演又晃了晃手機。   “如果我們真的在物理層麵上經歷了一段時間跨越,不管是多久,手機屏幕上的日期都會隨之改變。可現在,日期依舊停留在4月8號,說明真正的時間跨度並不存在。”   “嘖......”   瑞文搓了搓紮人的下巴,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究竟應該怎麼解釋三明治和公共廁所的變化呢?這些可不是能夠憑空捏造出的幻覺,遮蔽所作的手腳絕對和時間有關!”   “又或者......”   他盯著乾涸的水龍頭,逆向思考起來。   “又或者,這種時間跨度是認知上的?實際的日期並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是我們對4月8號的理解發生了改變,就像恐怖電影裡演的那樣,主角進入了一座富麗堂皇的旅館,離開時卻發現那隻是一座鬧鬼的廢墟,旅館早就被一場大火給燒了。”   “同樣是這一天,絕大部分人誤以為什麼都沒發生,自己依舊像從前一般生活在那座和平的現代都市中,但實際上......”   他回想起了遮蔽徹底解除時,自己看見的扭曲世界。   倘若那就是最真實的“現狀”,那麼再怎麼想,眼前這片破敗的荒路都比繁華的城市更加趨近於真實。   “......我想我明白了,導演。”   瑞文重新開啟錄音設備,將便攜攝影機舉上肩頭。   “假定這條走不出去的荒路是一個認知上的時間陷阱,假如越是接近外麵,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眼前所見的景象越是趨於真實......”   “那麼,這間公共廁所的重要性就絕不在其表麵。它的單獨存在的確毫不合理,但以逆向思維推斷,或許真相是存在於旁邊的其他建築全都消失了。”   “讓我們假定,荒路上的電線桿和其他人造物在這段‘時間差距’內全都化為齋粉,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荒草和這間公共廁所,暫且不論中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可怕的事情,這棟建築的建築材料和堅固程度一定非比尋常。根據那些垃圾災難片的定律,倘若這個世界正麵臨著什麼重大災難,地上總是會‘憑空’冒出一些所謂的秘密避難所。”   瑞文走進廁所深處,開始在瓷磚之間四下端詳起來。   “如果這是一個偽裝成廁所的避難空間......我要是設計者的話,會把它的入口設在便池下方還是馬桶內部呢?”   他語氣平淡地打趣道。   又過了一會,他用眼角餘光瞄到了墻上的一絲縫隙。環繞在周圍的彩色字母墻磚在仔細端詳之下,逐漸組合成了一句完整的英文句子:   “恭喜,你發現了人類最後的惡趣味。”   瑞文的眉毛扭成了一團,不假思索地在墻磚上用力一按。   墻磚凹陷,一扇由機械機關控製的趟門緩緩打開。夾層內側,出現了一組色彩鮮艷的花哨花紋。   “喂,這玩意,看起來怎麼那麼像......”   瑞文回頭鉆出廁所,看向了停在外麵的小電子車。   ——車身上,噴塗著一組完全相同的抽象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