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盯著手機屏幕愣了愣,隨後,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奧法守秘人,奧法守秘“人”。 合著,就隻有我一個是“人”嗎? 在自己目前所知的幾位當中,弗朗哥老先生是一坨不可名狀的怪物,而“溶解聖母”有著殺也殺不完的分身。 林心呢? 在屏幕的那一側,她曾以人類的麵容與自己進行交流,但背景是虛擬的。自己的外在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她當時還沒法完全相信自己的真實身份。 那,她的真身又是什麼東西? “算了,如果問她這個,她說不定會像弗朗哥老先生那樣在屏幕前當場現形,我可不確定這具身體頂不頂得住。” 思索過後,瑞文在輸入欄中鍵入了另一個問題。 ‘“溶解聖母”掌握著什麼力量?和這個世界的溶解現象相關嗎?’ 林心很快作出了回答: ‘沒錯。這是祂的存在如此重要的原因之一。和“生存”的本質相悖,祂代表著人類的終極末路,不可抵抗的形神消亡。正因如此,祂才是我需要優先對付的。’ ‘換句話說,這名上位存在的本質相當於“死神”嗎?’ ‘可以這麼認為。’ 嘶,這著實有些諷刺啊,瑞文心想。在奧貝倫,人們拚命掙紮求存,隻為活到下一個晨昏,最受人崇拜的“神祇”,竟然恰恰象征著“死亡”本身? ‘林心,如果“溶解聖母”被消滅了,這個世界會怎樣?“死亡”和“溶解”會隨之消失嗎?’ ‘誰知道。’林心回答: ‘不過,象征著“欲望”的“酒神”消亡了那麼久,也沒見人類的欲望就此消除。’ 酒神? ‘那也是一名上位存在?’ ‘祂是這具瀕死軀體內的“肝臟”——這是帶點惡趣味的說法。’ 誰殺了祂? 瑞文想起了存在於新德市的異咒派別,“樂園”,以及發生於烈日132年的“失控狂歡”,那是現實世界僅有的一次派別失控事件,其對應的存在,或許正是那位倒黴的“酒神”。 ——上位存在死了,其下的所有異咒使用者全都要“陪葬”! 另一個念頭猛然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隻有接觸到真相的“死人”會被溶解。 那麼,在現實世界中融化的多羅莉絲太太和她的老伴路易斯豈不是...... 嘶,該死! 就知道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好事! 如果事實真是那樣,向上位存在借用力量,豈不就等同於把靈魂出賣給‘魔鬼’嗎? “金!”瑞文想起了現實世界中的紅發老實人。 自己不在了,那小夥子會不會出問題?! “有什麼事嗎,瑞文先生?” 門口,金敏揣著小麻雀冒出頭來。瑞文這才發覺自己下意識喊出了聲。 “怎麼了?” “呃。”他一時語塞,隨手按黑了屏幕。 “沒什麼,快快出門去吧。今天天氣多好啊,誰知道明天還會不會是同樣的好天氣呢?” 街道上,快遲到的上班族追著揚長而去的公車,笑容燦爛的便利超商老板拿著一疊黃色特價標簽拉開卷簾閘,貼在黃元帥蘋果和今年的第一批甜西瓜前。木棉開了滿樹紅花,為惱人的飄絮季節做著最後準備。 不論看多少次,都美得無可辯駁。 金敏帶著麻雀出了門。 ‘林心,我還有些事想拜托你。’瑞文重新按開手機。 ‘我能基本確定,“恐怖大王”就是“六旬彌撒”的創建者。而且,祂恐怕已經把我認定成了祂的獵物。’ ‘這我愛莫能助。我想你應該再清楚不過,憑你現在的德性,能與“恐怖”抗衡的幾率微乎其微。’ ‘不,我不需要你出力。希望你幫忙的隻是幾件小事......’ ............ 中午,歷史文化博物館A館。 “沙海的宗教文化由多個教派組成,隨著千年發展,人民的信仰逐漸統一。公元前6世紀,被認為蘊含著奧法底蘊的閃語開始成為文化主流,逐漸演變為現存最為古老的文字之一,即古希伯來文......” 瑞文的右耳掛著麥克風,和眼鏡腿別在了一起,相當不舒服。 周一的觀展者數目很少。這是沙海文化巡回展花都站的最後一天,想看的人早就來過了。他正進行著最後一波導覽,對象是一群來自花都官立中學的初二生。 對學生的講解最好言簡意賅,他們大都需要在事後應付一份討厭的文字功課,自己得盡量確保每句話都能被作為重點抄錄進報告工作紙內。 帶隊老師在瑞文耳邊嗡嗡了兩句,表示時間不大夠了,希望能跳過非報告部分的展覽。 “我明白了。”瑞文禮貌地點了點頭,重新戴上耳麥,回頭看了一眼。 所謂的“非報告部分”,剛好從那本被封存在展櫃中的《基塔布-阿爾-阿齊夫》開始。 “也難怪。神秘學不可能被包括在教育大綱範圍內。” 他暗忖道,卻發現隊伍內已經開始傳出了“魔法書......”,“禁忌巫術......”等中二級孩子們常有的幻想低語。 “要不,乾脆留給他們十五分鐘自由活動時間好了!”他提議道。孩子們立刻發出小聲歡呼,一哄而散。 “嗯,偷懶成功。”瑞文喜滋滋地想道,剛好對上老張略帶無奈的目光,他一眼就看懂了對方的口型: “唉,後生仔(年輕人)......” ............ 《基塔布-阿爾-阿齊夫》的內容相當晦澀難懂。 早在開展的第一天,瑞文就征得了老張允許,把所有能看能抄的部分都給記錄了下來。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這些真正的古希伯來文字和用翻譯軟件翻出來的東西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它們並非通俗的希伯來字母,而是更為古老的閃語字符。 “翻譯次數越少,越是接近原初字符,溝通就越是有效,能發揮的異咒力量也就越強。換句話來說,現實世界的異咒充其量隻能算是閹割版。” “即便是這樣,使用者依舊需要以他們的靈魂和生命做交換......” 瑞文站在玻璃展櫃邊上,又端詳了一會,直到閉館廣播響起。 “各位遊客請注意,博物館即將關閉,請所有遊客在30分鐘內完成遊覽並有序離開博物館,請注意出口的綠色提示標記,並在有需要時向工作人員求助。Dear visitors, the museum is about to close......” 命運的下一個節點即將到來。 瑞文掏出金敏的手機,按了一下指紋鎖,屏幕亮了起來。對方設置的係統語言完全看不懂,瑞文一個個按鍵摸索著,把它給暫時調成了中文,登錄了自己的聊天軟件賬號。 這部手機是他照著自己的買的,型號和機身顏色一模一樣。 “唔,原來網頁瀏覽記錄和視頻記錄是他刪掉的啊......嗯,有點個人隱私也很正常。噗呲!” 瑞文不禁失笑。他想起了“過去的自己”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精神病,在這一天乾過的一大堆蠢事。 如果稍微細看,應該能從按鍵的排布順序等細節看出這不是自己的手機,但“過去的自己”是個電子設備白癡,壓根分辨不出這些。 原來隻是誤會一場。 “問題在於,這聊天軟件的記錄又是誰清除的?林心嗎?”瑞文注意到了被刪得乾乾凈凈的聊天界麵。 就隻有她可能黑進自己的社交賬號。 “這幾天我完全沒登過這個賬號,剛才也沒這麼叮囑過她,為什麼她要這麼做?嘶......”瑞文迅速想到了答案。 隻可能是自己的私人賬號又被什麼玩意盯上了。 “各位遊客請注意......” 他的眼前忽然一黑。 沒時間繼續細想,他開始了墜落。 ............ “唔......” 瑞文什麼都感覺不到了。“祂”的屍體想必已然完全停止了機能運作。 但,他的思維反而稍稍清晰了一些。 “我,我怎麼了?” 他問自己,卻在別處“聽”見了聲音,下意識地緊張了起來。 “噓......安靜下來,不要把自己弄壞了。你現在非常脆弱。” 那是一陣能讓任何男人鼻頭一酸的空靈女聲。 瑞文感覺自己的知覺正逐步被銜接到另外一套感官之上,他逐漸能聽見了,隨後,有了視覺。 ——“自己”殘存的部分躺在一雙輕盈的手心中,隻有半顆胡桃大小,肉紅色團塊外層包覆著一層肥皂泡般的薄膜,不住顫動著。 一雙美麗的眼睛注視著“他”,它們是黑色的,泛著夜晚的波瀾。 畫報中的紅衣女郎笑了起來。瑞文注意到,她還隻有半個身子,少女般幼嫩的胸脯鑲嵌在成熟女性的肌肉和骨架之間,綻放著力量之美。 毫無疑問,她被按照自己最深沉的欲望和恐懼所創造。 “不要害怕。” “她”開口道,像母親對待剛睡醒的孩子。 自己明明什麼都沒來得及教導她,瑞文心想。 她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你知道......你是誰嗎?”他用意識詢問道,隨即開始擔心這個問題對“她”太難。 就連他自己都沒法下定論。 “我是你。” “她”回答道,像羽毛一樣。 “我是超越了你的你。” 說完,她將手指探向胸脯以下的皮肉,慢慢地翻開了它,露出了一根剛被塑造完畢的肋骨,薄膜和心臟在其中躍動著。 “這也許能讓你輕鬆一些。” 話音剛落,“她”像折斷一支花朵的莖葉一般把肋骨給輕輕折了下來。它在指尖迅速開始了變形,把半顆胡桃仁大小的肉團包裹在內,形成堅韌的外殼。“她”把兩者結合而成的東西重新塞回了胸膛內部。 “好了,現在我能帶著你移動了。遺憾的是,你的全部殘餘隻夠塑造出我的一半。” “抱歉。”瑞文在“她”的胸膛中微微蠕動道: “那另一半你打算怎麼辦?” “別擔心,我們總會想到辦法的。” “她”在荒地上慢慢地滾動了起來,黑發在地麵勾勒出不同的優美線條。若非身體隻有一半,她的動作便像極了天真爛漫的少女。 “唔,你的皮膚很快就會給磨壞的。”瑞文提醒道: “你沒有腿,也沒有衣服。” “總會有辦法的,總會有辦法的。” “她”在無邊無際的星穹下繼續移動著,樂悠悠地朝著巨塔的方向前行。 “你給自己想好名字了嗎?”瑞文詢問道。 “我不覺得我應當給你命名,那更像是對你存在的框限。” “娜克特。” 聰明的“女人”立刻回答道: “我從你的思想中讀出了相似的字眼,貓兒們也很喜歡。” “貓兒?” “我在獨處的時候邂逅了一群迷路的貓兒。他們不常出現,沒法在這個地方維持形體,對我的情況愛莫能助,但這算不上遺憾。” “不會是烏薩的貓吧?” “應該是。他們的眼裡有著智慧生物的光芒。” 那些迷失在異星的烏薩教皇軍? 瑞文想起了小區樓下那隻老是和自己碰頭的大黑貓。 “你知道嗎?他們非常擅長數學和哲學,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藝術方麵也頗有想法。有的時候,我們會就一些奇怪的命題談論很久,我很少能說贏他們。” “你......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存在。” “我很高興你願意贊美你自己。”娜克特的上半身滾過一片有些凹凸不平的地麵,終於停了下來。 “我累了。”她說。 “好好休息一下。”瑞文用意識說道。感覺告訴他,他們隻往前挪動了不到十米,而通天高塔遠在彼方。 透過女人明亮的視線,他開始在附近搜索起來。荒土肯定不能用來構建她剩餘的身軀,他想找到些更有價值的東西。 唔......之前透過寶琪女士的捕夢網觀看這裡的時候,荒地上全是雪白的晨昏花,可現在卻一點都沒剩下。 “有的時候,辦法會突然從天上掉下來。”娜克特輕鬆道,閉上了眼睛,雙手捧在了微微隆起的胸前: “噓,歇息的時候最好全身心放鬆,尤其是在時間還很多的時候。” “我......可能沒剩下多少時間了。”瑞文用意識嘟囔道。 他們總不能在這裡等待晨昏花從地麵長出來吧? 靜靜地,他和自己的造物躺在原地。呼吸聲讓空無的世界顯得不再孤獨,她仿佛在替代從這個世界上缺位的其他萬物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娜克特睜開了眼睛。 “辦法來了。” “哪兒?”瑞文在她體內蠕動起來,順著她的目光抬頭看去。 一顆細小的流星拖著尾巴,正朝著荒地直直墜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