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心與林心(1 / 1)

4月9日,周日,花都駐軍總部。   “長官,在倉庫發現的那支香煙經過指紋提取和基因樣本提取,已能基本確定,它屬於這個人。”   灰白色辦公桌後,齊格飛.S.基納姆中將接過蓋著戳印的紙質報告,眉頭立刻緊皺了起來。   “這是我這輩子聽過的最荒唐的玩笑之一,皮克斯少尉。”   “請問為什麼,基納姆先生?”   “因為。”齊格飛先生用無比疲憊的聲音強調道:   “一名豁出性命拯救兩個孩子,不求回報,勇敢而正直的年輕人不可能是人類的敵人。我認識他,普雷斯考教授也能證實這點。”   皮克斯少尉搖了搖頭。   “根據本市警局的內部信息,這位本地青年曾被懷疑涉嫌黑客工作。而從其工作場所調取的資料顯示,事發當天他恰好在休假。”   “我不建議您在決斷時參雜私人情感,基納姆先生。碼頭事故和研究所事故接連發生,足以證明局勢的危險性。這關乎的是數億普通市民的生命安危,沒有任何個人和團體擔當得起這麼龐大的責任......”   “請稱我中將。”齊格飛先生打斷了對方:   “這個年輕人的品格在這幾億人中絕對排得上高位,我和阿夏都願意擔保這點。”   “附近的道路監控調查了嗎?糖廠一帶至少有一百個天眼,如果當天他真的出現在了那裡,攝像頭是不會說謊的。”   “遺憾的是,沒有一個攝像頭拍攝到射擊者和任何可疑車輛。”皮克斯少尉指了指報告的背麵。   “但是,根據附近一名便利店老板的證詞,事發不久前有個人向他買過一包品牌類別完全相同的香煙。可惜,他無法準確供述購買者的樣貌,隻記得對方說中文,著裝以黑色為主。”   “隻有一個人嗎?”   “大概。對方的印象不深。”   “你覺得他能單槍匹馬地對工廠發起襲擊?”   “......不,中將。但他可能有身在別處的同夥。”   “我更擔心你被這過於明顯的線索誤導了。”齊格飛先生反駁:   “為維護士兵的精神健康,軍隊在包括日常巡邏在內的每次行動過後都要進行全麵記憶消除,這是我們的最大弱點。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當提防反叛者們進行信息差打擊。繼續徹查,我不希望冤枉任何一個能力出眾,心地善良的年輕人。還有其他報告事項嗎?”   “飛行隊於城市邊境巡邏時發現一名闖入者,根據《人類保衛軍法》第三條,已在目擊的第一時間進行殲滅處理,並於昨晚派出直升機回收屍體調查。”   “他又是誰?”   “羅泰一,本地人。他曾是‘天使格蕾’研究所的一名普通研究員,失蹤的四人之一。在研究所出事當天無故離開。讓人在意的是,他沒有選擇就近的碼頭,而是特意繞到花都,試圖以山路離開。”   “這代表他知道水路走不通,但是並不清楚真正的軍方機密。”齊格飛先生不甚在意道:   “有別的異常之處嗎?”   “沒有了,中將。直升機在回收屍體時針對大範圍區域進行了溫感探測,並沒發現其他闖入者。況且,他們是不可能離開邊境的。”   “既然如此,皮克斯少尉,我強烈建議,比起那些能讓你快速積攢軍功的,能用一顆鉛彈殺死的人類反叛者們,你和你的部隊應該將注意放在那些真正的非人存在上。”   見對方表現出了明顯的遲疑,齊格飛先生不屑地繼續道:   “祂們才是文明存續的最大威脅,而且已經混入了人類生存圈內。你也許認為我不是一位優秀的將領,但我才是真正在和那些危險存在進行第一線抗爭的人,而不像你一樣貪生怕死,隻想著向同類開刀。”   皮克斯少尉默默地咽下一口唾液。   “研究所事故中還有三名失蹤者。為防他們泄露機密,務必要盡快定位。”齊格飛先生指示道:   “另外,加強全境巡邏,代號‘神隱少女’可能隨時會再度行動。”   “那些非人存在的動向總是讓人難以捉摸,危險至極。”他補充道。   ............   “真不公平。屬於死者的城市,居然比屬於活人的城市漂亮得多......”   瑞文看著自車窗外掠過的高樓大廈,花草綠樹。一陣陣美食的香氣自食肆和路邊小攤上飄來。他的嘴裡塞著死人剛烙的蔥餅,手裡拿著死人剛榨出的鮮甘蔗汁。   “話說,離開荒路的方法真的就隻是掉頭行駛?說好的時空感呢?”   他不滿地嘟囔道,在副駕駛座上換了個姿勢。   “導演,再過兩天左右,我就能夠得到你的力量了。教我怎麼運用它吧,我該怎樣突破遮蔽的限製?”   “在白塔的影響下,就算是獨立存在的力量,最多也隻能發揮不到十分之一。我可以幫助你,但是你所習慣的運用方式在這裡完全行不通。”導演說道:   “不過,針對人體和人心的操控依舊是可行的。你可以通過操縱血液流動,讓一個人在短時間內犯困,無力,饑餓,健忘,或無比憤慨。”   “甚至是幫助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生情意?”瑞文打趣道。   “那是最最簡單的操作之一。”   導演的右手離開方向盤,打了個響指。車窗外,一名穿著修身白領裝的可愛姑娘抱著手提包,挎著裝高跟鞋的紙袋子等候公車,裙擺緊束,露出優美的腿部線條。   某段屬於4月9號的“遙遠”回憶自腦海深處浮現,包括許德拉酒吧,酒保克萊爾和電影《烈酒軼事》......   瑞文的臉色忽然一變。   “你!我警告你,想都別想!”   這一天是復活節。數量眾多的花都基督徒正聚集在城東的救恩會教堂內聆聽救主復活的福音故事,商店裡售賣著巧克力彩蛋和包裝精美的金兔子。   鋼琴右側,牧師身穿長袍,戴著眼鏡,手捧平板電腦,講述著振奮人心的經文:   “路加福音,第26章。”   “神的兒子告訴我們: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凡活著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你們,相信這話嗎?”   ............   “小雪,我回來了。”瑞文推開家門,腦中早就想好了一套完整的說辭。   “哦。”瑞雪捧著個白花花的東西,正整理背包,在看見哥哥下巴上的胡茬後不禁咂舌。   “哥,瞧你這虛的,縱欲過度了是吧?對象沒督促你刮胡子?”   “呃,你不奇怪我這幾天......那是啥?!”   瑞文這才注意到妹妹手心裡的東西。   一雙空洞的眼窩直勾勾地對著自己。   “頭骨啊。”瑞雪把完整的頭蓋骨包好,往背包裡一塞。   “哪來的?”   “偷偷順回來的,學姐們經常這麼乾。要小考,有幾個神經洞的位置我還沒熟。我明天上學把它給還回去。”瑞雪輕描淡寫道:   “吃過中餐了嗎?沒準備你的飯。下次如果要我做,提前兩小時打電話。”   她看起來真不像個死人,瑞文心想,鉆進衛生間,撚起了刮胡刀片。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說過,醫院和博物館都答應向瑞雪保守秘密。看來,她一直以為自己這幾天在正常上班,隻是沒回家過夜。   鏡中的自己掛著恐怖的黑眼圈,麵容憔悴,當真像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病患。遮瑕膏的作用此時已然聊勝於無,剃須泡沫上了厚厚一層,胡茬愣是刮不乾凈。瑞文摸了摸額前的傷疤,回書房翻出了公文包和筆記本電腦。   傻妹妹,你哥把東西全都撂這了,怎麼可能會是去上班?   ............   4月10號,周一。   清晨,瑞文挎著公文包離開小區,抄巷路朝羅蘋咖啡館趕去。   昨天,他直接回了家,安分地窩了一整晚,為的是防止可能的暗中盯梢。   經過一整天的觀察,他初步判斷自己沒被任何人盯著。   “金,你在家嗎?”   他推開秘密基地的門,正迎上金敏有些瘮人的麵孔,他的臉上掛著前所未有的自信笑容,   “瑞文先生。您終於回來了!”   對方和上周幾乎完全判若兩人的態度讓他吃了一驚。他的英語雖然依舊破爛,但幾乎完全不再結巴。   唔,我該不會是認錯小夥子了吧?瑞文暗忖道。金敏的變化對他來說是個意想不到的驚喜,讓他相當欣慰。   隻可惜,他也算不上活著。   “呃,謝了。麵試怎麼樣了?”   “他們當場就錄用了!下周我就能開始上班了。謝謝您給我的建議。”金敏手裡捧著小麻雀,看著它忙不迭地在掌心啄來啄去。   “好樣的,金!”瑞文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對了,你的手機能借我一天嗎?工作要用,我的壞了,所以這幾天一直沒能聯係。”   若非內部存著“扳機”音頻,他完全可以更換一部全新的。   “當然可以。瑞文先生,這幾天您都去哪了啊?”   “有些私人事務,我必須要處理。”   “哦,就和她說的一樣......”金敏嘟囔道。   “她?”   “唔,沒什麼。”金敏順手把麻雀揣進了兜裡,轉移話題道:   “我,我想帶它出去曬曬太陽,看看它能不能飛起來。”   “嗯,我想應該快了。”瑞文接過金敏遞來的手機,爬上二樓,找出另一部秘密手機。   距離上班還有一個小時,他打算直接找林心把事情給問明白。   ‘有事直說。’   即便隔了一層屏幕,林心的措辭語句依舊顯得相當男性化。   ‘行。’瑞文也不打算拐彎抹角。   ‘我看見你了。確切來說,是你過去的樣子。你曾親身經歷過這個世界的毀滅。你後來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誰給了奧法守秘人們這份力量?’   他等待了一會,然後看見了對方的回復:   ‘我也不確定我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就像人類永遠不知道他們入睡的瞬間發生了什麼,他們又是怎麼跨越現實的邊界開始做夢一樣。我隻能告訴你,奧法守秘人,上位存在,或者所謂的“神”,是這個世界中最痛苦的一份工作。’   ‘工作?’瑞文對林心的措辭有些好奇。   ‘是的,就像人體的器官,心臟,胃,腸子,腦子,一刻都不能停止工作,直到軀體徹底死亡為止。’   ‘唔,我是不知道我的“職責”所在,可照理來說,“器官”之間不應當是相互掠奪的關係吧?’   ‘你知道器官移植吧?當心臟或骨髓被移植進垂危的人體,極易產生移植排斥,這就是上位存在們所麵臨的窘境。’林心解釋道:   ‘一具瀕死的軀體,被塞進了各種各樣不屬於自己的內臟,勉強拚湊成了消化係統、呼吸係統和循環係統,這是我能想到的最為貼近的比喻。’   ‘那具瀕死的軀體,指的是我們的世界?’瑞文沉下了眉頭。   ‘不僅如此,這具軀體還不吃不喝,完全得不到能量補充。在這種極端情況下,祂的內部開始相互爭奪,為了存續而淘汰掉其他器官。’   ‘最終,祂會從內部,自己把自己給吃完。’   “嘶......”瑞文自牙縫間吸了口涼氣。他不確定對方的比喻究竟準確到了什麼地步,也不確定這是否就是事情的最終真相。   但,它聽起來就隻有絕望。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不是你目前需要擔心的問題。’林心補充道:   ‘我還沒有想吃掉你的念頭。你就像那顆最沒有存在感的脾臟,完全不足掛齒。’   這話你強調過非常多次......瑞文自忖。   ‘那,“溶解聖母”呢?’   ‘祂是一位相當特殊的存在,盡管每一名上位存在的現狀都不盡相同,各有特殊,但祂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依然稱得上舉足輕重。’   ‘“吃掉”祂之後,你打算乾什麼?’   ‘吃掉你,或者是“恐怖大王”。’林心直言不諱。   ‘最後一個問題。’瑞文在虛擬鍵盤中鍵入道:   ‘奧法守秘人,還能算是人類嗎?’   對麵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在片刻思慮後,瑞文換了個提問方式:   ‘你覺得,心和林心之間,還有任何共通之處嗎?’   過了一會,對方用一句來自宮崎駿動畫電影裡的臺詞回答了自己:   ‘名字一旦被奪走了,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不認為那是我,也完全不記得那時發生了些什麼,我想你應該也一樣。’   ‘可是,我曾經被另外一位同類提醒過,隨時要保持自己還是個人類的認知。’   瑞文斟酌了一下。   ‘不過,我的確也不記得自己曾經是誰了。’   ‘從某種意義上,你也許非常幸運。’林心回復道:   ‘也許我應該告訴你你的特殊之處。’   ‘你是現存的所有奧法守秘人當中,唯一一個保持人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