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烏鴉與白鴿(1 / 1)

六點四十五分,天色漸暗。   夜街燈火隻亮起了一半左右。居酒屋的燈籠少了中間那一個,隻剩躲在屍體之下的武士“古”和武士“至”,繼續那場文明缺位的拚殺。   研究員羅迪爾格.馬的灰色轎車被堵在車流之間動彈不得。他是馬斯的叔叔,拉貝爾.馬女士的弟弟。馬來人種的特征鮮明地表現在他的棕膚,卷發和突出眉骨上。   他急著去醫院探望姐姐,和她探討全新診療方案,並簽署親屬同意書,卻因路口的塌樹事故在花園街南高架路上堵了好幾個小時,進退不得。   “嘖,差餉年年加,效率一年不如一年。”羅迪爾格在駕駛座上抱怨了一句,聞到了方便麵的香味。   左前方的一位小房車司機在車裡開了桶泡麵,把保溫壺裡的熱茶倒進泡麵桶內。熱氣蒸騰,他自己卻隱約感到了一股來自身後的涼意。   手肘忽然一癢!   羅迪爾格打了個寒顫,猛然回頭。隻見副駕駛座靠墊上的一根老舊黃色流蘇纖維正懶懶地撓著他的皮膚。   前麵的車慢慢開始動了起來,交警在前方吹著警哨,代替被樹木砸壞的交通燈,開始疏導車流。   “能動了!在動了!”左前方,一輛載著留校大學生的小巴內傳出歡呼,最後一次拍照留念,傳上朋友圈。   那股怪異的感覺依舊沒有褪去,它存在的時間是那麼地長久,卻沒有造成任何實質傷害。   當油門踩下的時候,羅迪爾格似乎已經完全適應了那種異常的感覺。   不,確切來說,他感覺那成了自己身邊唯一的熟悉之物。   而其他萬物,包括手足和後視鏡中的臉孔,都逐漸開始變得陌生起來。   ............   瑞文注視著窗外南側的一組交通燈。   第一波車流會在幾分鐘後進入這條單行道,紅燈會將其中一波車輛在南麵阻攔一會,創造一個緩沖空檔。自己必須把握好時機,在黃燈亮起,車子準備開始移動的時候封路,留給車流一定的反應時間,避免發生上百輛轎車的嚴重追尾事故。   一旦車流再度停下,他就立刻開始搜索,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把“溶解聖母”的分身給揪出來。   宛若一條滿載熒光生物的湍流,車輛自道路彼端湧現。   一輛接一輛,光亮自眼前掠過。交通燈在放行了十多輛車後亮起了紅光,將以一輛小巴為首的車燈河流攔截在了南麵。   瑞文屏住呼吸,目光定定地注視著那幾棵用細竹竿撐住的粗壯樹乾。   要倒了,他心想,但不是現在。   五。   幾輛出租車車頂上閃爍著租房中介和可樂新品流動廣告。   四。   發廊的三色燈柱旋轉著,下方裸露出一堆電線。   三。   沖澡的聲音,女人的呻吟,小孩的哭聲。   要倒了,要倒了......   二。   一把撲克牌被從對麵的出租屋內粗暴地灑出窗外。   一。   “胡了!”一把老煙嗓。   零!   黃燈閃爍,最後一個行人跑過了斑馬線,小巴司機把血紅檳榔吐在塑料袋裡,踩下油門。   “倒!”   瑞文感到太陽穴微微爆了一下,與此同時,一陣蓋過思緒的巨響傳來。   ——道路兩側,幾棵十多米高的老樹應聲而下,粗壯的枝乾重重砸在柏油路麵上!載著大學生的小巴立刻鳴了喇叭,幾秒鐘後,車鳴聲震破天際!   在哪?   瑞文推開窗戶,被無數車燈刺痛了眼睛。   一天之內連塌兩次樹,不會有別的車再上這條花園路了。根據命運軌跡,被“溶解聖母”盯上的車肯定位於被堵住的這條車流內。   嘖,可光是視線範圍內就有一百多輛車,該怎麼快速篩選呢?瑞文立刻在腦海中開始了“虛構推理”。   他首先想到的是大洋市和花都的車輛設計區別。   因為某些歷史遺留因素,花都的車道全都效仿西方地區靠左,車子全都是右舵車,而大洋市恰恰相反,為了和內陸習慣保持一致,行車靠右,車輛駕駛座都在左邊。   “隻要持有特殊駕駛執照,左舵車也能在花都行駛,這間旅館剛好就在單行道左邊。我能夜視,如果目標開著一輛來自大洋市的左舵車,隻要注意關心正在通風的車窗。看不見司機的統統能夠排除。唔,就是距離實在太遠了點,分不太清駕駛和副駕......”   他開始後悔自己樓層選得這麼高了。   道路再度堵死,消防隊很快就開始了二次行動,有了經驗的司機們在確認事故重演後紛紛搖下車窗換氣,開門下車,呼叫拖車服務,或就近尋找商店補給。   “該死!”羅迪爾格鳴了好幾聲喇叭。   醫院距他不過五百米距離,那幾棵大樹卻剛好塌在一條小型彎道的前麵。如果道路一時半會疏通不了,他打算就這麼下車步行過去。   嘀嘀!   他用右手拇指右劃手機接聽鍵。   “喂?又堵了,十分鐘沒通我就走過去。你姑媽還好嗎?”   有輛車子裡亮了一下,左側車窗內有人在用手機!   瑞文立刻定神望向那輛灰色轎車內部,抱著試上一把的心態,念誦出了“冥想”的咒語:   “預知。”   整輛車瞬間像被拆解的紙箱般在眼前解構,高維視角讓所有角落都無從遁形。   “左舵車,大洋市車牌前綴,有著外國人特征的司機,麵孔有那麼一絲眼熟......馬斯的外國人版本?”   瑞文向過去投以一線目光,立刻確定了這就是他要找的人。   “那個在荒路上發現的死人,十三天前曾經和這個人見過麵,交換了號碼,兩人身上都穿著研究所製服?”   那家夥也和“天使格蕾”研究所有關?!他的電腦和手機都還在導演車上呢!   瑞文在意外收獲的興奮過後迅速結束冥想,避免副作用影響注意力,將目光重新投向那輛眼前的灰車。   懸在車頂周圍的,是無數突出路邊的僭建屋棚、廣告板、花盆、玻璃窗......   該怎麼對付“溶解聖母”呢?至少目前自己壓根看不見白衣少女的影子。若非不得已,瑞文不想把車裡的人給砸死,一張活著的嘴比屍體有用得多,如果能夠得知那個死在荒路上的人生前的一些習慣,說不定還能順勢猜出他的電腦和手機密碼。   自己見過白衣少女的屍體,篡改遮蔽逼她現身可行嗎?   瑞文開始在腦海中勾勒出“溶解聖母”的實體,試圖將其與自己對於這名上位存在的認知完全重疊。   ——一具可被傷害的肉身,16歲,白裙,黑發,溫柔的麵容,釋然的微笑,還有......   半空中忽然掠過一抹白影。   一隻生著雪白羽毛的白鴿乘夜色翩翩而下,落在了灰色轎車的車頂之上——鴿子從不在夜晚飛行!   “是她!”   那隻從少女胸口飛出的白鴿!   “啊!啊!”   瑞文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道大小相仿的黑影便直撲而下。   ——一隻烏鴉用尖銳的腳爪抓向鴿子,試圖將它的翅膀折斷。白鴿無助地撲騰著羽翼,哀叫著,羽毛一根根被撕扯下來。她試圖從爪子和鳥喙下掙脫出去,卻被對方死死地壓製住,兩隻鳥兒一同翻落至路麵上。   “咕咕!”   麵對危險,象征“死亡”本質的存在竟無絲毫反抗之力?!   瑞文在高空尋找著可能的助力方式。   “嘖,目標實在太小了。”一下落空,鴿子可能就會飛走。   最終,瑞文的目光落在了一盆從窗沿突出一半的小型盆栽上,它在窗邊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仿佛隨便一陣風都能把它吹下樓去。   “掉下去!”他立刻打了個響指。   小盆栽應聲而落,被風吹得翻了個個兒,直直向樓下海鮮酒家的玻璃水槽砸去。   咣!   水槽進裂,幾條半死不活的東星斑隨著大量鹹水湧了出來,蔓延到了兩隻纏鬥的鳥兒下方,沾濕了它們的羽毛,積水快速流淌,觸碰到了三色燈柱裸露的電線。   火線瞬間短路,燈柱熄滅,兩隻鳥兒的翅膀上進出火花!   死了嗎?瑞文心想。   海水的導電能力比淡水還強,一根老式燈柱應該和沒有漏電保護裝置的吹風機差不多,足以電死一個成年人!   漏電激起的火花和焦味讓剛想踏出車門的羅迪爾格一個哆嗦。   “危險!有電!”   海鮮酒家的前臺服務員連忙擋住客人。與此同時,交警在五十米開外吹響了警哨。   有了一次經驗,外加單行道的路況比高架橋樂觀不少,消防員們這次選擇先挪走部分樹枝,把車流給疏導進最近的小型彎道。   “嘶,路通得這麼快?”   瑞文從高處看見了車流的變化。灰色轎車此時也開始緩慢向前移動。   他還想搞定那名司機呢!   “咕咕!”受傷的白鴿雙翼冒煙,像隻火鳥般撲騰著飛了起來,竟然沒死!   “碎!”瑞文立刻默念。   利用形態共振,他這次直接讓一扇裂出無數冰紋的玻璃窗朝鴿子砸了下去!   鴿子羽毛滲著血,從碎玻璃中鉆了出去,飛過之處,壞掉的玻璃一麵接一麵碎裂,顆粒下雨般砸落在棚架頂端。瑞文一邊盯著鴿子,一邊用手機撥打了一個號碼。   他利用“冥想”所看見的,屬於那名司機的手機號碼。   嘀嘀!鈴聲再度響起。羅迪格爾一邊緩慢打著方向盤,一邊用肩膀夾住手機。   “喂?”   “請問,您是馬斯先生的親戚嗎?”瑞文利用自己在“冥想”中瞄到的內容迅速推測道。   “我是。你誰啊?”   “哦,我是他朋友,在‘天使格蕾’研究所搞過些研究。您認識普雷斯考教授嗎?”瑞文作出了故意的停頓,等待對方回答。   “認識。我正要去找他。”   一聽是侄子的朋友,專業還對口,羅迪格爾的語氣頓時緩和了些。   “是去大學附屬醫院嗎?”   瑞文托了托鏡片,下意識換上了對長輩專用的“三好青年”麵具。   “對。你問這個乾什麼?”   “哦,一些研究報告上的問題。馬斯說他有個親戚在弄相關領域。要不,醫院門口打個照麵?”   既然對方透露了目的地,那事情就好辦了。   “......行吧。我大概十分鐘後到醫院,到時電話聯係。”   真不想再去一趟醫院,瑞文心想。   忽然,他聽見對方倒吸了一口涼氣。   “等等,別掛!”   “怎麼了?”   “車裡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羅迪格爾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顫抖。   瑞文立刻將目光投向窗外,搜尋白鴿的身影,卻一無所獲。   然後,他毛骨悚然地看見了自車窗鉆進灰色轎車後座的白衣少女,渾身冒著煙,淌著血!   “趕快停車,下車!”   瑞文脫口而出,目光立刻鎖定了周圍一帶所有可用於攻擊的物體,隨時預備在馬斯的親戚下車後連車帶目標直接砸爛。   羅迪格爾愣了愣,隨即,不受控製的手腳忽然獲得了解放。他不假思索地聽從了瑞文的指令,剎停了汽車,從一片鳴笛聲中逃了出來。   必須馬上做個了斷!   瑞文一個響指,一根被用吊臂搬起的粗壯樹枝立刻鬆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連同轎車上方所有搖搖欲墜的僭建棚架、鋼筋,一股腦兒地全向車頂砸了下去!   轟!   灰色轎車當場被壓成了廢鐵!周圍的車輛紛紛躲避,交警拚命吹哨揮旗,場麵亂成一團!   瑞文感覺頭皮一陣隱痛。過度造夢的副作用已經直觀地體現了出來。   渾身染滿鮮血的白衣少女掙紮著,從破碎的車窗內擠了出來,一步一步地在車海亂流之中爬行。   一輛麵包車壓扁了她的幾根手指,一輛雙層公車卷走了她的一隻腳踝。大難當前,司機們陷入了極度恐慌,也不管到底有沒有撞到、碾到什麼,紛紛朝著彎道湧去。   一下,兩下,三下,十下!百下!   仿佛沒有人看到一般,白衣少女在柏油路上被越碾越爛,可這次她的生命力似乎尤其頑強,就算腦袋被壓爛了一半,依然掛著微笑,試圖向路邊驚魂未定的羅迪格爾爬去。   最終,她消失了。   每一片肉,每一滴血,每一絲頭發,每一片骨頭都被均勻碾扁,壓碎,分別嵌入了每一輛汽車的橡膠輪胎紋路中,柏油路麵的縫隙中。   當人們意識到什麼的時候,他們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一點不剩。   瑞文的手心忽然一刺,他緩緩攤開左手手掌。   一根天使般柔軟潔白的羽毛,安穩地躺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半小時後,車流被交警完全疏散。   現場隻餘下了倒塌的樹木,一輛被砸得麵目全非的車子,以及一位被嚇得神魂不定的中年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