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窗(1 / 1)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年輕人。”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看進瑞文的眼睛裡,像隻狐貍居高臨下地看著彎弓搭箭的獵人。   “我甚至能說出為什麼你會有這種念頭。人的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而在這裡,它們就像天空一樣寬廣。”   有沒有在這裡乾掉他的辦法?瑞文心想。   倘若教授已經完全猜透了自己,倘若他此刻對自己的直接威脅已經超過了隱藏在暗處的上位存在,自己會毫不猶豫地舍棄這把保護傘。如果他試圖用瑞雪威脅自己,自己就直接撕破臉和他拚命,利用遮蔽和一切可能利用的其他手段扳倒他,這是一個被逼入絕境的人唯一的掀桌手段。   有什麼東西開始在他身後慢慢成型——房間讀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墻壁上突出尖銳的幾何棱刺,地毯上的花紋漫成遊蛇。一扇窗戶轟然碎裂,碎片盡數漂浮在空中,尖角朝著同一個方向。   教授微微側目,略帶驚奇,注視著對準自己的數百個威脅。   “奇怪,這座飛行城堡似乎更願意聽你的話。”他平靜地說:   “你有想過,為什麼嗎?”   瑞文同樣驚訝於局麵的突然傾倒。緊接著,他想起了教授曾經說過的話。   “為什麼?”他搖了搖頭。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在你下手前,我想告訴你,我們之間的確存在著許多分歧和誤會。”教授嘆了口氣。   “而其中的一部分,源於你對你自己的誤解。”   他伸出食指,依次點過那些尖銳的碎片,它們不情不願地變成了鈍角積木、老式玩具汽車、一張張完全辨不出內容的舊照片,落到了地上。   “來看看這扇窗。”教授轉身走到了那扇破碎的窗前。   “就像霍格沃茲裡的厄裡斯魔鏡一樣,你能通過這座城堡的窗戶看見很多東西,它們是這座城堡的眼睛,我用它們觀察一切,包括一些你所‘熟悉’的事物。”   瑞文將信將疑地走上前去,一片明黃色的光景驟然映入眼簾!   他從沒見過那麼精致的小空間,鑲嵌蕾絲的罩床,鑲嵌在墻上的衣櫃。窗戶是封死的,但墻壁角落的換氣夾層擋板表明它顯然屬於烈日之下。   這是現實世界。   教授一直在通過這座“潛意識城堡”的窗口觀測著現實世界!   “那是?”   “逃亡者們的世界。我不知道它在你的眼中看來如何,但我的這雙眼睛告訴我,那比它們見過的任何東西都要不堪。”   房間的角度緩慢傾斜,變成了栽種玫瑰的走廊,雕刻小鳥的室內噴泉,一名十六歲的少女在遊戲室裡和一名中年男人玩紙牌遊戲。   那是尤娜.晨曦。   可,她身後的東西又是什麼?   少女用微肉的手指摸起一張紙牌,渾然不覺正有另一隻手正握著她自己的。   手臂的盡頭,連接著一塊巨大而詭異的斑點。   那不是“暗麵”的斑點嗎?瑞文在心中驚愕道。   窗前之景緩慢地向斑點深處傾斜,順著那長得詭異的手臂延伸,直至難以名狀的色彩完全填滿了整扇窗,填滿了他的腦海,從眼眶中滿溢而出。   ——他正注視著他自己的眼睛!   “這是什麼意思?”瑞文看著那對大得不可思議的眼球,其中一隻被他打破了,虹膜模糊不清,而另一隻就像被汙濁侵占的夜晚。   “潛意識的體現。”教授回答道:   “那是你的潛意識的一部分,有什麼東西正在逐漸侵占著它,試圖掩蓋過原本的部分。我想,如果把這扇‘窗戶’擦一下,你也許能看得更加清楚一些。”   說罷,他伸出右手,像擦拭玻璃般從“窗”前拂過。瑞文忽然感覺自己的腦袋裡像是被塞進了一塊海綿,正從頭皮下方貪婪地吸取他的腦漿。   “眼睛”被教授變回了那扇破了個大口子的窗戶。有一瞬間,瑞文在破窗內看見了自己——另一個“自己”,和任何一個自己的模樣都有所不同。   可他見過這張臉。   在教授公寓裡的一張照片上。   窗內的“自己”身穿老式西裝,戴著一副反光的眼鏡,頭發亂成一蓬,看起來相當缺乏睡眠。他看著對方,對方也看著他,他動一下手臂,對方也動一下。   可是......   “這是誰?”瑞文不禁問出了聲。   窗內的“自己”問出了相同的問題,沒人能給對方答案。瑞文將目光投向“自己”的身後,看見了鋪著大理石紋地磚和海藍色馬賽克磚的螺旋走廊。   “你。”教授回答。   如果那是我,那我又是誰?   “也許你不願意相信我,但是潛意識的眼睛不會欺騙。‘他’的確存在於你的腦海深處,隻是被淤泥掩蓋住了,無法看見。借助外人的揭露,也隻能讓他短暫地重現天日,他很快又會被那些東西埋起來......”   話音剛落,那些夜晚般的“淤泥”就再度湧了上來,在瑞文來得及看清對方那雙隱藏在鏡片下的眼睛前牢牢封住了窗戶,將“自己”的麵容牢牢封在了外麵。   “接下來的事情我也無能為力。隻有認清你自己,一切才會有轉機。如果你想更加了解他,就隻能依靠你自己。”   瑞文的目光從教授背到身後的雙手上掠過,他敢肯定對方在剛才那一瞬間把什麼東西給偷偷藏了起來,或許是自己大腦的一部分。他感覺頭腦一陣打飄,似乎真的有東西被從中取走了。   教授是否在說謊,他無從而知。自己究竟是誰這個問題,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各種各樣不同的麵孔所占據。   如今,這問題的答案還剩下最後一個空檔。   自己的過去。   這個世界的末日降臨之前,他身而為人的那段時間。   窗戶那邊的麵孔,或許就是最後一塊碎片,可它偏偏被掌握在了最糟糕的一雙手中,想要將其奪回,就必須任由對方擺布。   他想要思考對策,腦中卻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思路都在剛才那一瞬間被剝奪,除了教授允許自己琢磨的那一件事之外,他沒法思考半分。   朦朧中,他仿佛自那扇窗戶彼端看見了醫院休息室中的自己,瞳孔擴散,四肢末梢微微抽搐著。   “催眠暗示療法出了點問題。”教授搖動把手,調節床位,讓自己的身體半坐半躺著。   “他的檢測結果中出現了輕度腦炎的癥狀。這不太可能在短期內由創傷癥狀直接演變而來。我擔心他向我們隱瞞了些什麼東西,或許是不為人知的精神分裂癥,也可能是濫用某些精神性藥物的歷史......”   瑞文將目光從窗邊挪開,有些錯愕地看向了身邊的這一個教授。   “你可以慢慢思考這件事。”教授目視窗外,看著某些他看不到的東西。   “哪一個才是正確的你,哪一個對你來說最好......”   升降床上的自己發出微弱的呻吟聲,像個發病的癲癇患者,嘴角溢出白沫,眼裡映出的是另外一副鮮艷泡沫般的光景。   那又是誰?是作為偵探的“自己”,是作為女人的“自己”,還是作為屍體的“自己”?   每個自己的眼裡又是一個不同的自己,胡亂地映射著,層層疊疊,周而復始,眼睛裡映出無數嵌套的眼睛。   刺痛讓瑞文清醒了過來。   針管的芯桿才剛剛推到底部,針尖在他眼前被抽離出來,貼上了個黃色的小圓貼。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迅速從光怪陸離的幻覺中抽離出來,向眼前的教授問出了他早就想問的問題。   “隻是一些肌肉鬆弛劑。”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眼中映著自己沒戴眼鏡的模樣。   “也許你本人並沒有察覺,但創傷癥狀有時會讓你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表現出暴力傾向,這些藥劑能緩解你的肌肉痙攣問題,但也隻是權宜之計。我們不能放任你自己把問題越弄越糟。”   他繼續著幻覺開始之前的準備工作,從推車上拿起另外一瓶注射針劑。   “瑞先生,在我們正式開始催眠暗示療法之前,作為負責任的醫生,我必須向你再詢問一遍,你有沒有任何精神分裂的患病史?有沒有病歷中尚未提及的藥物使用記錄?”   “我......”瑞文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逐漸意識到了一件事情,剛才自己看見的三副光景,三個“自己”的狀態是能連貫起來的,隻不過順序被完全打亂了,過程跑到了最前麵,結果夾在了中間,而作為一切開始的催眠暗示療法則被擠到了最後。   “我希望暫緩這次治療。”他捂著腦門說道。   “你確定嗎,瑞先生?”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並沒有生氣。   “你需要時間重新整理你的思緒?”   “是的。”   瑞文堅定地回答,幾乎在同一瞬間,腦海中沉積的陰霾像被橡皮擦過般一掃而空。   ——沒有開始,也就不存在過程和結果,但關於這次“失敗治療”的記憶還存在於他的腦海中。他還不知道這一切倒錯究竟是由什麼造成的,或許就是那催眠暗示治療本身。   “我完全尊重你的選擇。”教授點了點頭。   “但我得向警方提供一份詳細的診療報告,他們才願意放你走。”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做一次頭部斷層掃描,我感覺有些頭痛。”瑞文揉著太陽穴道:   “他們清理好那些......屍體了嗎?”   “警方和醫護人員目前隻來得及把那地方封鎖起來。就我所知,他們大部分人都認同這是一場匪夷所思的意外,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你在親眼目睹它後的表現相當合理,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你說的是,大部分?”   “少部分人否認這一點,他們認為應該把你扣留下來,進行長期監護,因為這實在太過蹊蹺。”   “我必須得回去。”瑞文說道:   “我妹妹還在家裡呢。”   他把話拆分成兩句沒有因果關係的陳述,好向對方掩蓋自己說謊的事實。這兩天他一次都沒回家,隻是裝模作樣地在門口繞上兩圈。   現在的自己必須保持自由身。除了林心的問題之外,在拖延了催眠暗示療法的進程後,他難得地在這場和教授的博弈間取得了一絲主動權。   對方的真實目的在這次意外中完全一覽無遺。很顯然,所謂的催眠暗示就是控製自己的一種手段。教授企圖支配自己的思想,讓自己乖乖地放棄反抗。   而在這次失敗的嘗試中,自己既得到了關於“他”的信息,又得以避免於精神摧殘。這意味著自己現在有能力去主動查驗那張照片中的人究竟是誰,以及自己身為一位真正人類時的過去。   “抱歉,教授!”一直站在教授身邊的奧斯卡臉色忽然一變。   “我感覺......有些不大舒服。”   “怎麼了?”教授抬頭詢問道。   “我,我形容不出來,隻是,感覺......很可怕!”   奧斯卡就是現實世界中的“火蠊”。瑞文迅速聯想到了現實世界正在發生的某件事情。   “過去的自己”此時此刻,或許正在和“火蠊”進行著一場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