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宿主和遺產(1 / 1)

露西亞副教授聽見了一陣鉆子鉆入臼齒般的尖銳聲響,它來自鮑爾斯教授的喉嚨深處。   仿佛正被一隻無形的動物自頭皮下方啃食,鮑爾斯教授的身體開始了不住的抽搐,頭部卻一動不動!   出於謹慎,她立刻點燃了灑在椅子周圍的一圈黑色粉末,它們劈啪爆出聲響,混在其中的日光蚧殼蟲碎末熠熠生輝,如同河道中連綿一片的引路船燈。   “鮑爾斯,醒醒!”   鮑爾斯教授的影子驟然拉長!在露西亞副教授意識到自己已經驚動了什麼不該惹的存在之前,那道影子的後頸處展開了一雙畸形的翅膀。   “天使”撕開影子,笑吟吟地鉆了出來。露西亞副教授在對上祂麵容的瞬間辨認出了祂。   “瑞文先生?!”   無疑,這張麵孔正屬於那名神秘的旁聽生,她在一瞬間全都想了起來!   可是,不可能。   她不可能讓這樣一名存在混進自己的課堂裡,不可能毫無察覺!   “您好,露西亞女士。我聽瑞文先生提起過您。”   “天使”有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嘴角掛著燦爛的笑容。   露西亞副教授隻感覺自己的膝蓋變成了一坨凝膠,不受控製地軟了下去,大腿與小腿重疊,跪坐在了地麵上。   “你......是......鮑爾斯......被......怎麼了?”   “我沒做任何事情。”對方搖了搖頭,伸出了右手。   “我需要您的幫助。”   簡簡單單,不蘊含任何惡意的一句話,卻像冰錐一樣從耳畔狠狠刺入了露西亞副教授的耳蝸深處,瞬間剝奪了平衡能力。她感覺自己的上半身也碰到了地麵,像一條半乾的魚,兩隻耳朵變成了一對黏在一塊的腮。   對方的語氣就像一個純粹的朋友,似乎並未掌握人類的話術和欺瞞技巧。亦或者,那於祂而言壓根沒有必要。   “你......想......乾什麼?”   一條魚是沒法聽懂人類的任何話語的。   “天使”直率地回答道:   “我需要讓瑞文回來,好讓一切回到從前的樣子。為此,我需要您的幫助。”   “怎麼......幫?”   露西亞副教授已然無暇顧及椅子上像隻蝦子一樣蜷縮伸展的鮑爾斯教授。她的腦子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怎樣,才能活下去?   “把塔吉亞神殿從夢者之屋帶出來,讓它出現在地麵上。”   “天使”半瞇起眼睛,毫無隱瞞地說:   “我自己做不到。”   從“夢者之屋”裡把東西帶出來?露西亞副教授的腦海深處伸出一雙手,拚命攀爬,牢牢地抓住了眼前的救命稻草。   這並非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兩個月前,她曾從一位名叫保羅的藥劑師手中收購過一批罕見的藥草,分別具備“聽”,“分解”,“重塑”等不同神秘學語法的關鍵要素。   那正是從“夢者之屋”裡帶出來的。盡管進出那裡的途徑受到嚴格規管,但肯定還有辦法,必須有辦法。   “我......我能做到!”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她還是下意識這麼說了,這是活命的唯一方法。   “謝謝您。”   “天使”的右手中出現了一把小刻刀。祂彎下腰,用帶著凹槽的刀尖在露西亞副教授的眼前輕劃了一下。   兩隻耳朵開始撲扇,分離,在半空中粘合起來,變成了一隻撲騰的蝴蝶。   柯琳的雙臂忽然恢復了意識,掙紮著從鮑爾斯教授的白袍下伸了出來,瘋狂地拍打著愛人的臉和身體,十根指甲不停抓撓,直至由根部斷裂!   “當您準備好了,就跟著它來找我吧!我會等著您。”   “蝴蝶”繞著“天使”的手腕飛了一圈,又回到了露西亞副教授的耳邊,變回耳廓。   露西亞副教授在地麵掙紮了幾下,仿佛做了個變成蟲子的怪夢。她的眼睛一時沒能認出自己的辦公室,燈泡剛剛還宛若一個燃燒的太陽。   “鮑爾斯!”   她連忙爬起身,隻見被抓得渾身是血的的鮑爾斯教授伸出自己的一雙手,正試圖摳出自己的眼珠!   露西亞副教授壓住對方的雙手,從桌上抓起另一瓶混合好的深藍色粉末,用一根管子直接吹進了對方的鼻子裡。   “柯琳!柯琳!”鮑爾斯教授大叫著睜開了眼。   “我看見柯琳了,她就在那裡。”   他抓住柯琳流著血的雙手,眼淚順著皺紋不停往下滴。   “你看見什麼了,鮑爾斯?”露西亞副教授自己也吸了口深藍色粉末,用力地呼吸了幾下。   “你。”鮑爾斯教授顫抖著說:   “我能看見你的辦公室,這棟大樓,我能看見這所大學,我能看見整個奧貝倫,它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在天空中的月亮上,和我的頭頂相對,完全顛倒過來。”   露西亞副教授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向天花板。越過奧貝倫大學的屋頂,烈日正懸在她的頭頂之上。   “我在一座人堆砌成的山裡,那些人都是活著的,空氣把他們的皮都燙掉了,可他們的眼睛閉著,像是在做一場好夢,那是我見過的最幸福的表情,柯琳就在那,醒著,和那時接受火麻治療一樣,她一直都是人群中最清醒的那個,她告訴我,不要逗留,快點離開......”   鮑爾斯教授的話語沒有停頓,他不停地敘述著事實與感想,仿佛隻要停一下就會忘記該怎麼說話。那個柯琳是不是自己在危機和絕望中的產生的第三者臆想?他不知道,但他能感受到柯琳的雙手正搭著他的,不停摩挲他的掌心。   露西亞副教授當即決定暫時隱瞞瑞文和“天使”的事情,依照神秘學的學術說法而言,他正被殘餘乾擾著,隨時有可能把五官和四肢的功能搞亂,試圖用耳朵呼吸,鼻孔說話,在掌心切出兩道口子視物。   “你已經回來了。”她說。   “試著適應一下你的軀體。等這些粉末燒完了,你就安全了。這裡是現實,沒有危險,什麼事情都很好......”   她還沒把話講完,辦公室窗外就傳來了一聲宛若爛熟番茄砸在地麵上的悶響。   兩人緩慢地挪至窗前,低頭向下看,沉默著,直到露西亞副教授以一種不真實的口吻開口道:   “那好像是阿加雷斯教授的侄女。”   散開的長裙裙擺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色茉莉花。賈斯帕的未婚妻茉莉砸在了停在樓下的一輛福德小轎車上,眼睛圓睜著,沒有當場摔死。兩人都知道這份僥幸意味著更糟的事情。   一分鐘後,她因疼痛,害怕和悔恨發出了呻吟,淒慘地回蕩在沒什麼人的教學樓走廊間,而從高空摔下來的事實和身體的嚴重損傷已然無法逆轉。血流了出來,在她身下越積越多。   幸運的是,這一切剛好被一名醫科教授收入眼底,一名險些精神失常的醫科教授。   “快!”   鮑爾斯教授的肩膀被用力拍了一下,是柯琳的右手。這一下終於讓他想起了自己是誰,麵對一名因絕望跳樓自殺的女性又該做些什麼。   “我知道,我知道。”他倉促而感激地回答,用手背抹去眼淚。   露西亞副教授是對的,這裡的確是現實,每天都有人被臨近的天災和無望的未來逼死,而自己隻需要時刻盡一位醫者的責任,救自己麵前的人。   茉莉被抬進辦公室的時候還流著眼淚。露西亞副教授將剩下的粉末一股腦兒全灌進了她的鼻腔中,穩住她的神智,為搶救拖延時間。   但是年輕姑娘的眼睛卻早已經死了,他們能搶回來的隻有生命體征。   “賈斯帕不在了......”她喃喃道:   “他隻是,他隻是出門去買一些適合製作嬰兒鞋的軟布料而已......”   ............   火焰被捷特卷回了舌頭裡。他向後一靠,筋疲力盡地癱坐在了地麵上。   “我......我打死都不會再來一次了!”   幾個月前,他和洛克茜還在為區區幾隻野狗的懸賞奔波,那是一段相當自由愜意的時光。   裡昂陷入了昏迷,全身都被熏得焦黑。那些可怕的蜘蛛特征在火焰的炙烤下被生生逼退了一部分,但那八隻眼睛還留在他的臉上,不知正看向哪裡。   也不知道這家夥剛才說的有幾成真......但有一點能確認......   捷特挪到居酒屋的墻角,用檸檬水漱了漱口,疼得皺起眉頭,把在嘴裡染成紅色的液體吐到角落裡,然後開始用火焰逐一灼燒傷口,止住流血。腦子和身體都在打飄,在外麵的火拚結束前,他必須依靠不停說話和思考維持意識。   清理完畢,他重新拿起裡昂給他的照片,端詳起了另一個世界的藍天大海,以及膚色火辣健康的年輕女孩們。   他對那個世界的感情不是假的。   “瑪拉......”捷特嘟囔著母親的小名。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了解她的遭遇,並讓她恢復正常。如果這能被歸類為信念的一種,他甚至覺得自己有在暗巷稱王的可能。   T,K,R,他回想起了這三個冠以卡內基史前文字代號的家夥。   在這其中,R先生是個詭異的不死存在,K則屬於偵探公司。   剛被裡昂提及的T女士,則是“六旬彌撒”的幕後主使之一。   洛克茜的遺產和“六旬彌撒”信奉的東西同源?   一根巨大的鏈條在捷特腦海中驟然閉合成環。   一直都在。   在“永恒的永恒”的陰影下,那名存在一直都隱於細節,暗中影響著一切!   隨著“永恒的永恒”的傳播,大量接觸者植入的遺產因汙染而失控,能力扭曲。   在阿加雷斯教授被“永恒的永恒”支配大腦的同時,他的女兒嘉莉被那名存在的詛咒所感染,成為謀殺同學們的“魔女”。   然後,阿加雷斯教授的遺骸又莫名具備了廣域詛咒的能力。自己那倒黴的雙手曾經中過不止一次招,包括藍草演唱會落幕之後,還有紅星遊戲場那次。   現在,又輪到了夢魘的詛咒。   為什麼“永恒的永恒”的力量那麼多變詭譎?   為什麼會有女巫被牽扯進事件之中?   過去幾個月裡,許多存疑未解的地方都說得通了。   泰拉肯尼西斯才是這一切的真正罪魁禍首!   祂沒有異語,沒有派別,祂影響地麵的方式是直接施加詛咒,讓人類陷入錯亂與癲狂,最後變成一件活著的遺產。   洛克茜的力量就繼承自她被詛咒的姑媽羅塞塔,她和她的前輩,“造夢偵探”寶琪女士的力量都與泰拉肯尼西斯同源。   ——某種程度上,她們都能稱得上祂的“眷屬”!   吱呀。   居酒屋的趟門從外麵被動了一下。   “結束了?”捷特有氣無力道。   他不清楚一場真正的暗巷幫派鬥爭會維持多久,但能夠打開影子空間的應該就隻有一個......   “你誰啊?!”   他在看清來人後被嚇了一跳,險些一個彈舌,把火焰給直接噴出去。   那人身穿破爛的皮革馬甲和高腰褲,腰間有一把槍,臉上有著一撇胡須,身材介於瘦弱男性和高個兒女性之間,一雙眼睛居然是閉著的!   “雪萊......”瘦小的先生以夢囈般的語氣開口道。   他絕對是在夢遊,捷特心想道。   會有人在暗巷裡夢遊嗎?不,暫且不提這個,他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雪萊是我們宿主給自己的稱呼。”   “......哈?”捷特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那你又是個什麼?”   “你們人類管我叫‘夢中的小保姆’。”   雪萊先生撩起了腦後的頭發,露出一些既像蠕蟲又像軟管的植入物。   “小保......哦!”捷特想起了這個名字。這是一件日用型的綠色遺產,隻要在睡前默念一些指令,比如“整理好財務報表”或“做好家務”等,然後上床合眼,這件遺產就會操控宿主的身體把任務完成。   可是,一旦哪天忘了給它下達指示,遺產就會直接失控,支配宿主的意識,讓他永遠也醒不來,到處亂走。   眼前的雪萊先生顯然就處於這件遺產副作用的控製之下!   “你們人類把我們想得太簡單了。”遺產操控宿主的嘴巴,傲慢地說道:   “我們是最最偉大的智慧生命。你們人類自以為能夠理解,利用眼前的一切力量,諸不知身軀早就已經處於我們的支配之下!就像你眼前的這一位,僅僅是昏迷了一天,就被我們找到機會乘虛而......”   “咳咳,恕我直言,你這段誇耀是不是憋了很久?”   捷特不由自主地貧起了嘴。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隻能把問題歸咎於“流氓的低語”上。   “閉嘴,黑炭頭!”   “雪萊先生”顯然覺得自己遭受了冒犯。   “......”捷特皺起眉頭,無話可說。他很清楚現在自己的確一身焦黑。   擁有自主意識的植入物在奧貝倫不算少數,它們大都是一些生物的完整幼體或胚胎。“流氓的低語”算是其中比較安分的一種,它們隻會讓宿主變得“有個性”,並不會完全支配對方的腦子。   而“夢中的小保姆”似乎屬於比較蠻橫的一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能告訴我你的宿主發生了些什麼嗎?”他問道。對方除了衣服頭發臟些,一身白白凈凈的,整體與暗巷風情格格不入。   “一段時間前,我們的宿主在日降街一帶遭遇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家夥的襲擊,當場昏了過去。過了一段時間,我們醒了過來,已經身處暗巷深處的某個地方。我們帶著宿主逃了出來,但是不敢冒險沖到地表上去,就乾脆在暗巷裡躲著,四處闖蕩,直到看見這邊鬧出了大動靜,就來湊個熱鬧。”   “你是一名偵探?”捷特立刻想起了偵探失蹤事件。   他並不認識所有的晨昏偵探和全日製偵探,但印象中,失蹤名單內並沒有叫做“雪萊”的男人。   “沒錯。”   “雪萊先生”叉起了腰。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捷特總感覺對方的腰肢比女人還有味道。   “被和我們一樣抓來的還有不少人,他們在更深的地方,但我們不想再回去了。”   更深的地方!   裡昂和伊格老鼠幫不惜剿滅窺視者們也要奪取的秘密!   “更深的地方有什麼?”捷特脫口而出。   “水。”   “雪萊先生”回答道:   “就像一口隨時都要倒灌的井一樣,那水是深琥珀色的,比一般的水要稠密,明顯帶著濃厚的詛咒。那地方很難爬,一般人待不了,我們花了很大力氣才鉆出來。”   捷特扭頭看了看不省人事的裡昂,聳了聳肩。   對方費老大鼻子力氣挖掘的秘密,自己隨便問一下就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