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我的預言(1 / 1)

教會都市,漆黑聖堂內部。   眾信徒端坐漆黑聖棺前,閉目祈禱。漢克先生雙手合十,像隻螃蟹般滑稽地走上了高臺。   “我聽見了‘烈日之影’的低語,祂向我們啟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們聽見祂說的話了嗎?”   他在漆黑的平臺上張開雙臂,沉默,等待著必然會出現在人群中的回答。   “我!我聽見了!”一名信者大聲喊了起來:   “祂說,不祥之兆將籠罩城市,烈日正逞祂的威能,妄圖用猛烈的光消滅溫和的影,讓生靈化作焦炭!”   “他這是什麼意思?”人群間,琳把腦袋埋得低低的,小聲詢問好姐妹。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菲低聲猜測道:   “還記得洛尼爾姑姑嗎?”   “唔......”琳仔細地回想了一會。   “生日拍賣會上那六枚神奇手鏡的主人,愛上鏡中人的那位?”   “對。她是一名天文學者,光輝家族中並沒有多少人以天空為學術領域。最近這兩個月,她在擔心烈日的狀況。”   “烈日的狀況?”   “嗯。根據她的觀測,最近兩個月的正午越來越熱,那是烈日越來越靠近我們的征兆。如果情況再這麼發展下去,總有一天,地表的情況會從正午和晨昏的更迭,變成正午和沒那麼熱的正午的更迭。兩種正午的溫度都不是人類能承受的!”   琳回想起了上個月的氨氣泄漏事件,那場悲劇的根本原因正是因為正午的溫度超出了空調冷凝管道的承受範圍!   除此之外,半個月前正午的提前降臨或許也是征兆。   “意思是,晨昏可能會在未來的某天消失?那,那......”   “不用擔心,光輝家族完全能應付這種狀況。我們的祖先連星球的那邊都去過,曠野上可不總是能找到供人躲避正午的掩體。”菲安慰道。   “不久之後,烈日將殺死這片土地上數以千萬計的人民,包括還未來得及被拯救的郊區人,未被感化的城郊人,以及同樣被剝削者蠱惑的,愚昧的市區人......你們覺得,神明應當予以這些不信者們慈悲嗎?”   “......”   信者們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漆黑聖堂之內,唯有塵埃在無止境地舞蹈著。   “......神會引渡迷途的羔羊,為回頭的浪子欣喜。”人群中有人發了聲。   “沒錯,他們並非剝削者,並非邪惡的源頭。我們應該給予他們皈依的機會,行大神跡,讓祂的影落下,讓世人醒悟神的威能與慈悲!”   零星的呼喊逐漸擴大為浪潮。最後,那聲音一浪接一浪,仿佛隨時要把漆黑的穹頂震破。   “啊!醒悟,讓他們醒悟,要引領他們醒悟!要讓他們奉‘烈日之影’的名求!在祂的名裡求,就必將得著拯救!”   琳忽然感覺手心一陣刺痛。那個上位存在烙下的印記正逐漸冒出黑煙!   墨色在每一位信徒的皮膚上流竄,慢慢將他們的臉孔染成漆黑。   一陣撕裂耳膜的哀鳴聲自穹頂上方而來。“渡鴉”落在在聖堂的尖頂上,尖聲啼哭,祂的羽毛逐漸伸長,遮蓋住了黑窗之外的所有光線!   “啊!醒悟,讓他們醒悟,要引領他們醒悟!”信徒們仰起脖子,向著他們用臆想創造出的“人造神”。   “神會予他們慈悲,神會予他們拯救!”   漢克先生像大祭司般立於高臺上,微微頷首,用眼角餘光瞥向被自己夾在掌心處的一張小紙片。   那是他的臺詞小抄。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聽見任何啟示,所有的消息都是教團背後的贊助者們要求他向信徒們轉達的。他們不時會派來內應,混入信徒之中應和,假裝聽見了“祂”的聲音。   隻有一隻左眼的“肥人”格雷格森來到臺階之下。在得到準許後,上臺在漢克先生耳邊低語了幾句。   “......我們又迎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漢克先生轉向信徒們。   “首場聖戰告捷!我們的引導者閣下在與剝削者們的鬥爭中取得了勝利!神親自降下偉力,助他戰勝了邪惡的源頭!”   人群瞬間爆發出歡呼,這次完全無需內應牽引。   “但,我們我們不能一味征伐。唯有恩威並施才是讓祂喜悅的。心悅誠服者越多,教團的恩澤便越加廣闊。”   莫爾索站了起來。   “弟兄姊妹們,隨我去撿拾戰死者們的遺體!以‘漆黑編織者’,瑞文.納克亞.阿特拉克之名求!隻要不是那立於源頭的剝削者,並誠心悔悟皈依的,都能被祂所原諒!”   “阿特拉克,瑞文先生!”   琳在同時聽見這兩個名號的瞬間,頸窩處像觸電般突然抽搐了一下。   所有的回憶瞬間變為了可見可觸的清晰畫麵,每個細節都回來了!   麥姬從身後抓住了兩姐妹的手腕,激動之情難以言表。   “居然是他?”菲回想起了三人在火鳥會所的第一次見麵。自己居然請上位存在喝過假藥酒,傳授過入門級別的神秘學知識?!   聖堂之外,“黑夜”填滿了教會都市的每一寸角落,迅速向著西方蔓延。明黃色的天空之上,烈日正徐徐降落。   數以十萬計的屍體堆積在“渡鴉”的羽翼之上,乾枯的骨骼和肌肉逐漸扭結在一起,血管與頭發糾纏成網,編織成了一座新的血肉之橋,宛若一隻延展的巨手,朝著逐漸逼近的太陽伸去。   ............   “文明存續黨和人類存亡黨從來都是一體的,不論哪個當選,本質都沒有變。你們隻是實際政權的門麵,穿著不同衣服的雙胞胎。”   市政廳三樓,瑞文平靜地拉開圓桌前的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   金沒有坐下的意思,在椅背後方站直了身體,一手扶著椅背,一手用力抓住右側扶手。   瑞文拍了拍小夥子的手背,示意他放鬆些。   “你是正確的。”露辛達夫人拉開窗簾,一片巨大的黑暗自窗前墜下,消散為煙塵。   “對立和鬥爭都是屬於人類的,而我們姐妹倆是女巫,就連生和死在我們看來都未必等同於得失。”她摸了摸大木偶光滑的嘴唇,指尖染上了一點珊瑚的粉橘色。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總是會深深愛上那些超乎人類存在的東西。最理性的情感就應奉獻給那些最理性的存在。”   下一秒,她踢掉高跟鞋,雙膝滑上了桌麵,越過圓桌湊了過來。玻璃杯和椅子一同嘩啦翻倒在地毯上。   “你現在似乎已經具備了愛上一位女性的能力。”   她的鼻尖近在瑞文雙眼之間,右耳上的鉆石耳釘反射著刺眼的光芒。瑞文沒有挪開目光,露出禮節性的笑,親吻了她的嘴唇。   “我要乾掉祂。”他收回微笑,對著夫人的鼻尖,陰沉地說道:   “不,我會乾掉你們的泰拉肯尼西斯,沒人能阻止,就連我自己也不行。”   露辛達夫人的嘴唇僵了一下。   “我隻是來通知你們這個變數的。”瑞文不帶感情地說:   “如果你們的‘偉大計劃’會因此受到妨礙的話,我建議你們盡早作出改變。”   “你將會怎麼做?”露辛達夫人問道。   “我不知道。”瑞文搖了搖頭。   “和你一樣,我對此一無所知。這是我作出的一個‘預言’,我隻知道它的結果。”   金在瑞文身後聽得一頭霧水。   為什麼瑞文先生知道自己必然會殺死一位“神明”?   為什麼他會知道事情的結果卻不知道過程?   “但是,我知道你們接下來想乾什麼。”瑞文接著說道:   “和平。你希望在這片夜色下營造一段虛偽的和平時期,讓平民以為災難已經過去,維係城市的理性,杜絕最大的動亂隱患,為開放新德市關口做好最後的準備。當財富被盡數轉移進地下之後,真正的獻祭才剛開始。你們會引爆全麵的階級鬥爭,讓預言走向最後。”   露辛達夫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而瑞文卻露出了戲謔的笑容。   “‘若那星星無法毀滅人群,那人群必將毀滅於自身!’你們認為逆轉最後一句預言的含義就能幫助你們躲過天災的毀滅?嗬,這和在火星撞地球之前開槍自殺有什麼區別?”   哐!   枕於柔軟地毯上的玻璃杯驟然碎裂,仿佛它本應砸落在堅硬的大理石地麵上一般。門外的治安官立刻有了動靜,卻被夫人用手勢給攔了下來。   露辛達夫人緊緊地攥住了手心,極力克製著自己的失態,她知道自己已經在某一時刻丟掉了這次會麵的主動權。   “我,我無法相信你。你已經算計過我們一次。”她的聲音帶著絲顫抖。   “那要我證明嗎?”瑞文掏出了五響左輪,直指露辛達夫人的腦門。   “不是有個出名的檢驗女巫的辦法嗎?在她們腳上綁塊石頭扔進河裡,沉下去淹死的就是普通人,浮在水麵的就要被處以火刑。”   “倘若我的‘預言’是真的,那這顆子彈不論如何都殺不死這屋裡的任何一個人。你們想死都難,因為你們全都被命運軌跡束縛著。要我開槍嗎?嗯?目標你來選?”   他將槍口移向金,又轉向瑟瑟發抖的喬麗。   露辛達夫人的眼皮快速跳動了幾下,終於放棄了抵抗。   “......你還知道些什麼?”   “一個月。”瑞文以最後通牒的口氣交代道:   “距離我的‘預言’實現還有一個月,這意味著你們有一個月的時間作出改變。倘若你們執意要向‘恐怖大王’進行獻祭,祈求祂為你們擋下‘天災’的話,祂不大可能會有餘力幫助你們。”   “你這是在強人所難......”露辛達夫人沉下了眉頭,她的肩頭和胸脯都在顫抖,後頸處滲出了一顆顆汗珠。   “北落師門已經開始閃爍,那東西很快就要來了,我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對計劃作出調節。如果你的所謂‘預言’是真的......那就全都完了。”   “不。”瑞文否定道:   “我的預言還有一半:你們必然會成功,但同樣地,我不知道你們應該怎麼做,方法又是什麼,會死多少人。”他的口吻就像一個已經知曉電影結局的觀眾,可那觀眾卻在觀影時一直睡到了片尾部分。   露辛達夫人的臉上泛起了迷茫和不解,四肢像受驚的牝鹿般微微蜷縮,雙目四下張望,似乎在尋找著能夠打破“預言”的關鍵轉機。   這次,輪到瑞文站起身來,抓住了對方裸露的肩膀,粗暴地將她的右耳扳向自己的嘴邊,將那枚耳釘給生生咬了下來,吃進嘴裡。   “用不著害怕,夫人,習慣了就好。”他皮笑肉不笑地說:   “托那天殺的命運軌跡的福,這類破事我已經經歷得想吐了。”   ============   滴!滴!滴!   白色房間,淺綠色布簾,黑色心電儀屏幕。   一張鮮紅的床,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勉強能辨認出是個人形。   “輻射測試......第二十五天,已經回落至安全水平。他還活著,還保有意識,生存意誌超乎我們的想象。”   “編號,R122514,如果你能辨認出這段話語的內容,請根據提示音按下右側的綠色按鈕作出回應。”   房間左上角的喇叭播報著冷漠的英語。   嗶。   床上的血人伸出一根手指,將早已被染成棕黑色的按鈕按了下去。   監測室內亮起了一盞小小的綠燈。   “很好。根據黑皮書第113條,編號R122514,我們將向你匯報你的情況。如果你能理解,並認為自己能夠承受現狀,請在匯報完畢後,根據提示音按下綠色按鈕。如果你認為你不能承受現狀,請在匯報完畢後,根據提示音按下紅色按鈕。”   “二十五天前,你在33號隕石坑對來自北落師門星係,南魚座α星的大型有機隕石‘卡梅隆2號’進行近距離觀測時遭受未知輻射影響,體表百分之九十嚴重燒傷,伴隨重度凝血障礙。現生命體征穩定,唯因染色體參數異常,我們無法對你的身體狀況進行綜合評估......”   “......”血人靜靜地聆聽著接下來的參數匯報。   女聲廣播繼續道:   “編號R122514,我重申,如果你覺得現狀可以接受,請按下綠色按鈕。反之,請按下紅色按鈕,安樂死程序將在一個小時內得到提交,你會很快從現狀中解脫,你的遺體會得到妥善的隔離處理。我們尊重你的人權。”   血人伸出手指,毫不猶豫地按下了同一個按鈕,旁邊的紅色按鈕乾乾凈凈,像顆橘子味的透明硬糖。   “......感謝你的堅持。”廣播中的女聲隱約透出了幾分動容。   “編號R122514,你現在可以自由表達你的訴求。你可以使用你的聲帶,或者點觸板上的虛擬鍵盤。”   “我......咳咳!”牙齒幾乎掉光的血人沒去理會那塊帶鍵盤的屏幕。   “我有話......和,A2教授說。”   “A2教授近期的時段預約已經滿額。我會盡量幫你爭取一次會麵。很抱歉。”廣播那頭的姑娘補充了一句道歉。   “那......我要我自己的染色體數據。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我們會替你作出......”   “我自己分析!”血人的胸膛激動地起伏著。   “我不......咳咳!我不需要其他人來告訴我......我還,算不算是......人類。”   叩,叩,叩。   “唔......”   瑞文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對上了灰色的天花板。   敲門?   他對這聲音很是陌生,軍方的人從不敲門。他們可能會在任何時候闖進來,又不由分說地離開。自己都快不記得該如何回應敲門了。   “呃......請,請進?”他已經通過門上的鐵窗看見了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臉。   門開了,教授胳膊下夾著一個牛皮紙文件夾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熱咖啡和外賣盒。盒子裡一股腸粉醬油的味道。   “好消息,瑞先生,你可以‘搬家’了。”   “搬,搬家?”   “是的。你已經通過了絕大部分的身體測試,決策者們開始認為把你關在這小地方太不人道了。你要搬去的新地方有一間獨立的臥室,沙發,電視,還有一扇能看見中庭的窗戶。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地方通常是用來軟禁那些希望用監獄來暫避風頭的大人物的。”   “最艱難的階段已經過去了。”教授鼓勵道:   “接下來的幾天我會全程陪同,教你怎麼應付這一大堆枯燥的紙麵報告。你不用想太多,年輕人。從軍方目前的態度來看,隻要肯配合,一周過後,你重獲自由的希望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