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著七百又七十麵彩旗的飛行城堡穿越白色雲層,與一群虛幻的飛鳥迎風而行。 “我做了個關於R1的夢。” 潛意識中的甜咖啡飄著巧克力和黃油餅乾碎屑的香氣。瑞文抿著杯沿上的奶泡,欣賞著窗外的風景。城堡之外的藍天美極了。 “在那個夢裡,我是照片裡的那個人,躺在隔離病房裡,說是在探索什麼隕石坑的時候遭受了某種輻射。”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從一本厚得像磚頭般的參考書中抬起頭來,右手還在記著筆記。 “在那個夢裡有人和你說話嗎?” “有,一個年輕姑娘......”瑞文把廣播內容和R1的回憶復述了一遍。 “......他想要見一個人,A2教授,但對方似乎抽不開身......您知道那是誰嗎?” “那是我在K-A-D-A-T-H的編號。”教授直言不諱。 “當初提議用首字母劃分研究區域的時候,我和愛麗絲.卡羅爾同時舉手反對,可惜少數必須服從多數。我最忙的一段時間是在協會成立二十多年後,當時團隊之間的關係正處於穀底。我很想證明我的方案是正確的,而愛麗絲錯了,她的計劃隻能確保百分之一人口的存活,而我的可能保全二十倍以上。” “現在想來......當時的我將所有其他事情都拋在腦後,毫不負責。” “這麼說,我在夢裡看見的事情是真實的?” “我們日後可以圍繞它們展開一些不錯的討論。但,不論它們是什麼,我都不希望它們成為你的束縛。” 教授合上書本,把手指餅乾泡進咖啡,讓它變得鬆軟膨脹。 “回到正題,新華爾街傳來了消息,威利.蓋斌的部分屍體被發現了。說是部分,但隻有局部內臟器官。他們初步調查懷疑蓋斌的死與自由街區一名姓‘博羅’的高級督察相關,而湊巧的是,博羅先生的妹妹在前幾天因精神分裂癥進了醫院。” “另一方麵,他們找到了比利.弗林特,他很願意配合調查,在過去的24小時內,軍方就抓住了36名相關人士。你為我們指出的是一個巨大的逃亡者地下網絡,這是相當值得驕傲的事情,軍方的寬容也與此有關。” 瑞文剛鬆一口氣,教授的下一個問題就拋了出來。 “但是,軍方內部依然有人質疑這些信息的來源,他們斷定普通人不可能涉足這麼深的水。瑞先生,你願意告訴我你的信息來源嗎?” “......”瑞文低下了腦袋。冥冥之中,他感覺自己曾經做過些蠢事,卻怎麼也想不起細節。 “你不用害怕。”教授安撫道: “我應付過無數官方程序,這種事情是有技巧可言的。隻有你希望我轉達的信息才會被真正告知軍方。我能幫你保守其他秘密,並潤色出一個差不多的故事,既能讓他們找不出破綻,也能保護你身邊的人。” 瑞文依舊不說話。不能說,這是自己的任務。 “他們可能會再來一次。”教授看穿了瑞文的心思。 “倘若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他們可能會再用一次麥角胺,或者其他精神藥物。他們已經開始著手調查那名姓衛的警官了,如果他們發現那人有問題......” “衛警官和整件事情沒什麼關係!”瑞文焦急地說。 “他,他是個好人。他知道真相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別的,是勸我盡快從中脫身。” 他低頭又是一陣沉默,權衡著對策,不知過了多久。一群排成一字型的大雁從飛行城堡的窗外經過,身上披掛著金色的雲彩。 “......如果我告訴您的話,您真的能編出讓他們滿意的故事嗎?” “如果你給我足夠的信心。”教授點頭。 “......行。您一定要對此保密,教授!”瑞文反復強調。 “我並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我甚至沒有見過‘他’的臉,我們之間的溝通全都在線上。‘他’告訴了我關於恒特的事情,為我下達指示,讓我冒充醫學生打電話給您,接近研究所調查。衛警官會介入這件事情也是因為‘他’!” “他。”教授起身擺弄起了咖啡機裡的豆子。 “你覺得你的精神狀況可能和這個‘他’,或‘他’指示你去做的事情有關嗎?” “我不確定......但回想起來,他的確一步步讓我走進了退無可退的境地之中,就連殺手都找上了門。”瑞文斟酌道,忽然瞪大了眼睛。 “唔......不會,不會是他讓我變成那樣的吧?” “在我們針對這個話題繼續深入之前,沒法下定論。”教授推給瑞文一本書,給了他些冷靜和思考的時間,瑞文翻開看了看,發現是本《福爾摩斯探案集》。 一段閱讀時間過後,教授隨口問道: “能告訴我你對‘他’的一些了解嗎?不需要特別詳細,最簡單的形容詞就行。” “嗯......”瑞文讀著《最後一案》,慢慢地編織著語言: “‘他’是個脾氣差勁的家夥。傲慢,情緒化,易怒,卻又善於偽裝。‘他’似乎不具備普世道德觀念,所有的利益得失都隻圍繞自己在乎的東西。” 他翻開下一頁,看見了一張單頁插圖,福爾摩斯與邪惡的莫裡亞蒂教授扭打在萊辛巴赫瀑布之上。人物隻有小指尖般大,一時分不清誰是誰。 “......‘他’被人稱作,‘漆黑偵探’。” ............ 一直以來,自己對於兩個世界的了解都是錯的。 深夜,瑞文坐在沙灘邊上發呆,聽著燒烤架的滋滋聲。廢棄便利店裡留下的老舊燒烤工具被翻了出來,刷了蜜糖和烤料的雞肉和魚在烤網上滋滋作響。 梅樂斯並不是一個例外。瑪拉貝拉女士親口和他說過,性格不能作為對照者的參考。兩個世界裡相互對應的同一人在個性上多半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奧斯卡就是相當典型的例子。 金在夢境世界中並沒有對照,至少自己現在沒有找到,而性情與其相當接近的梅樂斯則是完全不相乾的另一個人。 那事件呢? 恐怕從來都不存在事件對照,鏡麵演繹法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亨特與恒特的意識互通,在兩個世界同時犯下了相似的罪行,這是引致誤會的根本原因。 而之後發生的一係列所謂“對照事件”全都是由自己推動的,包括“天使格蕾”研究所的事故在內。仔細想想,日期也沒能完全對上。 轉念一想,也可能是因為自己在潛意識中相信所謂的“對照”存在,潛移默化地編織出了這一係列錯綜復雜的因果關係。 嘶,真讓人頭大!瑞文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滋滋! “瑞文先生,魚烤好了!” “哦,謝謝。” 瑞文左手接過梅樂斯遞來的一串烤魚,對著海麵哢吱哢吱地啃了起來。 “糖蜜工廠去看了嗎?能不能進?” “不行......警戒線還拉著,附近有不少警車。”小夥子搖了搖頭,戴上了防風兜帽。 “那明天就先去銀光大道調查浮屍事件好了。他們總不能把海也圍起來。”瑞文套上新買的衛衣和口罩,把下巴塞進領口內。 “梅樂斯,明天你照常上班,下班後摘掉口罩,換好衣服,來跨海大橋附近找我,六點半準時見。” 他自己得好好利用白天重啟“漆黑偵探”的身份,和警員衛斯理搭上線,讓對方幫忙解決工廠的問題,最好把現成的資料給自己。 時間非常緊迫,好在自己早早為每種困境都經營好了對應的出路。需要擔心的事情隻有一件,那就是留在教授身邊的那個“自己”犯蠢,製造不必要的麻煩。 這是自己唯一控製不了的因素。 滋滋! “雞排烤好了。” “哦,謝了。”瑞文用右手接過導演遞來的雞肉,砸吧砸吧地嚼了起來,他也不知道這份海邊燒烤的心情是從哪來的,但直覺告訴他,再緊張下去,腦內的神經隨時都會繃斷。 炭火劈啪之下,三人靠在小電子車旁,看著廉價布景般的夜空。瑞文偏過頭,發現梅樂斯和自己隔得遠遠的。 “怎麼,我哈氣有魚腥味?”他用平常心打趣道。 小夥子重重地搖了搖頭。 “得了得了,適可而止。我承認我一開始可能誤會了些什麼事情,但......現在不也不錯嗎?”瑞文仰頭盯著隻有自己能看見的月亮,把小夥子一把拽了過來。 他承認自己內心深處的確有道過不去的小坎,但,除去衛斯理那半個局外人,他在夢境世界裡就隻有這兩個能完全信任的同伴了。 隨後,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把頭偏向了另一邊。 “導演,你的情況又如何?” “什麼情況?” 瑞文用右手比出手槍,指向自己的腦後。 “4月28號晨昏,砰,砰,砰......在現實世界的電影院裡中槍後,你還能繼續留在這邊嗎?” 理論上是可以的,但現在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的理論是否完全正確。 “我的電影還沒拍完。”導演答非所問。 “主角還沒有遇上最大的沖突。少了沖突高潮的電影,觀眾是不會買賬的。” “那我就當你會留下咯!”瑞文吸著牙縫裡的肉汁,雙手枕在腦後,展開雙翼,往左右倆人頭頂一蓋。 “阿嚏。”右邊傳來了顯然與打噴嚏無關的平靜陳述聲。 感覺就像大叔版夏令營。瑞文盯著還在冒煙的紅色火種,把翅膀收攏了一些。 導演今後隻能活在這邊,梅樂斯也沒法在現實世界中生存。 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隨便割舍這個世界了。 ............ 4月25日。 瑞文早早地從帳篷裡鉆了出來,抖擻羽毛,倒乾凈鞋裡的沙子,爬進電子車,摘下充滿電的兩部手機。月亮還掛在清晨的高空中,像個早已見怪不怪的偷窺者。 ‘早上好,羅恩警官。’他打開秘密手機,連上流量網絡,在輸入欄內鍵入道: ‘你完美地通過了我的測試。這並不說明什麼,隻證明你不是個隻會拖後腿的笨蛋。’ 他耐心地等待著,預熱烤架,把昨天吃剩下的東西鋪到了烤網上。 在司華力香腸發出爆裂的劈啪聲響時,衛斯理回了一則簡短的消息: ‘瑞文出事了。’ “?”瑞文對著屏幕挑起了眉毛,他剛想告知對方這件事情。 他是怎麼提前知道的? 衛斯理轉來了一張聊天記錄截圖。 ‘我收到了他的求救信息,設備定位在監獄中心醫院的內環,不是他的手機或筆記本電腦。我不知道是誰動的手,警方內部沒有任何抓捕記錄,後續完全聯係不上他。’ 信息截圖中,三則重復的“救我”排成一條直線。 “嘶......”教授那邊的“自己”果然出問題了! 思慮片刻後,他鍵入道: ‘我知道,但也僅限於知道而已。冒險把他撈出來顯然並不劃算。’ “你這......”屏幕那邊的衛斯理刷著牙,差點沒被氣炸。跟這種道德敗壞的人渣合作現在隻讓他感到惡心。 ‘你就不怕你自己的秘密外泄出去嗎?他是個人!不是用完即棄的消耗品!” 他差點沒把“積點網絡陰德吧你!”給發出去。 ‘別以為我不懂你們那套,你們虛安部用完即棄的線民難道還少嗎?’ “漆黑偵探”不以為然道: ‘帶走那家夥的勢力不是你能直接招惹的。要是你真想做點什麼,不妨在論壇和短視頻媒體上做些文章,我相信你肯定有對應的流量後門。那些人不想驚動輿論,更不想讓外界注意到這個世界上憑空少了個人。’ ‘不行。這不是走不走後門的問題,那關係到他的線上安全。已經出過一次事了。’ 如果說深網中的勢力是遊曳在暗處的鯊魚,那明網勢力就是一大群明晃晃的食人魚。一旦一個名字引起了線上公眾的注意,那他將會麵對大量個人隱私外泄的風險。虛安部每周都會接到數百宗網絡“起底”案件的申報,有些手法之邪惡遠遠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那就看著辦,這隻是我的善意提醒。另外,我要工廠謀殺案的全部資料,包括監控錄像,現場照片和物證檔案,或許也能發揮些作用。’ ‘行,等我一陣子。’ 自己對“自己”的態度是不是太冷血了點?瑞文嘴裡嚼著香腸暗忖道。 兩個小時後,所有的文件全部就位。他把它們統統傳上了導演的電腦,盤腿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邊充電一邊看了起來。 “死者共30人,身上沒有槍傷,隻有整齊的大型切口......”他一張張照片看了下去,眉頭越皺越深。 本就血肉模糊的屍體照片在“扳機”的影響下,變成了流著七彩膿漿的破碎團塊,越看越讓人想吐。 兇手不是自己,當然也不可能是“自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屍體身上的創口之平整卻像極了異咒“無形之鋒”的手筆。 “跳出框架思維,會使用‘無形之鋒’的並不止我自己。” 還有亨特,他受到“新神”的啟示,在紅溪醫院和自己大乾過一場,差點沒把異咒的原主給弄死。 可那家夥現在已經爆炸了。事發當天,他一直處於警方的嚴密監控之下。 換句話說,兇手有可能是受過啟示的其他什麼人。瑞文迅速查看了一遍監控錄像,遺憾地發現它們全都位於接近出入口的地方,沒有拍攝到工人們的真正死法,隻有人員進進出出的記錄。 “問題在於,那很可能是一個我從沒接觸過的生麵孔,該怎麼判斷兇手是誰,他的目的又會是什麼......” 槍? 那批丟失的槍械? 嫌疑人範圍瞬間在瑞文的腦海中從一個大包圍圈收縮成了狹窄的一點。 倘若兇手的目的是槍,且對藏匿地點知情,他就必然不可能是工廠內部的人。且不提內部人員能夠悄悄動手,事情過了那麼多年,他有的是這麼做的機會,沒理由偏偏挑在那一天。 時間是第二個疑點。 跳出鏡像演繹法的固化框架,為什麼事情會剛好發生在“漆黑偵探”向衛斯理透露槍械藏匿地點之後? 衛斯理收到消息,必然會告知警方處理,如果兇手直到消息公布前一刻都對藏匿地點一無所知的話,那真相自然呼之欲出。 他是警方內部的人,至少,他擁有獲取警方內部消息的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