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一!” 哢嚓! 粉白色的貼紙照拍攝機前,愛西喜滋滋地挑選著卡通圖案,給自己的頭頂加上可愛的皇冠和貓耳朵。 “白美女和黑烏鴉......嗯,好看喔。” 在小姑娘按下“打印”按鈕的同時,瑞文和導演正興致勃勃地研究著新式街機中的隆和春麗。 “嘶,搖桿好滑,招式比中古版復雜了這麼多......喂!”一個走神,自己的角色就被百裂腳給踢死了。 “K.O.” “烏鴉哥,看看!”一張被修得麵目全非的貼紙照懟到了瑞文的鼻子前。 “呃......我,呢?” “這兒呢!”愛西指著右邊的一坨黑,戴著兜帽的腦袋被卡通圖案又蓋住了一半。 “和怪盜亞森很像喔!” “......像嗎?”瑞文有些不適應。小姑娘在遊戲廳裡仿佛換了個人,徹底沒了生澀拘謹,上眼皮睜得很開,讓燈光在虹膜上反射出兩顆星星,活像小說中天真爛漫的小女友。 “唉,每個人都有營業模式。”他在心中暗忖道,注意力很快就被主題彈珠機吸引了過去。 導演把便攜攝影機藏在了外衣內袋中,饒有興味地抓拍著瘋玩的兩人,從機器內吐出的一疊疊遊戲券,閃爍紅綠燈光的計分器。 “哇!你射擊好準耶!”愛西從跳舞機上蹦下來,溜到射擊機臺邊上扒著,直到瑞文放下仿真槍。 “烏鴉哥,你真的沒談女朋友?男朋友也沒有嗎?” “噗!”小姑娘聊八卦有種瑞雪的既視感。 “沒有,但以後說不定會有呢?”瑞文樂嗬道。 他不用死了,他有未來了,也許以後真能談一個,或許再結個婚,像導演一樣要兩個小孩,在虛假的天幕之下,永遠的2023年中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切!真能這樣就好了。 “唔,忙活了一個晚上,成果隻有這個。” 黎明,瑞文在兌獎處換了包小熊軟糖,塞進愛西手裡。 把這些獎券攢起來,過一兩個月或許就能換部遊戲主機,但他估計自己不會再有來這裡第二次的可能。 “走,逛街填肚子去!” “嗯!”愛西輕車熟路地挽住了瑞文的胳膊,奔向車水馬龍,導演端著攝影機,遠遠地跟在兩人後麵。 “啊嘶!好麻......” 小吃攤前,兩人被辣醬炒麵嗆得直皺眉頭的樣子給拍了下來。 “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冰淇淋車前,拍到了瑞文自顧自選冰點的畫麵。 “停。路過藥房必稱體重,這是屬於女孩子的強迫癥......不準看!不準拍!” 那表情到底是輕了還是重了?瑞文對著鏡頭表示了不解。 路邊抱在一起哭的女孩們已經四下散去。天邊開始泛白,星星自無月夜空中消失不見。 “去看日出吧,然後等早餐檔開門。”瑞文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後者的腦袋已經開始歪歪斜斜。 “真是的,唇妝都給吃沒了。” 愛西在銀光大道的長椅上補起了妝,對著化妝鏡吐了吐被小熊軟糖染得花花綠綠的舌頭。她下意識地想翹個二郎腿,但做到一半又縮了回去,把腿給並得緊緊的。 “奇怪。明明剛乾完那麼多事情,怎麼好像全都沒印象了?” “熬夜對記憶不好。”瑞文在長椅後方嘟囔道,目光盯著自地平線冉冉升起的虛假太陽。 事情解決了。當自己從長椅後離開,她就會把自己給忘個乾凈。畢竟,熬夜真的對記憶不好——他如此說服自己。 “你說你待會要去練舞?去哪?”他隨口問道。 “藍館。沒想到吧?五月中我可是要在藍館演出的喔,一號館喔,雖然,隻是其中一個伴舞而已。” “演出?嬌迪亞的演唱會?”瑞文眉頭一沉。 “原來你認識阿嬌啊?”愛西轉過了頭。 “哦,她......”話說到一半,瑞文改了口。 “她的海報我見過,有空的話,我會去捧場的。” “嗯......烏鴉哥,你覺得剛才我演得怎麼樣?會不會太老套了?” “呃,要我說真心話的話,的確有種晨間肥皂劇的感覺。” “是吧?”愛西用手指卷了卷頭發。 “有人說我演技很差,感覺就像在和僵屍約會。” 一陣沉默。小姑娘的下巴在晨曦中一上一下,看起來確實很困,隨時都要演不下去的樣子。 “......待會陪我去拿那個包包。” “為什麼?” “那樣就算你送我的禮物了啊。收款方是第三者,不是金錢交易,沒有犯法的風險,誰也告不了誰。”愛西摸了摸已經窩在口袋中的鈔票,解釋道。 “你們......一直都這樣嗎?”瑞文斟酌道。 “這樣是怎樣?我們很特別?”愛西的聲音平板了起來。 “唔。” “你知道我們這些人也需要規則和尊重的對吧?”愛西沒有抬頭,玩著名牌包包上的金屬扣,臉上的笑容徹底被疲憊取代。 “對,我們沒有苦衷,不賣慘,也不是別無選擇,隻是想找快錢,買奢侈品,但是我們已經成年了,而且這在程序正義上並沒有錯。男人買的不是我們的服務,買的隻是送給女朋友的禮物,今天約會,明天分手,你情我願。沒人禁止男女朋友搞曖昧吧?” 她連珠炮似的講完一大段話,喘了幾口氣。 “總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沒有任何良心壓力。而且,網約到真愛這種事情雖少,但是真的有,可別不信。” “嗯。”瑞文在她身後點了點頭,不置可否,他知道自己沒有發言權。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要大半夜的在街上敲車窗?這種活動不是線上居多嗎?” “因為急用錢啊。我放過幾次鴿子,被常用的平臺殺價了。線上約的看不到臉,往往就一張p過的照片,真人能惡心死人。還有啊,最近有艾滋男害人,在平臺上公開,我的兩三個好姐妹都間接中招了,上路找反而放心,畢竟眼見為實嘛。” 愛西不羞不臊地陳述起了利害。 “姑娘走夜路本來就......算了,不說了。”瑞文在心中嘆了口氣,說了也沒用。 “我沒有常客。那些回頭客很多的姐妹就不用上街咯!”愛西別有用心地補充了一句,眼皮已經開始打架。 “欸,奇怪,怎麼就突然扯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唔,大概是因為你是個好人吧。”她扯了扯瑞文的手。 “過來。” “啊?”瑞文翻過長椅,坐在了她身邊。 “還沒到交收時間呢......我要瞇會......咕......”愛西的腦袋順勢一歪,枕到鐵藝扶手上,嘴裡嗡嗡著合上了眼睛。 她其實非常擅長演戲啊,瑞文心想,抬頭對上了導演的鏡頭,後者滿意地比了個“ok”。 晨曦中,兩人靜悄悄地離開了海濱,溜到了遠處的灌木叢中。 “我說,真有這麼巧合的事情?”瑞文狐疑道。 導演不發一言地整理著片段,沒打算回答。 “得,又是你,又是你!”瑞文沒好氣地伸出手指。 “我就說為什麼你這家夥突然那麼積極。這肯定又是在給命運鋪路,她將來會怎樣你肯定知道。你不說沒關係,我問別人。” 沒等對方反應,他就自顧自地念起了口訣,呼喚起了他的造物。 “小明王,囡囡的事您會管的吧?幫我看看那邊睡在長椅上的囡囡,究竟有什麼貓膩?” 一隻青黑色的手在空氣間撩撥了一下。虛石明王稚氣未脫的聲音隨即回響起來: “個囡囡今日淩晨氣數已盡,有人幫佢改左命數(那個小姑娘今天淩晨氣數已盡,有人幫她改了命數)。” “改命?誰改的?話說這東西是能說改就改的嗎?” 瑞文用眼角餘光瞥了導演一眼。 人生如戲。能夠隨意“更改”劇本的,似乎就隻有萬事明若觀火的導演了。至於改命究竟是不是命運本身的一環...... 見小明王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模樣,他改口問道: “那她原來的命數是怎樣的?她會怎麼死?” “黃車。”小明王簡短地回答道。 “黃車是什麼?” 瑞文想起了半夜停在旁邊的那輛黃色轎車,那位啐了愛西一口的轎車司機。 如果他的反應不是因為愛西呢? 如果是自己突然鉆出車頂大喊大叫破壞了他原本的意圖呢? “這麼說來,是我咯?” 我怎麼不知道我有改命的能力? 這麼說來,我這個人對整個夢境世界來說就是憑空出現的第三者吧。 一座生活著八百萬人的城市,如果在不遵循生老病死規律的情況下憑空多出了第八百萬零一個人,不論那是誰都好,必然會像蝴蝶扇翅般攪動扯斷某些既有的命運絲線。 “導演,那個出錯的節點指的該不會是......”瑞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 還有什麼比多出一個自己更加荒誕怪奇的錯誤呢? 導演一言不發,仿佛隻要回答了“是”或“否”,錯誤就真的成了錯誤一般。 “......算了不想了,吃早點去,路上看看那輛黃車還在不在。我來算上一卦,今天宜吃豆漿油條,忌辛辣,尤其是辣醬炒麵。” 回到昨天停車的草叢,那輛黃色的轎車已經不在了,但這完全不是問題。“冥想”能夠完整地重現它的一切。轎車車牌為“SH1458”,車後箱裡有著一口很大的空行李箱和揉皺的蛇皮袋,小冰箱裡有汽水、盒裝飲料和注射針筒,後座下方團著三條純色、小熊圖案、蕾絲花邊的女式內褲。 “噫!”瑞文皺緊了眉頭,迅速記下了車牌號和司機的麵部特征,沿著銀光大道趕了回去。 愛西在小瞇一會後睜開了眼睛。 “啊??不會吧不會吧?” 她迅速檢查了自己的雪紡裙子,手臂和雙腿,然後是包包和口袋,最後抽出了那四張千元鈔。 “結果我最後是找了個誰來著......唉管他呢!純陪幾個小時,抵到爛!(太劃算啦!)” 嘴唇有點紅紅腫腫的,嘴角還有冰淇淋奶油甜味。 “唔,希望不是和醜大叔接吻了......我有那麼饑不擇食嗎?那首歌怎麼唱的來著?Oh Money,誰都說願意~” 手機在她的衣兜裡震了起來。 “喂?啊!還錢是吧......等我去銀行過數(轉賬)......半小時就好!” 小姑娘歡快地站起了身,像隻米黃色的小兔子,撲向晨曦所在的街區彼方。 “Money難收買睡意~” “Money難收買情意~” 瑞文把剛買的耳機給摘了下來,歌曲剛好放完。 剛支好的油條攤子擠在綠化帶之間,已經有人排隊等起第一批麵團下鍋了。 滋滋!滋滋! 剛出鍋的油條很快浸透了棕色紙袋,油汪汪的,一頭就這麼摁進甜豆漿杯裡,擠出一大堆油星和氣泡。 清晨和夜晚的花都有著截然不同的趣味,霓虹燈盡數熄滅,早班車一班接一班出發,晨練者們把手機綁在手臂上,在銀光大道上來往不息。 消息提示音從口袋裡傳了出來。 “衛斯理這麼快?那個‘內鬼’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點。” 自己的假設果然都是成立的。一張圖案花了的名片外流,意味著天堂會的信息將會在沒有任何監控手段的情況下散播出去,更有可能落入軍方或其他追查者手中,這絕對是一件需要盡快告知組織的事情。 正好順便把變態大叔的車牌號報上去,為民除掉一害。 ‘又是個美好的清晨,警官先生。我想你肯定有了進展?這次效率還不賴。’ ‘就像你說的一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漆黑偵探”,我的確偵測到了一次異常通訊,涉及一個被多次異地登錄的社交媒體賬號,用戶名為“蛇眼女巫”。但是,在作出進一步跟進之前,我無法下定論,也無法把賬號提供給你。’ ‘為什麼?’ ‘因為事情太大了,我們現在算是非官方調查,我得仔細想想該怎麼處理。而且,我不敢相信會是他。’ ‘他?’ 虛安部內的男性重要人物,就隻有虛安部主任一位。 當初,東南貨運碼頭出事的時候,第一個下達資料機密封鎖指令的就是主任。事後,多次提議封鎖媒體消息的同樣是主任。認定舊案難翻,試圖叫停馬家大案調查的同樣是主任。 可“內鬼”要真是他的話,麻煩可就大了啊!衛斯理在屏幕彼端攥緊了拳頭。 ‘那你這次就依自己的步調行事吧。’ “漆黑偵探”回復道: ‘不過,這不代表我會跟隨你的步調。反正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如果你沒在我不耐煩之前查出名片上的真實地址,我會自己動手。’ ‘噢,對了,又多了一個足以讓我數落你們半天的笑話。SH1458,查查這個車牌號的主人,你們就知道這城裡還有多少變態狂徒在流竄了。’ SH? 衛斯理對這個車牌前綴有些印象。 六起連環車禍,包括恒特在內,共有五名肇事者被抓獲。 唯有一起,也是第一起車禍的肇事者至今沒有落網。 SH1458,正是那輛肇事逃逸的黃色轎車的車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