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你有在認真聽我講嗎?”薩利夫人放下迷彩衣和眼鏡,沒好氣地挪向菲所看的地方。 “哦,你對這兩件東西感興趣?這是‘倒吊人的倒吊繩’,而這是‘卡之棺’。它們曾經都有主人,是前一次暗麵遠征的先祖們。遠征隊的唯一一個幸存者把它們給帶了回來。以此來看,它們都是比較好的選擇。” “為什麼?”菲不太懂這兩者之間的聯係。 “因為它們還能被拿回來啊!”薩利夫人露出一副這你都不懂的表情。 “這證明它們的確能為主人和同伴提供幫助,讓處境變得不那麼危險。當然,該死的人還是要死的,這可是前往星球彼端的遠征。” “......它們有什麼作用?” “這條繩子能把人倒吊起來,頭朝地腳朝上,在任何場合之下。你可以用它規避大部分摔落所造成的沖擊,但這並不代表你能完全脫離危險。這條繩子會在你脖子上越收越緊,直到把你活活勒死,你隻有一分鐘左右的時間解開它,重回地麵。” “城裡基本沒有千米以上的高低差,這玩意已經被閑置了幾十年。但是在狂亂山脈,千米斷崖隨處可見,地麵也可能隨時變形。” “在科倫納.光輝的日誌裡,它曾經出現過不受控製的情況,讓方圓五十米內的所有生物全都倒吊在了半空中。”傑爾利莫.光輝陰沉的聲音冷不防地從身後傳來。 菲的父親身穿黑袍,頭戴黑色高禮帽,後背微微傴僂地站在倉庫門口。 “它很難控製,會讓同行者遭殃,不適合一位初出茅廬的小女孩。” “我早就說過你會把你女兒慣壞,傑爾利莫。”薩利夫人不滿地雙手抱胸。 “都這個年紀了,還不讓她自己做選擇,她怎麼在一年之內成為一名獨當一麵的領袖?” “我有嗎?”傑爾利莫冷笑道: “自從上次她把光輝的秘密外泄出去,我就知道我管的還遠遠不夠。” “爸。那隻是......我也不確定那是怎麼發生的。” 菲低下了腦袋。她隻能確定琳一定通過暗麵接觸到了另外一個自己,但自己全程都沒在場。 傑爾利莫沒理會她的辯解,將目光投向半個巴掌大小的“卡之棺”。 “它就穩定得多,作用也更大。” “它的用處又是什麼?” “當持有者的身體受到致命傷,沙子就會開始流動,一直流十二個小時,直到將裡麵的金人徹底淹沒。在這期間,持有者會失去痛覺,恢復最大限度的活動能力,且一直受到‘卡之棺’的庇佑。” “當然......”傑爾利莫補充道: “十二小時一過,持有者就會立刻被詛咒至死,沒有任何方法救回來,但這十二個小時足以讓一位領袖帶領團隊脫離險境,完成勘探工作,或將所有的危險記錄下來,傳給後來者......” “別聽你父親胡說八道。”薩莉夫人打斷了傑爾利莫。 “菲,這裡沒有人會對你的選擇負責。你必須自己選擇,自己承擔後果。” 見菲依舊低著頭,她補充了一句。 “反正,又不是選定了就沒法換,都是我們的東西,用不慣就放回來。” 菲點了點頭,打開櫃門,把“倒吊人的倒吊繩”拿在了手上。它摸起來就像蛇皮一樣光滑,甚至還有些許黏膩。 “我先拿著它好了。也許此行還能找到更好的。” “既然你這麼決定了的話......”薩莉夫人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將目光投向自己的丈夫。 “懦弱。” 傑爾利莫冷冷地丟下一句話,轉身上了樓梯。 “回你的房間試衣服,做好萬全準備。” 10月5日,紅日廣場上的僵局依舊不見轉機。聖母會又陸續放出了兩撥夢魘,但再也沒能沖垮教團的防線。 市區居民成了最大的受害者。紅日市區的連綿炮火讓他們不得不遷移到附屬街區甚至城郊暫避。原本空無一人的城郊街區再度熱鬧了起來。 聯合工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商量出了一套全新的互助模式,將中層和中下層人民的購買力量集中起來,換取中上層人民的生存資源,好讓他們得到新德市的永居權。這樣一來,既能將資源盡可能地留在地表,又能減少消耗。 另一方麵,滯留在地表的人迅速拋棄了原有的貨幣製度,以聯合工會為中心,開始向財產公有製轉型。 “烈洋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作用了。為了生存和周轉,食物和日用品將以配給製度統一發放。” “我們必須善用被上層社會放棄的工廠資源,盡快恢復生產。不再有階級貴賤,每個人都必須投入工作!” “這是為了生存下去!” “我們必須生存下去!” “琳小姐,看看這是誰發來的電報?”旺達進了童劃基金會辦公室的門,得意地把一張紙條拍在了辦公桌上。 琳把信件拆開,在看見署名時愣了愣。 “邦尼克文教授......奧大發明公司願意留下支援人民王國?!!”這代表旺達的籠絡計劃在學者階層取得了全麵成功! 邦尼克文教授在電報中隻寫了短短一段話。 “我們最想要的是麵包,鋼鐵和技術,我們可以自給自足。新德市的人最想要空調和冰淇淋車,我們也可以供應給他們。” “這個人比我想象的還要幽默。”旺達調侃道。 “有了奧大發明公司的技術和聯合工會召集起來的大量工人,恢復生產力不是問題。” 奧貝倫城北,被灼熱浮球蹂躪過的焦土之上,靜靜地漂浮著一座介於虛實之間的尖頂塔樓。 佩特爾.阿特米斯把影子城堡的東塔借給了光輝家族。菲身穿略微剪裁過的黑色蕾絲禮裙,戴著圓框眼鏡,卷曲的金發編成一條麻花辮,高高立於塔樓的瞭望臺上,看起來就像《偉大的巫師》係列童話書內的年輕魔法學徒。 “曠野上的詛咒隘口變多了,至少是去年這個時候的兩倍!”薩利夫人身穿開叉的拖地黑色長袍,頭戴一頂誇張的黑框眼鏡,仿佛要去給曠野上的女巫和烈日生物們教書授課。 菲扭頭看了看雲妮姨母,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身上的迷彩衣看起來就像一隻剪了三個窟窿的布袋。雲妮姨母坐在一個半米高的大櫃子上,無奈地笑了笑。 “這件衣服比你那件還差,壓根沒法撒開腿跑,我乾脆把多餘的部分全都裁掉了。” “護具全都套在裡麵了,外麵是什麼都沒差。”薩利夫人嘟囔道。 “雲妮姨母,為什麼您要帶這個櫃子?” “曠野上的地形總是在變。每年我都要繪製新的地圖,和過往的記載做出比較,期待規劃快於變化。”雲妮姨母敲了兩下櫃子,它微微顫動了一下,四隻櫃腳忽然開始移動! “久而久之,我的櫃子都學會自己走路了。有時候,它的腿腳比我還要利索。” “姑娘們,幾分鐘後,這片影子就會被甩到距此2000公裡開外的地方。”薩利夫人扶了扶眼鏡。 “佩特爾.阿特米斯不止一次無意間讓目的地偏移,所以我們必須做好應對突發情況的準備。” 光輝家族一直和阿特米斯家族有所聯係?菲心想道。 “從第一次暗麵遠征的時候,我們兩個家族就建交了。”薩利夫人說道。 黑夜忽然從頭頂消失不見,無邊無際的白熾瞬間從窗外一湧而入,填滿了塔樓的每一條空隙! 熱力燃起的火焰點燃了塔樓墻壁上的大量儀式符號,頃刻之間,本該在三人身上燃起的火苗被盡數吸到了黃琥珀,銀粉,鉆地蠕蟲粘液和七葉醡漿草汁繪製而成的紋路中,迸發出耀眼的白光! 菲緊緊地閉上了眼睛,待薩利夫人輕拍她的肩膀時,她意識到圓框眼鏡為眼球阻隔了絕大部分的光線,這讓她得以在正午的白熾中清晰地看見外界的景象。 成千上萬個詛咒隘口分布於腳下的亂石,溝壑和形態卷曲,遍布纖毛的巨大蕨類植物之間!天空一刻不停地扭動著,就像成堆扭擰在一起的白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而滾燙的硫磺蒸汽,渾身遍布棘刺的巨大陰影在蒸汽中遊曳,三兩成群,張開森森巨口,捕食著前所未見的怪異魚類生物。 下一瞬間,兩排歪七扭八的巨牙自霧氣深處忽然冒了出來,快速閉合,將相互撕扯的巨物們囫圇吞下! 菲呆呆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隻覺雙腳在不住打抖。 這絕不是一顆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曠野之上,所有東西都是那麼的不講道理! “閉眼趴下!”薩利夫人叫喊道。 菲沒聽清楚,忽然感覺自己的膝蓋一軟,下一瞬間,後腦勺重重地磕向了塔樓的地板。 失去意識之前,她仿佛看見天空忽然豁開了一個窟窿,一個能將整片大地吸入其中的鮮黃大洞! ...... “......給她吸點胡椒薄荷就好。”菲忽然感覺鼻孔一涼,眼淚不住地湧了出來! “咳咳咳!”她一睜眼,母親和姨母的臉都化作了鮮艷無比的顏料,流淌而下! “真不走運......”薩利夫人的嘴和眼窩看起來像三個溢出紅黑泡沫的血洞。 “第一次出行就和賈巴沃克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賈......賈巴什麼?”菲斷斷續續地問道。 “空洞巨龍,空洞汽湖的生態頂點之一,由科倫納.光輝命名。”雲妮姨母坐在櫃子上,手捧一本上了年代的厚書。 “祂總是會在生物遷徙潮的尾聲出現,將來不及渡過汽湖的生物永遠困在祂的體內。不過,與更加貼近狂亂山脈的大型存在相比,祂也隻能相形見絀。” “我們不在祂的食譜之內,但祂的眼睛就像一麵鏡子,將陽光以詭異的角度反射進我們的眼球底部,和祂對視會燒焦我們的視神經。”薩利夫人從櫃子裡找出瓶瓶罐罐,將幾種顏色各異的油膏和粉末混合,撐開菲的眼皮,一股腦兒地塗了上去。 菲的喉嚨深處發出無聲的尖叫,她感覺那些粉末是無數隻啃食自己眼球的蟲子! 空洞汽湖重新回歸了平靜。天空成了黏稠的奶油色,黃綠色的硫磺蒸汽開始上升,露出上百個直徑數千米的圓坑。大魚吃小魚的過程依舊在蒸汽形成的湖浪間無止無休地進行著,撕咬聲和磨牙聲令人頭痛欲裂! 遠處,由無數幾何線條胡亂疊加而成的山脈輪廓間回蕩著令人不安的鳴叫。詛咒在山腰間盤踞成一片恐怖的黑雲。塔樓下方的地麵是沒有任何立足之地的毒沼,不知名的巨大生物在泥漿深處甩動著尾鰭。 空氣無比渾濁,夾雜著稀薄的詛咒和各種有毒氣體,每一口都在灼燒肺部。 菲睜開了恢復視力的雙眼,發現鏡片和臉頰上全是鮮血。融化的眼球變為清水和凝膠,和著血一同流淌而下。 我該怎麼帶領遠征隊翻越這片山脈?她的心中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我該怎麼穿過那些流淌毒漿的地溝和平原,越過那片充滿詛咒的黑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避開無數未知生物的尖牙利爪,去往這顆不屬於人類的星球的另一邊尋找暗麵? 薩利夫人和雲妮姨母已經在瞭望臺上開始了觀測和記錄,將地貌臨摹在一頁頁紙上,一刻不停地觀測著氣壓計,溫度計和磁場的變化。 “那頭空洞巨龍出現得有些反常。生物遷徙潮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 “烈日距離這顆星球前所未有的近。它降了下來,不再上升。溫度增加,汽湖的蒸汽被吸附到了大氣上層,擾亂了生態,這或許就是導致異常的主要原因。” “不......也許我們一直都弄錯了一件事。”雲妮姨母搖頭道。 “這些儀表的數據和洛尼爾.光輝撰寫的其中一份天文學報告中提到的猜想完全吻合。根據舊時代的引力定律,烈日應該是不會每天垂直上升或下降的,它的質量很大,不可能會被這顆星球的引力吸動。” “上升和下降的並不是烈日,而是我們所在的這顆星球,它的公轉軌道並不穩定。我們的星球在百年之間不停地被烈日的引力吸附,時而靠近,時而遠離。” “這麼說,永恒正午的真相是......” “烈日的質量越變越大了。”雲妮姨母麵色沉重地說道: “這顆星球正在慢慢地被吸向烈日,它已經逃不出去了。氣溫隻會不停地上升,也許再過幾年,也許再過幾十年,幾百年,氣溫就會上升到人類完全無法抵禦的地步,就連地底居民都無法幸免。” “屆時,不論人類怎麼掙紮,怎麼躲避,都會不可避免地迎來全麵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