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聖母會一直都在捕捉那些夢魘?!” 辦公室內,琳用右手握著聽筒,不禁倒吸一口氣。 “我們也是在不久前發現的。我想你之前多少也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琳夫人,由始至終,紅日市區一帶都沒有爆發過大型夢魘災害。”尖刺女士在聽筒那邊說道。 “對啊!從來都沒有過,我住在火鳥街的時候甚至都沒見過什麼夢魘。除了......” 一頭豬,琳心想道。 確切來說,是一頭穿著粉色洋裝,長著一對小翅膀的豬。她當初是在準備前往城東的時候,在市區邊緣看到的。 那多半不是成年人的夢魘,他們的夢魘要復雜得多。如果夢魘是人們最深的渴望或恐懼,那隻形態有些可愛的夢魘小豬應該屬於一個孩子,一個生活無憂無慮的孩子...... 琳猛然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市區也一直在爆發著夢魘詛咒,隻是我們都沒發現!那些夢魘都被聖母會秘密收集起來了!” 信徒的夢魘!資本家的夢魘!詛咒爆發了將近兩個月,聖母會手中的夢魘數量恐怕不會少到哪裡去! 菲.光輝曾經告訴過她,思維越是純粹,誕生出的夢魘力量越強,反之,形態就越怪誕。 夢魘都市顯然更偏向於前一種,而市區內的居民思維不可能單純到哪裡去。 “換句話來說......”她的右手開始微微顫抖。 “是的,琳夫人。聖母會教堂的地下,關著數也數不清的怪物!” ............ 圓滾滾的夢魘小豬搖晃著身上的蕾絲和蝴蝶結,不停甩動帶卷的尾巴,發出小姑娘撒嬌般的哼哼聲。 噗呲! 伴隨著一聲悶響,它被踩在了一隻扁平的金色大腳下方,成了一灘爛泥。 街道開始顫動,一塊塊地磚蹦跳起來。伴隨刺耳的摩擦聲響,一大波泛著金屬光澤的怪異浪潮自南麵滾滾襲來! “後退!”莫爾索察覺到了事態的不對。 嗚嗚!!! 伴隨可怖的鳴笛聲,一列長腳的黃金火車冒著滾滾黑煙,徑直爬向市區廣場,沿途留下兩排可怖的金色拖痕,拋下無數形態怪誕至極的黃金怪物。 無數歡跳的肉方骨碌碌滾了出來,外皮下方生長出一簇簇金屬礦石,未經開采的黃金表麵裹著一層厚厚的血痂! 在它們後方,是糅雜著成百上千種生物與死物特征的,難以形容的夢魘大軍! “快!找掩護!那些東西要沖過來了......” 還沒等莫爾索把話喊完,金燦燦的火車就沖進了廣場,自暴動者們的陣列中直直碾過,將防線沖破了一道大口子,在車尾拖下一條黑紅相間的河流! 孩童泥沼和暴動者們的血肉混在了一起,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成千上萬的黃金怪物一擁而入,將哭叫的人們踏在腳下,發出揉皺紙團般的清脆聲響!寶石雕琢而成的鳥兒翱翔在半空中,不時與同類拚合在一起,直至變為再也無法飛行的巨大團塊,直直砸落地麵,將下方的暴動者們砸成肉泥! “修補防線!保護......啊啊啊!!!”呼喊瞬間變為慘叫,一臺金色數鈔機用鉗子將聲音主人的雙腳卷了進去,吞吃乾凈,螃蟹吐泡泡般從縫隙處漏出一小團血沫,又抓住了下一個獵物。 莫爾索抓住那名同伴的手,試圖將他從那臺恐怖的夢魘機器中拉出來。對方的五根手指在他的掌心中逐漸斷開,指骨脫節,皮肉鬆脫,纖維像麵團般誇張地拉長。 最後,他因反作用力狼狽地向後摔去,手裡僅剩五根斷指! 第一波夢魘撞上了內層防線,被“無形之鋒”切成了碎塊,但第二浪襲擊隨之而至。到處都是金燦燦的一片,夢魘們沒有思想,隻知一昧地前進,破壞,直到將所經之處的所有事物踏平! 金色,黑色與血紅迅速在廣場上混合起來,金塊上多出了活人身上的斷臂和眼球,暴動者們的身體被黃金填滿,眼窩內鑲滿了寶石。夢魘的黑色粘液充當了粘著劑,將紅日廣場糅雜成一片三色的汪洋! 溶解聖母像低頭俯瞰著腳下荒謬而盛大的死亡盛宴,眼眶中慢慢溢出了牛奶般潔白的淚水。 直到上百個炸藥包同時在它的十根腳趾下方爆裂開來!混亂中,不知是誰點燃了炸藥的引信,火浪瞬間擴散,巨大的沖力掀飛了周遭的遮陽走道和所有房屋的屋頂,連同所有粘連在一起的夢魘和人類一同炸得支離破碎,像顏料般潑得到處都是,將整片被濃煙籠罩的廢墟染上了黑,紅,金三種色彩! ............ 不知過了多久。 莫爾索在一堆碎瓦下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那五根斷指還被他緊緊攥在右手中。他用力撐起上半身,從瓦片中鉆出來,試圖在廢墟中尋找同伴和敵人的影子。 什麼都沒了。 廣場邊緣的一圈建築盡數倒塌,每塊碎玻璃都染上了斑駁而鮮艷的顏色,金黃,暗紅,墨黑。他自己的下半身飛到了不遠處的一堵斷墻上,成了印在磚縫間的一塊扁平黑斑。 腰腹處的內臟盡數流空,隻剩下一張薄薄的肚皮,可他不甚在意。 隻要神恩依舊籠罩,他和同伴們就能重生! 莫爾索摸了摸自己的前胸,發現那個裝著犬齒的小玻璃瓶還在。 還好沒事......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露出了沾滿黑血的牙齒。 還好它沒事!不然他就沒法和死去的妻子交代了! 他抬頭觀望起來。一道光柱正籠罩著整個紅日廣場。夢魘們在陽光下蒸發,到處都是燒成焦炭的屍體,空氣中彌漫著濃煙和撲鼻的烤肉味。 光輝之下,溶解聖母像仰首向天,一抹牛奶般的潔白自眼窩中溢出,匯入腳下的三色河流之中。 “不......”他低聲呢喃。 爆炸竟未對神像造成半點損傷! 再度睜眼之時,他已毫發無損地躺在了漆黑聖棺之中,身體被無數塊柔軟的掌皮包裹著。 數以萬計的信徒跪坐在漆黑聖堂的地麵上,吟誦聲在穹頂內形成了轟鳴。 “神又一次救了我......”莫爾索的眼眶泛起了淚水。 緊接著,他聽見了聖堂外麵傳來的捷報。 “贏了!怪物全都被日光逼退了!” 聖堂內立刻爆發出如雷的歡呼,人們匍匐在地,大聲感謝神恩。 莫爾索的小女兒克拉拉從外麵撲了過來,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脖子。 “爸爸!爸爸你沒事啦!”她的小腦袋緊緊靠在父親的肩窩上,嘴裡還有檸檬糖的清淡香味。 那一刻,莫爾索忘了行動的功虧一簣,忘了戰場上的血肉橫飛。他隻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 “教團和聖母會陷入了僵持。紅日廣場依舊被前者控製,他們人數實在太多,而且不懼犧牲。死了一批人,第二批很快就填補了空缺。” “已經過了將近15個小時,廣場上的白熾依舊不見消退,這充分證明了一件事情,黑夜的上麵已經是永遠的正午,而教團把這當成了一種威懾手段。” “是的。‘渡鴉’是教團創造出的夢魘,一旦祂從城市上空離開,地表立刻會被無止無盡的白熾籠罩,對於絕大多數沒有防曬手段的人來說,那意味著死路一條。” 光輝家族的宅邸內部,菲和家人們緊張地探討著目前的局勢。作為人民王國的援助者,他們必須時刻把控情勢,以計算出光輝家族的最佳出手時機。 “聖母會的最終目的就是喚醒那尊廣場上的聖母像。” 菲的母親,薩利.光輝夫人喝著金盞菊茶,從窗口眺望遠處的巨大白色光柱。 教團的信者們一層一層地圍在廣場外側的廢墟間,以斷壁殘桓為掩體,將聖母像圍得水泄不通。在這期間,他們又嘗試了好幾種不同的破壞方法,卻始終沒能動它分毫。 “它......祂現在已經和夢魘混為一體,我想聖母會應該還動了些額外的手腳,讓祂幾乎不可能被毀壞。”雲妮.光輝從姐姐手裡拿過報紙翻閱起來。 “‘死神’完全有可能借助那尊神像降臨地表。屆時,地表將遭受不可估計的破壞。” “那,我們該怎麼辦?”菲略微激動地詢問母親和姨母。 “為了一年之後的暗麵遠征,我們必須要讓人民王國順利建立,以保證數量龐大的資源供應。在這之前,我們既不能讓這座城市陷入永恒的正午,也不能讓‘溶解聖母’降臨。”薩利夫人嚴肅地說道: “你父親傑爾利莫的意見是,光輝家族要盡全力確保雙方之間的僵持和平衡,直到人民王國落實為止。一旦情勢偏向其中一方,家族必須動用所有的神秘力量暗中支援另外一方。” “事實上,我們剛才已經這麼做了。”雲妮姨母補充道: “我向教團秘密發送了一份增援通知,而你母親則利用異咒調轉了幾段街道,將聖母會的夢魘聚集在了一起。” “至於你,菲,你應該去通知斜陽夫人,讓他們盡快實施計劃,不論那究竟是什麼。盡管我們手握地表最強大的神秘學力量,但是教團和聖母會之間的平衡不可能維持太久。” “倘若地表真的迎來了毀滅,恐怕我們光輝家族時日也不多了。” “......” “......”菲和薩利夫人相視不語。 兩人都知道,眼前的雲妮.光輝已經不再是她們原來的姨母和妹妹了。她的眼睛顏色不再是藍色或淡藍色,而是變成了通透的湖水綠。 半個月前,厄運降臨到了前一個雲妮身上,她在破譯《尤邦抄本》最後一章的解封儀式時不慎遭受了古籍的詛咒,在一陣慘叫聲中化作了一灘血紅的蠟油。 “噢,你還有一件事要做,菲。”薩利夫人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把一封信推到了菲的麵前。 “給佩特爾.阿特米斯,你應該可以通過斜陽夫人找到他。後天,我們打算借用他的一部分影子空間,去做一次小型的曠野勘探。雖然現在很不是時候,但空洞汽湖的間歇泉風暴每年隻會平息這麼一兩個星期。我們隻有這一次機會采集生物樣本,規劃明年的行動路線。” “你也得跟我們去,這將會是你的第一次野外行動。一年之後,你會成為暗麵遠征隊最年輕的領袖。” “唔......”菲沉默地點了點頭。換作平時,有那麼一個離開城市,到充滿冒險和神秘的外界探索的機會,她肯定會樂得蹦起來。 可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整座城市都人心惶惶。說不定,她和兩位長輩從曠野回來,麵對的將是地表的廢墟,她的家人和好姐妹全都長埋地底。 雲妮姨母看穿了菲的心事,開口道: “我們此行不會走太遠,最多一兩天就回來,死亡概率隻有一丁點。我們將沿著光輝家族先前勘探過的路線走,在最後一段路轉向沒去過的西邊,那裡有大量未知的烈日生物和許多片遺跡。” “光輝家族的先祖們曾經在遺跡內發現過一些王朝遺物,有些甚至擁有足以媲美獨立存在的力量。倘若此行有幸找到一件那樣的東西,說不定會對穩定局勢起到關鍵作用呢!” “真的?你不是在蒙我吧,雲妮姨母?” 菲有些懷疑,但這種可能性的確在種種方麵讓人心動。 “要我去翻那些祖先的日誌出來嗎?要是讓我講起了興致,你今天可就別想睡覺了。”薩利夫人照例扮演起了黑臉角色。 “好了。快去遞信,然後回來挑選你的出行裝備。雖然是非常時刻,但裝備也不能懈怠。”雲妮姨母笑道。 佩特爾.阿特米斯立刻答應了這個要求。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早就知道光輝家族會有求於他。 “往東。”他有意強調道。城堡待客室的沙發後麵,他的一對兒女正在針織地毯上翻閱圖書。 “呃,什麼意思?”菲沒聽懂。 “最後一段路,往東走,不要向西。” 菲聽得有些奇怪。那封信裡並沒有提及具體勘探路線,對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那就往東吧。”聽了菲的轉述,薩利夫人點了點頭。 “我們不得不承認,阿特米斯家族在對於外界的了解上遠超於光輝家族。畢竟,他們在曠野上待了超過一百年。” 說完,她領著女兒走下鋪了毛絨地毯的樓梯,來到了光輝宅邸的倉庫門前。 “在曠野上探索,光有異咒是不夠的。為了讓你不至於在第一次出行就一命嗚呼,你必須帶上一組鍍銀小刀,三枚銀戒,兩個銀手環,至少十二種基礎儀式材料,一件迷彩外衣,兩副特製護目鏡,一副是備用的。” “此外,你也是時候選擇一件屬於你自己的獨特物品了。” 她邊滔滔不絕,邊用一大串鑰匙打開六把鎖。倉庫的門上有著四個由鮮血繪製的儀式符號,分別由光輝家族的四代家主所畫。在附屬語法的約束下,即便有東西從倉庫裡被偷走,它也不會真正屬於竊賊。隻需要運用一些特定的儀式,它們就會乖乖回籠。 “我得看看裡麵有沒有適合你這樣一名矮個兒小姑娘的尺碼。要是沒有,我還得浪費我的美容覺時間幫你改。” 剛一打開厚重的鐵門,菲就聽見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仿佛有一群小人在黑暗中打得不可開交。 “什麼聲音?” “是那盤棋。”薩利夫人打開電燈,讓光芒填滿堆得密密麻麻的家族倉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32枚棋子時不時會自己打起來。那副‘黑白國王’是件相當有來頭的東西,但是至今沒人能駕馭它——如果你能操縱其中一邊的棋子連贏對麵十局,你就能成為它的新主人。” 我和家裡人下過棋,菲心想,但是從沒連贏過十盤。 “別想了,小姑娘,就你那棋藝,不可能贏它一盤。”薩利夫人搬出了一個大箱子,裡麵盛著如夜般的漆黑。 “這些就是迷彩外衣。嗯,太好了,犯不著我來改,這件應該剛剛好。”她伸手抓出了一件裁剪得當的黑色裙子,它的邊緣綴著蕾絲,看起來並不像是一件適合野外勘探的衣服。她又拿出了一副圓框眼鏡,同樣不像外出冒險用的東西。 “將就著點吧。”薩利夫人白了女兒一眼。 “神秘力量不總是會依附到我們想要的物品上,這純屬概率事件。你應該慶幸它們還是能用的衣服和眼鏡。” 菲的注意力並不在衣服和眼鏡上。她的目光落在了倉庫右側堆成小山的玻璃櫃上,每個櫃子的門上都用黃琥珀粉末繪製著大量儀式符號,它們是比鎖更加管用的封存手段。 其中一個櫃子內是一條不停扭動的紅色登山繩,末端的繩結像眼鏡蛇的頭部一樣微微抬起。菲注意到,它周邊的灰塵都漂浮在半空中,仿佛並不受重力束縛。 在它旁邊的另一個櫃子裡,鎖著一隻半個巴掌大的水晶棺。一個金色的小人靜靜地躺在棺材內部,看起來就像等比例縮小的真實屍體。 純黑色的流沙環繞著小人的身體,仿佛最為純凈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