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和那座遺跡之間的高度差太大,纜繩下去了就沒法回來。異咒就該在這種時候發揮作用。” 薩利夫人和妹妹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從容地踏前一步,低聲吟誦了起來。 “伊啊-伊啊-伯希恩-海亞-蘭-丹拉-米拉哈-索伊塔-誇哈-裡-奏!” 下一秒,地麵開始了劇烈顫動,玄武巖柱一根接一根拔高而起,形成了一級級半人高的階梯! 雲妮依舊大張雙臂,自豪地注視著自己的造物,忽然爆發出了一陣完全跳脫於性情之外的大笑。 “嘻嘻......啊哈哈哈哈!咩哈哈哈咩!!!”那聲音越聽越詭異,越來越像羊叫! 咣! “別在那亂叫了!”薩利夫人臂膀發力,上前狠狠給了她一槍托。 “唉,每次都是這樣。我們至今沒法克服施展高階異咒後的臨時性歇斯底裡。” 雲妮吃痛地擦了擦後腦勺上的血,慢慢恢復了平靜。 “我又看見山羊了。”她說。 “這回,我看見的山羊長了翅膀。一對白色的,染血的翅膀。” “把這記下來,最好趁你還記得的時候畫下來,但是別畫那麼像。你回家之後要用硫磺水好好洗洗眼睛。”薩利夫人囑咐道: “經常看見疑似上位存在的影子,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她跳下一級玄武巖臺階,在確認它們足夠堅固後招呼魔櫃下來。 “動靜實在太大了。也隻有在烈日生物不敢靠近的地方能這麼嘗試一下。女王的歌劇院挺壯觀的,可以好好期待一下裡麵藏著什麼稀奇玩意。” 雲妮的後腦勺還流著血。她略帶神經質地撕下一張紙,蹲在魔櫃裡刷刷畫了起來。三人順著石階一路向下,直到那三顆代表不同悲哀情緒的女人頭顱與她們平行,亞麻色頭發如瀑而下,六隻藍色眼睛內各有三瓣三角形瞳孔,拚湊成一個完整的圓潤三角。 悲劇女王伊莎多拉的左臂後方還有第三隻手,托著一隻現代果醬瓶般的玻璃罐子,琥珀色液體自瓶口源源不斷地傾倒至另外兩隻手托舉著的銀盤中。 “似糖如蜜的毒藥,令人癡迷的死本能~......”雲妮在櫃子裡清唱了起來。 “我在安德魯私立學校教書的時候聽學生們排過關於她的話劇。” “悲劇女王伊莎多拉是最初的‘死神’侍奉者。”薩利夫人從魔櫃裡取出一本書,邊走邊翻。 “‘死神’不就是‘溶解聖母’嗎?”菲驚叫道: “這麼說來,日升家族就是這位女王的後人?” “伊莎多拉和日升家族體內流著不純的卡內基血脈。”雲妮從蹦蹦跳跳的魔櫃裡探出頭來,眼珠骨碌轉了一圈。 “她是地底大開拓時期被留在地表的安德魯貴族後裔,後自封卡內基女王,開創了王朝時期地表的最後一段黃金時代。這段短暫的雙王紀元隻維持了約十年。” “若我不知我是我,若我不知你是你,若我不知你是我,若我不知你我復誰~......則你我與生死毫無意義~”她又開始唱。 “回去當你的移動收音機。”薩利夫人一腳踹上了櫃門。 此時,三人已經抵達了樂佩歌劇院那巍峨的拱頂回廊之下。三瓣瞳孔徽記被裝飾在每一條廊柱,每一扇彩窗和每一尊雕塑的眼眶裡。 大量陌生的文字浮雕被刻在門廊的左側,就像是一篇入場須知。 “嚕哩嚕哩啦~老鼠鉆南瓜~”雲妮的聲音從櫃子裡悶悶地傳了出來,歌詞已經完全不知所謂。 “媽,不會是歌劇院裡有什麼東西影響了雲妮姨母吧?”菲擔心地問道。 “就算有,我們也不可能把她丟在外麵。”薩利夫人透過臉上的鏡片左右看了看,又從菲的腰上解下一把鍍銀小刀,朝著歌劇院入口的方向探了探。 “有詛咒,但貌似不是特別強烈。菲,你試著去破譯一下墻上的文字,是時候看看你能不能活學活用了。” 她隨口把任務交給了菲,自己牽著櫃子,在門口布置起了下位魔學儀式。 “唔,它們不是阿卜杜拉語法體係裡的字符,也不是伊德體係或阿克門拉體係裡的,算是一種王朝時期的古文字?”菲從上至下觀察著,發現字符一共21種,區分大寫和小寫,其中四個包含了微小的變體。 “萬變不離其宗。如果把它們和現有語法體係的文字作出對比,參考年代背景,再排除不一樣的部分,與歌劇院的場合進行匹配......”她迅速打開本子抄寫起來。 “進入規則......不,應該是入場守則才對,果然能這樣破譯!” 她開心地握了一下拳頭。這些字符看起來並沒有危險! “樂佩歌劇院入場守則......” 哢哢。 “嗯?”薩利夫人低下頭去。 關著雲妮的櫃子裡突然傳出了一陣怪聲,雲妮的歌聲停止了。 “見鬼!”她忙把手伸向櫃門,猛地拉開,一根帶血的骨刺從裡麵漏了出來! 雲妮的眼球一隻朝上,一隻向下,頸部和腰間的肉裡各長出了一大圈規則的骨刺!腰部的呈鳥籠狀,就像古典裙撐,頸部的骨刺彎彎曲曲,仿佛一圈拉夫領! “樂佩歌劇院入場守則。第一:賓客衣著需得體,華服高襟方合儀......哇啊!!!”菲完成了第一行和第二行的破譯,被雲妮姨母的異變嚇了一大跳! “嘖,她身上的刀變黑了。”薩利夫人皺起了眉頭。 “看來這歌劇院裡並非沒有遺留的詛咒,但它隻針對不守規矩的人。” “賓客衣著需得體......看來我們算是歪打正著,僥幸過關了。”她看向自己身上沒怎麼破損的修身拖地長裙和菲身上的蕾絲黑裙,又瞄了眼雲妮身上的“布袋”。 “她還活著。看來,作為對穿著不得體的賓客的懲罰,‘衣服’會直接從他們的身上長出來......悲劇女王可真是惡趣味。菲,快把入場守則給破譯完!” 菲點了點頭,轉了回去。再度直麵浮雕的時候,她感覺後背一陣發毛。 “第二:走步需似履棉地,交談需如鳥輕啼。” “走路的聲音不能太大,說話也要小聲。”薩利夫人壓低了聲音,把話用通俗的方法復述了一遍。 “第三:開幕前夕將時守,王侯將相均不候。” “沒有任何一場歌劇會等候任何人,這是社交革命前的死規矩。”薩利夫人解釋道。 “第四:人雲亦雲莫多口,謝幕掌聲如雷奏。” “演出的時候,隻在別人開口時開口,別說不該說的話,但該鼓掌的時候必須鼓掌製造氣氛。到這裡為止,全都是些很正常的上流社會禮儀。” 菲將目光挪向了最後一條守則。 “第五:陛下落難慘戚戚,不得歡笑宜悲戚......媽,這是什麼意思?” “也許這是一段尚未被人知曉的歷史。”薩利夫人扶了扶眼鏡。 “在我們所知曉的正史中,悲劇女王的傾覆伴隨著歌劇院的拆除,但從這段告示來看,她似乎在更早以前就發生了些什麼意外。” “可,伊莎多拉女王的時代距今不過百年,總該有先人把這段歷史的真相流傳下來吧?”菲不解道。 “隻有一件事情能夠解釋這點......”薩利夫人回答道。 “遮蔽!”菲很快明白了過來。 “就和許多的真實歷史一樣,這段歷史也被遮蔽了!這可能是一段非常重要的歷史真相!我們趕快回去通知其他人吧!” “不。樂佩歌劇院不會一直停留在這裡,沒時間讓我們回去。”薩利夫人征求起了妹妹的意見。 “你覺得呢?你還能再堅持一段路嗎?” “沒關係......”渾身是血的雲妮姨母喝了口櫃子裡的蜂蜜酒,露出有些神智不清的誇張微笑,頭發結成一縷縷乾硬的結塊。 “我有......辦法......了。” 說完,她張嘴吐出一口和著酒液的膿血,開始高速狂亂地念誦異咒。 “伊啊-伊啊-伯希恩-海亞-蘭......丹拉-密什-巴塔-塞塔......伊霍利特-拉阿佛!” 在念誦完畢的一瞬間,她的骨架立刻傳出了哢哢變形的聲響,血肉和骨骼都開始壓縮變形!多餘的肉和皮膚脫落到地上,身上長出了不屬於人類的毛發,兩顆人眼珠啪一聲從眼眶中擠出,被生著橫瞳的新眼球取代! 轉眼之間,她就當著姐姐和菲的麵變成了一隻半人高的小綿羊,咩咩叫著,撒著歡跑進了櫃子裡。 “入場守則裡的確沒規定不能攜帶寵物,也沒規定寵物的著裝......”薩利夫人看著地麵的血肉,骨頭,頭發和眼球,為妹妹的奇思妙想捏了把汗。 “那就進去吧。這座遺跡原本是座貨真價實的歌劇院,隻要遵守禮儀,應該就不會受到懲罰。” “媽,這真的......” 沒事嗎?菲看著窩在櫃子裡的綿羊,心中默默說完了後半句。 “總比她剛才那個鬼樣子好。隻要活著回到城裡,我們就有辦法把她恢復原樣,方法多得是。”薩利夫人不以為然。 “隻要肯動腦筋,光輝家族的後人絕不會在這種不痛不癢的短途旅行中死去。” 話音落下,她完成了最後一筆儀式符號,將一根焦麥桿遞到了菲的手心裡。 “如果遇到什麼意外,折斷麥稈就能回到出發點。我們此行能有多少收獲全看你的勇氣和判斷,一旦出來了,我們就不會再進去第二次。” “嗯......”菲小心地攥住了脆弱的焦麥桿,生怕一個緊張就折斷了它。 在兩人一羊輕手輕腳踏入歌劇院大廳的瞬間,天頂上的六層水晶吊燈啪地亮了起來!繁雜的走馬燈開始在地麵旋轉,燈影之下,衣著講究的男女逐漸浮現,至少有百餘人! 男士的服飾花紋各式各樣,而女士們則是清一色的素雅白衣,點綴純白羽毛,手中搖動潔白羽扇。 見菲的肩膀震了一下,薩利夫人搖了搖頭,以近乎無聲的口型解釋道: “他們是影子人,偶爾會被留在遺跡裡。影子空間會將其從本體剝離前後的一段時光留存下來,那些隻是走馬燈而已。” “這麼多人,倒是不大常見。” 沒有一個人笑。每個人都哭喪著臉,盡可能地垂下眼角和嘴角,有些則以哭臉麵具代替。二人同樣學著耷下了麵孔,將眉頭皺成三角形。 “她們身上的白羽......”薩利夫人摁住了忽然開始振動的鍍銀小刀,輕聲說道: “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羽毛,雖然隻是影子,但還存有一些力量。” 女士們同樣在輕聲交談著,言語之下盡是無言的攀比。她們似乎將身上的羽毛當作一種風潮,誰的身上越多,越白,就越是能成為目光焦點。 “看!”菲指向地麵,小聲提醒道。 雲妮化身的綿羊從魔櫃裡跳了出來,伸出舌頭,輕輕地舔舐起了地麵上暗紅的斑點,忽然渾身一個激靈。 “血......”她不論發任何聲音都像極了羊叫。 “真的血......” 菲一下緊張了起來。在歌劇院內部發生沖突不論如何都會打破入場守則,遭受詛咒懲罰。 “不論什麼時候,隻要遺跡裡出現真實的東西,都是值得參考的道標。”薩利夫人輕握起了拳頭。 綿羊若無其事地邁著小腿兒,從歌劇院賓客腿間悠悠穿行而過,追尋血跡穿過綴滿玻璃彩窗的走廊。 每扇彩色玻璃上都畫著一到三名嚎叫天使,祂們就像歌劇院的觀眾一般身穿白衣,背著一對雪白的羽翼,渾身潔白的鳥兒在她們身邊飛舞,神態柔和,與其說是嚎叫,更加像在吟唱。 “祂們是嚎叫天使的原型?前身?變體?”薩利夫人低聲猜測著。 沒有了脫臼的下巴,空洞的眼窩,麵目猙獰的咆哮天使們看起來就像一群純粹而祥和的少女! “這裡......”雲妮變成的綿羊在一條光滑的環形樓梯前咩咩叫了起來。 “看來入場守則果真沒把動物計算在內......想來也是,不會有哪個白癡牽著羊來欣賞歌劇。”薩利夫人嘟囔道。 “這是通往演出後臺的樓梯。”菲快速地破譯了墻上的標識。 “入場守則裡同樣沒有規定不準進後臺吧?” “邀請達官貴人參觀演出後臺是社交革命前風靡的活動,自然不會不讓我們進去。”薩利夫人大大方方地走下了樓梯,身體沒有發生半點異變。 打扮成群臣和貴族小姐的演員們忽然從綿羊身邊掠過。有人踮著腳尖,邊排練著唱腔邊旋轉前進。有戴著暗金色假發和小醜頭冠的弄臣,用渾厚的男中音與扮演貴族女郎的白衣金發小姐進行著對手戲。 一位紅發藍眼,作權臣打扮的陰柔男子坐在一口道具箱上,翹著二郎腿,手中抱著一把蛇紋裡拉琴,眼睛半睜不合,像在偷懶打盹兒。其他演員和他隔了一段距離,仿佛他的身邊有著一堵無形的墻壁。 “媽,這人看起來好眼熟......”菲指著那位頭發暗金的弄臣,和薩利夫人低聲耳語。沒有任何一個影子人注意到她們。 “當然眼熟,你前天才和他的後人打過交道。”薩利夫人認出了那演員所飾演的角色。 “阿加瑟.阿特米斯,阿特米斯家族最早的先祖。這出戲講的應該是地表獨立戰之前,阿特米斯家族還沒背叛王朝之前的事情,所以他還是宮廷弄臣的打扮。” 她指向身著束身白裙的金發小姐。 “瑪拉貝拉.布萊米希一世,王朝歷史中能與阿卜杜拉親王齊名的觀星者,科學家。我們光輝家族就是布萊米希家族分化出來的,忘記了嗎?” 菲指了指在箱子上打瞌睡的紅發男人。 “他呢?” “從那頭醒目的紅發來看,這名演員扮演的應該是可圖以撒家族的諾達利亞子爵。但......”薩利夫人停頓了一下。 “考慮到可圖以撒家族一直留在地表,且性情極度乖戾任性,不排除這個人真的是可圖以撒家族的某位。” 睡在箱子上的“可圖以撒”打了個哈欠,悠悠換了姿勢。這時,作安德魯.卡內基王打扮的中年男演員自後臺走廊那邊走了過來,頭戴白色假發和三層精鐵皇冠,臉上畫著惟妙惟肖的皺紋。 演員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各忙起各的來。“可圖以撒”更加傲慢,隻是微微抬了抬眉毛,然後倒頭繼續睡覺。 “在王朝時期,哪怕隻是看見卡內基王的畫像或扮演者,都免不得行屈膝禮或頷首禮,但這裡沒有這種禮數。畢竟,遠在地底的喜劇之王阿裡斯托.卡內基與悲劇女王是死對頭關係。”薩利夫人輕聲說道。 綿羊用牙齒扯了扯姐姐的褲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她往遺跡的更深處拉,真實的血跡還在延伸,一直蜿蜒向下,血點上方還多出了零星的羽毛碎片! “這就是那些貴族們佩戴的羽毛!毫無疑問!”薩利夫人如獲至寶般地從魔櫃裡扯出一塊繪製了符文的手帕,將地上的羽碎一一包好,收進樣本盒內。 血點的麵積越來越大,顏色越來越新鮮,這表明她們正與血跡的主人越來越接近! 忽然間,一位身穿紅衣的黑發女子從樓道的深處走了出來,與三人擦肩而過。 “她是誰......啊?!”菲險些驚叫出來,忙捂住自己的嘴。 那名紅衣女郎的右袖管中,藏著一把染滿鮮血的銀刀! “她......” “怕什麼怕?她也是影子。”薩利夫人也把手捂在了菲的嘴上。 “可,她刀上的血是誰的?不是那些真實血跡的主人的嗎?”菲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走到了後臺,輕拍了一下“可圖以撒”的後背。 “可圖以撒”立刻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抱住差點掉到地上的裡拉琴,抬頭與風情萬種的紅衣女郎對視,用手指在空氣中畫了個笑臉。 “隻有一個方法能找到答案......”薩利夫人走下臺階,沿著血跡一直來到了道具倉庫的最裡側。 沙沙! 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血跡的主人立刻有了反應。那不是影子人,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存在! ——倒在倉庫最裡側的,是一名渾身染滿血汙的白衣少女!她的背上背著一對血肉淋漓的翅膀,羽毛已被拔得一根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