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名字叫做春山的食肆後門處，一個小男孩背著個竹筐熟練的推開眼前的大門走了進去，來到後廚看著在顛勺的漢子，輕輕笑了聲，“宋叔，今天運氣好在山裡逮了隻野雞，還采了幾斤野菜。” 　　漢子扭了下頭，也不停下手上的工作，“是陸見啊，去櫃臺問狗子拿錢，臺子那裡還有兩個食盒，紅色的是簪衣莊的，另一個是東邊的王員外家的，別送錯了，還有兩饅頭，你拿著路上吃。” 　　小男孩微笑著點了下頭，有點吃力的卸下背著的竹筐。男孩自己住在城外，名字叫做陸見，是漢子相熟的同鄉的遺孤。 　　幾年前鬧的大旱和饑荒帶走了很多人，其中就有陸見的父母，陸見別看隻是十歲的年紀，卻已有普通孩童十三四歲的身高，相貌有點大方臉，眼睛看著很有神，就是有點沉默寡言，年紀不大，卻是憋了很多心事的樣子。 　　陸見從狗子那裡拿上賣野雞的錢和食盒，懷裡裝著兩個饅頭從食肆大門走了出去，走出大門的時候心裡就已盤算好兩個饅頭的去處了，明天得進林子看看陷阱的情況，以防萬一，得留著一個明天吃。 　　跨出食肆的大門，陸見提著食盒抬頭看了下天空，遠處的雲彩已經染上了金紅色，似乎在說著今天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陸見對著有點升起來了的月亮發起了呆，左邊的月亮好圓啊，右邊這個卻是個下弦月，感覺就像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定著眼睛一看，那月亮感覺還越來越近了咧。 　　“陸見？陸見！快著些，趕緊送完好回家了，最近城裡來了些流民，晚了可不太安生。”狗子撐著櫃臺對陸見催促了聲。陸見抱歉的笑了笑，快步朝著東邊走去。 　　簪衣莊和員外家是兩個不同的方向，兩個食盒送完月亮又往上走了一些，奇怪的是，那彎彎的下弦月卻不見了蹤影，陸見對此見怪不怪，又不是第一天這樣了，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就像陸見現在的生活一樣，明天的前天和今天的昨天一樣一樣的，陸見不自覺的彎了彎嘴角，喃喃道：“我還挺聰明咧。”雖然沒什麼朋友，陸見卻也不覺孤單。 　　小時候父母說過，世界上的一草一木都有存在的理由，陸見問為什麼啊，父親說你長大了出外麵走走見見就知道了，不然你說你為什麼叫陸見呢，陸見說我怎麼知道我為什麼叫陸見，那我為什麼不叫陸走啊，父親聞言一怒就要抄起陸見的屁股打下去，最後還是母親護住了陸見，反而是父親被打了屁股，想到這，陸見不覺的覺得孤單了。 　　陸見邊走邊吃，吃完一個饅頭的時候，正好走到了城門處，剛想跨出城門往城外走，卻不想耳邊響起了一片謾罵聲。循聲望了下吵鬧處，卻見靠近城墻的泥地上，幾個衣服襤褸的瘦弱身影在對著地上已經卷成一團的另一個身影又踢又踹，還不住的吐著口水，隔得不遠，能清楚的聽到他們得意的哈哈大笑的聲音，不時還蹦出廢物、死瞎子的話語。 　　陸見皺皺眉頭看向城門的守衛，守衛淡漠的看著陸見，似乎看出了陸見的詢問說道：“這些都是流民，我的職責是讓他們不能進城，至於他們的生死不在本城的管理範圍。” 　　陸見聞言不禁有點發怒，朝著已經聽不見呻吟的身影狂奔而去。 　　“住手!” 　　陸見沖著過去，借助奔跑的速度把最前麵的兩個人撞到了地上，身高上雖然矮了一截，但那張開雙手母雞護著小雞的氣勢把剩下的幾人唬的頓住了。 　　“你誰啊，敢管老子的閑事！” 　　一個比其他人略顯高大的身影走到陸見的麵前兇惡的盯著他。 　　陸見這時候才看清了幾人的麵貌，為首的是個滿臉胡茬的鼠臉漢子，剩下幾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少年樣子，衣服到處都是磨損的痕跡，相比於瘦弱的身材，顯的寬大的衣服被風吹動時手肘膝蓋還不時露了出來。 　　回頭看了看地上，卷縮著的身影頭發更是蓬亂，衣服早已滿是腳印和口水看不出來原來的樣子，眼睛緊閉，嘴巴已經被自己咬出了鮮血，卷著的身子裡麵是個被緊緊抱著的布娃娃，力道之大以至於布娃娃紅色的眼睛都被凸了出來，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腹部，真看不出來是還活著，用力抱著布娃娃的樣子仿佛是抱住了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勇氣。 　　見此情形，想起了小時候父母帶自己逃荒的樣子，又想著你們這麼多的人，又不是不知輕重的年紀，至於把人欺負到這地步嗎，陸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沉聲喝道：“你們這麼多人這麼欺負一個小孩子，不怕給人打死了嗎？！” 　　那鼠臉漢子一臉的不以為然，和周圍幾個人一起桀桀的笑了起來。 　　“我把這小瞎子從野狗的嘴裡救了下來，管她吃喝，一路不知道多少裡，帶著她從春天又走到了春天，本指著一個白白凈凈的小女孩會有個好價錢，雖然是個睜不開眼的，做個粗使丫鬟也還是可以的，卻不想一路走來，沒一個看得上的，真是個賠錢玩意，tui。” 　　“不過大哥，救她的時候倒是讓我們好好飽餐了一頓啊，那狗肉的味道，現在想想都還流口水。” 　　“誰說不是呢。” 　　聽到同伴這麼說，鼠臉漢子更是一臉得意。 　　“對對，其實不是我們救了她，是這個廢物救了我們才對，想想那一頓肉都是最後一頓了，這一路來討到的都是些清湯寡水的，偶爾有些可憐小瞎子給的饅頭粗餅，還不夠咱幾個塞塞牙縫的。” 　　鼠臉說完跟著同伴一起哈哈大笑起來，似乎根本沒把眼前這個半大男孩放在眼裡。 　　陸見雖然因為他們的話語越來越氣憤，但也明白自己不占優勢，由於常年奔走在山林間，陸見更懂得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自己再大也不過是個十歲孩童，雖然比同齡人的身材是大了些，但也僅僅是煉多了些氣力而已。 　　眼見眾人慢慢圍了過來，陸見腦裡快速的思考著對策，自己跑的還是挺快的，於是右手緊了緊背上竹筐的背帶。 　　“兄弟們，動手，給這小子一點厲......”鼠臉漢子用手一指陸見，剛要轉身對身邊的同伴說話，卻不想一個竹筐就貼著麵頰刮了過來，沒留神之下被刮了個鮮血橫流，漢子吃痛用手捂著流血不止的臉一時沒了動作，眾手下看到老大受傷，紛紛趕上去查看傷勢。 　　陸見見竹筐一刮之功奏效，再趕緊將手上的竹筐用力往那人堆裡一丟，反身抱起地上的身影就往城門處跑去。 　　鼠臉漢子被竹筐一砸反而清醒了過來，氣急敗壞的朝幾人踹了一腳。 　　“幾個蠢貨，快給我追。”說完捂著臉嗷嗷叫了起來。 　　待幾人開始朝陸見追去的時候，陸見就已到了城門邊了，一來城門本來就不遠，再加上幾個流浪漢本就幾天沒個飽飯，已經是步履顛簸的狀態，等他們到了城門，就已經不見了陸見的蹤影。他們還想再往城裡追，卻被守衛給攔了下來，守衛摸著手裡陸見給塞的一把銅錢點了點頭，是個有眼力見的。 　　陸見進了城門其實就停下來了，在給了守衛一把錢後，慢慢沿著城門旁邊的道路往相熟的醫館走去，在這座小城池生活了這麼久，不管是陸見，還是這座燕子關，都對彼此越來越熟悉。 　　懷裡的小女孩看著似乎受傷不輕，剛剛抱著跑過來的這一路也不見有點聲音，陸見一時間也不敢跑著去醫館。 　　待到陸見再從醫館出來，懷裡抱著的小女孩已經被他給背在了背上，此時的小女孩看著身上乾凈了許多，除了還被緊緊抱在懷裡的布娃娃，身上還多了很多貼著的膏藥。而醫館外麵街道上的燈火，除了比月光還亮堂幾分的紅樓，也已經不剩幾盞了。 　　擔心那夥人還在城門外沒走，陸見沒敢往那個方向出城，隻能換了個方向往側邊的城門走去，稍微繞了點路，從三裡地變成四裡地，陸見背著小女孩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想著該拿小女孩怎麼辦。拋去有點早熟的臉，十歲的陸見離著十一歲也還有小半年。 　　在另一側的城門小心觀察了下，沒發現城外有人，陸見趕忙背著小女孩沿著一條隻有本地人知道的小路往家的方向走去，離家還一半路的時候陸見的背後忽然動了一下，然後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麼，又安靜了下來。 　　陸見感受到小女孩微微顫抖身體，似乎是在拚命抑製著自己的疼痛，便停下了腳步，卻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就這麼安靜的過了很久，陸見又開始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去，也不去戳穿小女孩的裝睡，就像自言自語開始說起話。 　　“一直以來，除了父母在身邊的日子，我也沒過過幾年好日子，還好有宋叔的幫襯，噢，宋叔是我父親的同鄉，除了每次都故意給多些錢來買下我帶去的山貨，還會在節日的時候給我些吃食，說是客人剩下來的，隻是我又不傻，哪有客人會剩下整整一條魚呢。” 　　…… 　　“我阿娘說過淋過雨的人更懂得給別人撐把傘，別人的好意不用都拒絕，心裡記著這些舉手之勞，以後有機會了再還就是了，嘿嘿，還有布莊的蘭青阿姐，每次都把裁壞的衣服藏起來給我，說是怕挨父母責罰，讓我偷偷拿去銷毀咯，可是每次被發現她父母打她屁股也沒見她哭啊，還朝自己做鬼臉，事後她父母也沒見來問我拿回衣服。其實那些衣服修一下也能賣給莊稼漢的，隻要足夠便宜就行了嘛，托蘭青阿姐的福，這幾年也沒為衣服發愁過，不知上次山澗邊那片花菖蒲開了沒，蘭青阿姐應該會喜歡。” 　　…… 　　“還有醫館鄧阿叔，有時候從山裡出來，有些自己熬不住的傷都要去問阿叔拿些藥，每次都要被阿叔罵咧，臉越罵越黑，我好怕他的。我阿爸死前對我說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我輕易不哭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罵我，我就想哭，他說你這瓜娃子怎麼就不知道多愛惜自己呢，然後我就開始哭，哭完感覺我幾天的水都白喝了，哈哈哈。” 　　“那時候我心裡有些話就想犟回去來著，沒敢，我哪是不愛惜自己啊，隻是山林裡麵的野雞跑的太快了，還會飛，還有那野豬啊，找書苑 www.zhaｏshuyuan.cｏm 一個頂十幾個我，我可不得快點跑，不然它是真的要頂我啊！小老頭是真不知道人間疾苦。” 　　感覺小女孩的顫抖平復了一些，陸見繼續說道：“對了，剛剛醫館阿叔幫你打開衣服的時候也嚇了一跳呢，除了臉上還有點好肉，其他地方青一片紫一片的，那幫人下手真狠，不過別怕，還好都是些皮肉傷，阿叔說慢慢養上一段日子就好了，你就在我那裡先住著，等到你傷好了我再幫你找找家人。” 　　話沒說完，小女孩又開始顫抖了起來，陸見見狀趕緊止住話頭，重新說道：“我是說你想住多久都行啊，我家就我一人，家有點簡陋，隻要你不嫌棄哈。” 　　感到自己背後被攥著的衣服略微鬆開了些，陸見不禁鬆了口氣，振了振精神，又開始說道：“你知道嗎，聽我阿娘說山裡邊有神仙咧，就在山裡邊，但是我們這些凡人是看不到那些山的，就算那些山就在前麵，可我們就是會圍著那些山兜兜轉轉，就是進不去咧，我小時候就看見過神仙哦，什麼，你不信？” 　　似乎讀懂了小女孩呼吸的起伏，陸見繼續說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那時候迷迷糊糊的，還拽了下神仙的胡子呢，哈哈哈。” 　　好像聽到了背後一聲輕笑，陸見開心的扯了下嘴角。 　　“我也沒什麼願望，就想找到神仙咧，學會那騰飛萬裡之術，去看一看這世間的山山水水，找一找它們存在的理由。什麼，你說你支持我，哈哈，承情啊，到時候我帶上你啊。” 　　“對了，我叫陸見，大陸的陸，相見的見，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