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好意思……”李小白和兩位護法對視一眼,都覺頗有些意外。 “所謂路遙知馬力……我這匹馬名為‘追星’,雖比不來一些寶馬神駒,卻也是千裡挑一,長途跋涉亦如等閑。” 那木英牽了自己的青驄馬來,邊道,“它跟了我多年,便如一位肝膽相照的朋友。公子如不嫌棄,便帶了它去!” 那‘追星’馬身如翠鐲,毛色青黑,看起來形貌非凡,低鳴了幾聲,不知是在跟那木英惜別,還是在和李小白打招呼。 李小白道了謝,恍惚間想起此前在關外時,秦琦將軍送了他一匹名叫‘蒂拉莎瑪’的馬,自知此時自己並非在做夢,卻恍然有種猶在夢中之感。 那匹‘蒂拉莎瑪’他依稀記得隻騎過一次,還是在秦琦送給他之前與蘇薇同騎的,後來已為蘇薇騎了去,也不知她現下到了何處? 一想到不久前,隻與自己有過一次照麵、便又匆匆而別的蘇薇,他心中總有些異樣之感,就像夢一樣若有似無,叫人難以捉摸,心下自語了一句:“便當這都是在做夢罷。” 幾人隨後騎了馬,不久出了小鎮,一路往南。 路上李小白隨口問起身旁兩位護法,為何他說要饒過那木英時,兩人並沒有出言反對,或是提出異議?兩位護法猶疑了一陣,不知他為何這麼問。 “我本道你們兩位,不會輕易便答應放過他……”李小白道,“沒曾想你們對我這麼做,也並無異議。” 兩位護法更是莫名,在他們看來,遵從教主之意原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想李小白似乎並不喜歡他們一味如此,均想難道他其實並不想放過那木英,所以才希望自己出言反對? 原來光明教上任正式教主雷震天,為人向來說一不二,不喜下屬對他的決意心存質疑,其後久而久之,便往往獨斷專行,對非議不從之人一律嚴加責罰,教眾人等對他敬畏有加,自是不敢稍有忤逆。 兩位護法追隨雷震天已久,深知他脾性,從不敢有違他意,因此一直以來,他們通常也是這麼對待李小白的。 李小白從一身癱廢,而突然間痊愈恢復之後,兩人對待這位新教主,更是尤為謹慎。 不過自從那晚在總壇祭臺,李小白對他們手下容情、並未將兩人推下火坑,讓他們得以保住了性命,兩位護法心下對他便已暗自拜服。 後來見這位小主雖少不更事,卻心懷仁念,兩人對他心存感激之餘,比起雷震天,自是更願意追隨李小白左右,待他比雷震天自又不同。 “我們當然也想殺了那小子,不過……不過似乎也不見得非要殺了他。” 左護法支吾道,“要是殺了他,隻怕他其他的那些手下,定會跟我們沒完……”右護法也隨聲附和了幾句。 “我自知見識淺薄,遇事處事難免總有考慮不周之時。” 李小白自知難當教主大任,本意是希望兩位護法不必凡事遷就、順從自己,若有不同想法時盡可直言不諱,但看來兩人並沒有明白自己這層意思,“我隻是希望兩位今後若有別的看法,或有妥善之策,盡可與我直說,不必太多顧慮,可好?” 兩位護法這才明白教主深意,各自點頭稱是。 李小白對自己這個教主身份常自惴惴,也不知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讓這兩個原本與自己並不相識的人,對自己如此忠心不二,隨口又問兩人為何甘願千裡追隨? 兩人坦誠說起在總壇當晚,李小白並未對他們狠下殺手之事,又對他有如此仁心善念大加誇贊了一番。 李小白這才恍然,其實想想當時自己與他們無冤無仇,何必非要置他們於死地不可?隻是一時不忍,便換來兩人的忠心耿耿,隻覺當真世事難料。 不過轉念又想,倘若兩人原是十惡不赦,或與自己有著深仇大恨之人,自己是不是也會這般於心不忍? 此去路遠,吉兇難料。 他歷經前般種種,心性倒也成長不少,實不願太多人跟著自己受累,晚間隨意在一處野地宿下時,便叫來兩位護法及兩位堂主等教眾商議了一下,意在讓兩堂主帶人回總教報個平安,也免得他們跟了自己繼續多行奔波。 兩位堂主等人縱有不願,想想教主既已貴體康愈,且神功在身,還有兩大護法相隨,也自不需自己相護,又肩負報訊的使命,自也都不多疑議,次日一早,便拜別了李小白,辭行而去。 沙無水跟到了這時,也多少知道了李小白的教主身份,原本也不必再追隨一道同往。 隻是反正他沙無水去哪都成,既然有緣同行,吃喝玩樂啥也不用他愁,又不必受人管束,保不齊還能混出個人樣,自是樂得同去。 至於前路會怎麼樣,或有什麼兇險,自有隨同的高人頂著,大不了便找個地方躲起來,或到時一走了之,他也不用費那許多心,是以仍舊跟了這位‘李公子’同路隨行,混吃混喝。 此後不一日到了蘭州地界,幸而此前大晴了數日,河麵冰雪消融,黃河勉強能渡。 李小白和兩位護法,以及沙無水一行四人隨後渡過了黃河,繼續南下,過蕭關、輾轉到了秦川大地,長安城遙已在望。 絳幘雞人送曉籌,尚衣方進翠雲裘。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帝都長安近幾十年飽經戰亂,自黃巢而至朱溫,長安城或遭火焚、或遭拆毀,早已是麵目全非。 現如今更是十室九空,居民十不存一,昔日‘萬國來朝’的輝煌燦爛早已不復存在。 曾是‘萬戶搗衣聲’和‘回望繡成堆’的長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昔時有多繁盛,此時便有多殘敗。正可謂: 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 李小白等四人渡過渭水,登岸後天色已黑,隨便找了個地方過夜,轉天直往長安城進發。 李小白生於洛陽,兜轉到了長安城郊外待了幾年,卻從未踏進過長安城。 數年前他老爹帶著他匆匆逃離,如今時隔經年,他重歸故地,到了城中,麵對著殘垣斷壁、焦土碎瓦,隻覺恍然如夢,怎麼也想不到這昔日世人口中,繁華已極的京畿大都,竟隻剩這般一地狼藉,已然廢敗如斯。 四人由城西而入,走了好一陣,過了西市仍不見一個人影,便找了間隻剩半邊、還不算那麼破的屋子坐下了,一時卻都不做聲。 除了李小白,兩位護法和沙無水也都是第一次,進了這長安城來。 四人跋山涉水,一路所見餓殍枯骨、荒鄉破鎮不在少數,但似這般空無一人,隻剩廢墟滿地的央央大城,卻都是頭一遭見著。 這長安城連年戰火不斷,四人雖已早有所聞,卻都沒想到這曾經的堂堂京都、寸土寸金之地,居然成了這麼一座悄無聲息的死城也似。 一座城池如果成了死城,到處都是死氣沉沉,活人忽而置身死城,莫名自會讓人不寒而栗,不久也會變得死氣沉沉,就像活魚到了旱地差不多。 “這破地方沒個鬼影也就罷了……”右護法忽覺有些蹊蹺,忍不住道,“怎麼連個屍體也見不著?”